鍾越握住他的手,“我是你的男朋友,過去我們很相愛。”    李念看他許久,詫異地笑了。    “那我一定愛你愛得不可自拔,我有這麽幸運啊?”    鍾越再也無法忍耐,他抱住他:“是的,你一直非常愛我。”    眼淚從他們兩人眼中流出來,落在彼此的肩膀上。真奇怪,李念想,他第一次見他,為什麽會落淚。而停不下的淚仿佛從他們心底不斷地湧出,被春日的光籠罩,像堅硬又脆弱的鑽石。    張惠通來探望李念,世安和白楊都去樓下接他,從車裏鑽出來一個腦袋,卻是喬紗紗。    “徒弟!你太有出息了!為師的臉為你大了十八圈!!!!”    喬紗紗滿臉通紅地衝出車,世安笑著伸手去接她,接了個空,喬紗紗毅然果斷地熊抱了白楊。    “對不起徒弟,雖然你很有出息,但是請讓我抱一下我的男神。”    白楊在心裏笑成了傻逼,為了保全他的男神形象,他隻能對喬編劇營業性微笑。    我男神笑起來美如畫,喬紗紗感慨地想,論粉絲人生之巔峰,莫過於給男神寫過劇本,還親眼目睹他搞基。    對,男神的男朋友還是她徒弟!叼炸天。    張惠通也從車上慢慢下來,先問李念如何。    “已經醒了,隻是不大記得事情。”    張惠通放下心來,又不免歎息。一行人先去病房探視了李念,送了些補品。這裏世安陪著他出來,會客室坐下,世安笑道:“我以為您和單老一起來,沒想到是紗紗。”    張惠通道:“他千金預備出嫁,啟慈在家裏陪著夫人張羅喜事,到時候你也要來喝喜酒。”又問:“秦淮夢第二部,你真不願意執筆?”    世安看看一旁坐著的白楊,兩人相視而笑,“張導都把資料做得翔實,我自然從命。隻怕寫不好。”    張惠通本來沒抱希望,聽他如此說,真是意外之喜,“你肯寫就太好了。現在資金充足,咱們原班人馬製作,一定更勝前作。”說著他就喝茶:“我聽說不少導演都跟你們發片約,你得把小白留給我,今年說什麽也得先給我用。”    老爺子耳聽八方,白楊和世安都笑起來:“肯定跟著張導,片約都推了。”    張惠通心滿意足,“就應該這樣,演員要求質量,光刷戲是不行的。你一年出一部好作品,勝過別人瞎演十部。”又說,“我這邊有新消息,不是跟你們說過,這個白露生有個相好的大少爺嗎?”    話題忽然尷尬起來,世安便去看白楊,白楊吐吐舌頭,隻瞧著張惠通。    喬紗紗插口道:“這個人似乎還在世,至少解放後還在世。”    白楊和世安都聽得驚訝,金世安人就在這裏,確實在世,張惠通和喬紗紗是怎樣知道?    兩人心懷鬼胎,都有些緊張,一瞬間,他們又想起另一個人。    張惠通道:“還是紗紗腦子靈通,陪我去了一趟文管局。那邊人告訴我,白露生的墓碑,是香港回歸前夕,有個華僑來捐贈的修繕款。當時他可能已經年過九十,但身體很好,能搭飛機,走路也不用人扶。我算了他的年紀,如果當時文管局的人沒有問錯,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個金世安。”    白楊和世安麵麵相覷,金世安居然活到了香港回歸。    更令他們驚訝的內容還在後麵,“我和紗紗到處走訪,希望能找到金老先生的後人,沒有消息。但文管局說,去年美國曾經來過一通電話,詢問烈士墓是否需要修繕。”    文管局當時給的答複是,已經有企業捐款,正在翻修。    白楊已經搶先問道:“誰打來的?”    如他們所想,張惠通亦十分感慨:“說是一個老先生的律師,委托人姓金。”    “可有留下地址?”    “我也是這樣問,沒有,對方隻問了是否需要捐款,得到答複就失去聯係。”張惠通遺憾道,“若是真能找到本人,那是再好不過,什麽傳言也不如本人的回憶錄。”    世安和白楊已然心緒激蕩,兩人電光石火地想起許多舊事,模糊的記憶都被調動起來,當初一瞬間的對視都變成此刻熟悉的臉。    他們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在洛杉磯!”        第89章 傳奇        88    時間不等人,另一個金世安為時間所挾,恐怕也不會等他們。    世安和白楊立刻飛赴洛杉磯。臨行之前,他們仔細詢問了加州大學醫院,是否有一個叫金世安的老先生。    醫院回答得十分果決:“病人的隱私我們無可奉告,請先說明您的身份。”    他們哪有什麽身份,世安隻好認個孫子,“我是他的侄孫。”    醫院當然不信,拒絕給予答複。    到底是有錢好辦事,他們找了當初的黃主任,又許以重金,黃主任複來電話,“我查了近年來的入院病曆,沒有這個人。”    大家都覺得意外,世安問:“華人有沒有?年紀非常大,可能已經過百歲。”    這次黃主任倒很爽快:“這個有,叫金求嶽,你們要見就快,這個人剛剛終止了臨終護理。”    是也好,不是也罷,他們一定要去見一見。    他們在比佛利山莊見到了金求嶽。    剛進門,世安已經吃了一驚,不為別的,這棟豪宅從外麵看去,和比佛利的所有豪宅沒有什麽差別。而世安認得清楚,內裏整個房間大廳的擺設,和當年的金公館一模一樣。    