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盛京異常煩悶,腳踩在青石板路上和行走在蒸籠上無異。


    “蔣大人,請留步。”


    蔣南笙聽聞回過頭,背著光,太陽光籠罩在他的上半身,身前石板路留下一道高大的影子,看到身後來人點了下頭,“董侍講。”


    他麵白如玉的臉上不見一絲疲態,反觀叫住他的男人,臉紅漲的像薄皮柿子,還掛著一層油光。


    手中的折扇不停地扇動著,氣喘籲籲的說道:“聽聞茗香閣新出了一種涼茶,每日這個時辰還有小曲兒可以聽,蔣大人有沒有興趣去那裏坐上一坐?”


    董高瞻不自覺站在地上的影子中,繼續遊說,“蔣大人家中沒有嬌妻,何必這麽著急回去呢?”


    蔣南笙轉過身麵容溫和從容,笑著拒絕他的邀約,“如果是去酒樓喝一杯還好,聽小曲就算了。”


    他一動地上那道影子也移了開,男人瞬間眯起了眼睛。


    董高瞻跟在他身旁,自是沒有錯過他的話,哈哈笑了兩聲,“這種天氣喝酒就算了,誰不知道蔣大人是出了名的海量,千杯不醉。”


    蔣南笙大步朝著翰林院外麵走,就聽一旁同僚接著說道:“聽聞蔣大人幼時師承九華山王山長,不知道對今年春闈的幾位進士怎麽看?”


    他腳步沒停,卻是沒有再開口說話。


    一時間空氣變得更加沉悶。


    董高瞻見沒有得到回複,手中的扇子搖個不停,發出呼呼的風聲。


    “固安雖好,蔣大人每日上值倒是辛苦了些。”


    蔣南笙站立在翰林院門前,低頭看著他,微笑道:“你我都是為聖上解憂,何談辛苦二字。”


    董高瞻扇子停在那裏,隨即朝著上方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禮,“天氣太過燥熱,是下官有些言語無狀了。”


    臉上的笑意還在,神態卻是變了又變,汗珠順著鬢角鼻尖,終是落了下來。


    院門不遠處槐樹下,頭頂當盧的駿馬仰著驕傲的頭顱,膘肥體壯,油光水滑。


    見主人出來高高仰起脖子,伸長腰身,全身皮毛色澤光亮,強健的前蹄再次落在地上,隻發出微弱的踩踏聲。


    蔣南笙眼睛看過去,同董高瞻說:“改日董侍講有興致,南笙在黔味樓請同僚們暢飲,不醉不歸。”


    董高瞻站在門梁下,見蔣南笙上了馬車目光緊隨其後,臉上那抹笑變得更甚,已經收起的扇子握在手中,朝著他的方向拱了拱手。


    蔣南笙臉上但笑著一如方才,溫和從容,點點頭後他身旁車簾落下。


    玄漣等馬車再次行駛起來,才開口,“五爺。”


    蔣南笙收回看向外麵的目光,接過小廝遞過來的茶,淺啄後放下茶盞,馬車行駛起來有風從車窗吹進來,那股子燥熱隨風消散了些。


    “人送到了?”


    玄漣低下頭回道:“回五爺,是叫白芷的丫頭,叫高德的年輕護衛,還有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男人來接的人。”


    過了好一會才聽蔣南笙再次開口,“沒捎什麽話過來嗎?”


    玄漣低著頭,沒發現主子有些無處安放的手,還有耳垂泛上來的緋色。


    “白芷那丫頭臨走倒是和我說了一句話。”


    “說了什麽?”


    “那丫頭說,她們小姐記下這份情,日後必定被厚禮送到府中。”說完玄漣有些迷茫的看向五爺。


    主子向來是從容不迫的,很少有看到他急切想知道一件事的時候。


    蔣南笙的唇角有些壓抑不住的上揚,眉眼微彎,“她送的東西還少嗎?胡鬧...”最後兩個字輕的像是含在喉嚨中。


    玄漣點頭在一旁附和,“是呀五爺,小的也說,公主府哪裏是那麽容易遞進去東西呢。”


    小幾上的茶杯在他眼前滾落在地上,聽到五爺有些發緊的聲音響起,“公主府?”


    玄漣把髒了的茶杯放到箱籠中,彎身給主子又倒了杯茶,同時也沒耽誤口中要說的話。


    “是呀,白芷說的就是他們家小姐,說她記下長公主的這份恩情,還給了小的一粒銀裸子。”


    蔣南笙閉上眼,手放在支起的大腿上,掌心中的羊脂玉佩帶著他過高的體溫。


    心中苦笑,她...這是又忘記了?


    顧瑾初沒有忘記上一世,父親是如何的期盼能有一個嫡子。


    可是母親那會兒在墨香居同她說,‘一個人是生不了孩子的...’


    她才知道,母親已經很久沒有留父親在墨香居過夜。


    母親說,她知道蓮姨娘有孕後,她就開始排斥父親的近身。


    她能接受父親那些左一個,右一個的通房,就是有這份厭惡,還有不在意,才能讓她在顧家後宅守了這麽多年。


    多諷刺啊,在祖母心中母親就是扶持顧家再多,沒有誕下嫡子就是她最大的錯。


    如果不是有生下她這個嫡女,祖母怕是早就讓父親一封休書把母親趕回顧家,又能苛扣下她身後那龐大的嫁妝。


    白芷知道三小姐從墨香居回來後情緒不好,進來通傳的時候腳步放的很輕。


    “三小姐,聽雨軒那邊讓人請大夫,外院的人把白茶巷的陸大夫給請來了。”


    顧瑾初把看向窗外的目光收回來,比手掌還大的橙紅石榴被她握在掌心。“她不是一向都找方大夫的嗎?”


    方大夫住在柳樹胡同,同外麵的李家人走的很近,算得上是蓮姨娘和顧李氏親近之人。


    “說是方大夫最近都不在香河,故而去的白茶巷。”


    “恩。”顧瑾初聽完應了下,蓮姨娘這幾回的錯處都是她算計的,她不是一個把把柄送出來的人,不然這些年暗地裏做的事,也不會滴水不漏。


    秋紋把陸大夫送出垂花門,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


    “姑娘氣血虧弱,胞宮虛寒,恐孕事艱難...”


    陸大夫頭發花白,說出這話的時候欲言又止,話語中能察覺出他的惋惜。


    類似的話方大夫也說過,姨娘當時可憐她,還讓方大夫給她開了不少的湯藥。


    蓮姨娘說聽雨軒總不能隻有顏姐兒一個孩子,不管她們主仆誰有身孕,將來孩子們之間都會是彼此的助力。


    回到聽雨軒,小丫頭們正在熏艾草,掛荷包。


    她被賣進來的時候也是她們這麽大,一轉眼都過去十多年了。


    內室的門扇開著,正納悶怎麽沒個人守在這裏,從裏麵的談話聲聽到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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