他跟著管家向裏走,越走越是明白,外間是按照金公館來布置的,二樓則是照著榕莊街小宅來陳設。    世安在窗下一副炭筆素描旁駐足,當時他也在家裏掛了這樣一幅畫,李鐵夫作的,旁邊一樣寫了一首英文小詩:“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    雪晚林邊歇馬。    這是他請李鐵夫來家裏,談到興濃處,李鐵夫便臨時起意,作了這幅素描。    露生很是喜歡,一直掛在牆上。    不必再問,他已經可以確定,這棟房子的主人就是金世安,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麽改了姓名。    金求嶽已過百歲,滿麵的皺紋黑斑,牙齒盡脫,眼睛卻還清明,他見了世安和白楊,便從臉上綻出一個艱難的笑容。    世安凝神看著這張蒼老的臉,這就是過去的自己,卻不知道他又經曆了多少風霜。    金求嶽向他倆顫抖著伸出手,白楊和世安連忙接住他的手。    金求嶽隻盯著世安,盯了許久,濁淚漸漸湧出,口中喃喃說個不停。    世安貼近了聽,才聽清他說:    “露生死了。”    世安也落下淚來。    “爺爺死了。”    “周叔死了。”    “柳嬸也死了。”    “陳叔、張媽、秦姑娘、朱妹妹,都死了……”    世安許久未聞人說這些名字,猛然提起,心中無限酸澀。他們都是普通人,是雖然有野心,但並無大誌的商人;是本本分分,起早貪黑的仆人;是金陵城裏,花香鬢影的千金小姐;是秦淮河上,芳名昭著的名旦紅伶。    這些人或死在屠殺之中,或死在戰場之上。一抔黃土,白骨委地。    兩人握著手,求嶽眼中濁淚翻湧。    “可我……給他們報了仇,報了仇。”    世安和白楊更覺得難過,都無聲落淚。    求嶽看他兩人哭得傷心,卻收起眼淚,緩緩咧開嘴道:“我等你們兩個,等了好久。”    兩人都握緊他的手。    白楊看他許久,終於問他:“金……金世安,你還記得回巴黎的事情嗎?”    他還是習慣叫他金世安,更希望金求嶽告訴他,不記得——那麽也許在另一個世界,露生就不會死。    而求嶽看著他,明快地笑了,這笑容與他們巴黎子夜裏的相視一笑,並無差別。    “我回來一趟,沒保住……武漢。露生……救回來,可還是,去了。可惜,也不可惜。”    金求嶽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他眼向枕邊看,白楊會意,掀起枕頭,一個方方正正的黑盒子,嵌著螺鈿,四角都已磨出漿來,顯然是長久時日裏隨身帶著,常常摩挲著。    求嶽伸手,白楊便把盒子放在他懷裏。    “露生……在這裏。”    是露生對他說過的,天涯海角,他隨他去。是生是死,總在一起。    露生要他好好活著,替他看看他對他說過的那個繁華盛世。    他也就那樣認真地活下去了。    他在時間裏走著,盼著,穿梭著。抗戰結束了,他離開了中國,因為不願意看那一場亂世。改革了,他又忍不住思念,到底回來這一方故土。    極偶然地,他見到了金海龍,那時金海龍還是個個體戶,在馬台街擺地攤——他畢竟是他的父親,他在人群裏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給了金海龍一筆錢,告訴他,去山西和淮南倒煤,去深圳和浦東炒地皮,然後做股票。    金海龍在那一兩年裏暴發起來,對他敬若神明。金海龍始終不知道他的名字,隻虔誠地叫他“大師”。    金海龍興奮地告訴他,雙喜臨門,他的股票真的掙了大錢,王靜琳也懷孕了。    他很希望父親能夠善待母親,所以他告訴金海龍:“錢,以後還有的是,你會很有錢,還會有一個兒子。你們一家,不要離開南京,你的兒子,一定要留在那裏。”    時空會否因他而扭曲?會否再有另一個世界?金求嶽不清楚。    而金海龍沉浸於他財富和生子的預言裏,隻是狂喜地搓著手問他:“大師能不能給我兒子取個名字?”    他沉吟許久,“叫金世安吧。”    他知道,即便重來一次,他也不會改變什麽,金海龍還和過去一樣,並沒有省悟的那一天。    時光如此無情,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他遇見露生,已經是三生有幸。    97年,他在浦口捐建了土橋村烈士墓,離開了中國。    他就這樣帶著露生,等著,等著,等過許多年月。有時他也在想,巴黎那一天一夜,會不會隻是個夢?    這時光折疊的一生,會否隻是個秦淮夢?    露生又像在他身邊,清豔地笑著,說,“把你那個歌兒,再唱一遍罷。”    他們走遍了這世界的許多地方,直到再也走不動,停在洛杉磯旅居數年——他在加大醫院的樓下,看見兩張熟悉的臉,在熱情地擁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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