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定國公府,更深露重,房簷上掛著的羊角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


    盛夏的夜,微風吹散白日裏的暑熱,夏蟲都變得精神起來。


    蔣飛身著斷腰袍從暮色中走過來,石階兩旁的侍衛見了拱手打招呼。


    正堂門開了,走出來一個書生打扮的人,“國公爺去後宅歇息去了。”


    蔣飛拱手,低聲說:“五爺帶回來個倭奴,現在在紹休堂,讓我來告訴國公爺一聲,魏先生幫著傳一聲話吧!”


    魏先生點頭,轉身關上門扉進去了。


    正堂中國公爺坐在太師椅上,身旁是國公夫人常氏。


    國公爺蓄著長胡須兩鬢斑白,身著很尋常的夏衫,身材高大,不怒自威。


    他放下手中茶盞,扭頭看向一旁常氏,“怎麽?紹休堂夫人也要跟著一起去嗎?”


    魏先生一聽,又悄悄地從堂屋中退出來,立在開著的門扇外。


    常氏好一會才開口說話,“我不管外麵發生什麽,我就這麽一個兒子,我隻知道他這些年不開心。”


    國公爺眉頭一皺:“胡鬧,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隨心所欲的事情,又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麽!”


    話說的疾言厲色,眼睛卻是看向一旁。


    常氏聽聞不高興起來,“蔣鴻暉,你哄我給你生小五的時候,怎麽不事先預想一下,你的隨心所欲會讓我兒子,為了你這個老子受多少委屈,放棄多少東西?”


    想到兒子小時候的開朗可愛,氣得她一把揪上國公爺的胡子。


    “嘶,要不要常掌院來看看,他的嫡女是怎樣的跋扈...”國公爺彎著老腰,疼得咬牙切齒道。


    常氏哼了一聲才鬆手,“找我爹?怕是見到他老人家你會顏麵掃地!”


    她爹是前朝翰林院掌院大學士,父親和夫君見麵多半話不投機,常常兩個人吹胡子瞪眼,互相欣賞不來彼此。


    國公爺抬手順了順胡子,梗著脖子,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唯女子難養也!”


    “哼!”


    國公爺高大的背影立在堂屋中間,負手而立。


    常氏見他停在那裏,坐在椅子中說,“小五要是想做什麽,我不許你再拘著他。”


    “他都二十有三了,成親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國公爺轉過身,每一根胡子都好似在跟著笑,“小五有心悅之人了?”


    前前後後,裏裏外外他有七個孩子,就隻有小五脾氣秉性最像他,他都等不及抱孫子了。


    常氏見他轉過身,歪過頭不看他。


    國公爺又幾步走回來,笑嘻嘻的站在她身前,大著嗓門哄她,“說呀!”


    門外的魏先生憋著笑,多少年了,老爺惹夫人生氣,都是這樣笨手笨腳的哄,他都習慣了。


    “說什麽?要是因著他的身份,影響了我兒的姻緣...”


    “什麽身份?這和他娶不娶媳婦有什麽關係?”國公爺那雙眼睛說話間又立起來,在堂屋中轉了兩個圈:


    “我小五怎麽了?你和你爹一開始不也是看不上我?”


    “一道賜婚聖旨,誰還敢抗旨不成!”


    常氏把手邊最近的筆筒扔向他,紅著眼睛說: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的強盜行為,要是好好的姻緣黃了,我就...我就帶著小五回應天府找我爹,左右蔣家也沒有我們娘倆兒的親人...”


    紹休堂的蔣南笙還不知,父親和母親起了不小的爭執。


    國公爺來的時候,夾凳上的倭奴已經沒氣了。


    他沒去看地上血肉模糊的屍體,聽了扶桑人的供述,沉默了片刻才說:“三江所城大捷,不日一批糧草就會隨著聖上的賞賜一同送往。”


    “以我對建元帝的了解,哪個皇子前去就會是未來的儲君。”


    蔣南笙垂眸,“父親想說…鄭文揚?”


    鄭文揚出身寶坻鄭家,雖是當地富庶大戶,在朝中並無根基,是從小兵一步步爬上來的。


    不管是哪個皇子去,拉攏鄭文揚,盛京的局勢都是鞭長莫及。


    鄭家,顧瑾初的外祖家,鄭文揚是她的三舅舅。


    他們第一次相見時,她正是出城送舅舅前往三江所城。


    八年時間,鄭文揚從一個士兵到如今的護國將軍,能力不容小覷。


    國公爺道:“秦朗這個人你可見過?”


    蔣南笙點頭,“今日在會同館有過短暫接觸,現如今任錦衣衛北鎮撫司副千戶。”


    雖是從五品的官職,掌管著聖上儀仗和護衛,直接授命於天子。


    “這個秦朗是宣平侯流落在外的庶子,隻不過他暫時並不知道,這個新晉的禦前紅人,是他那早些年被侯夫人弄死的骨血。”


    蔣南笙聽聞笑了下,“背後之人下了好大一盤棋,彎彎繞繞,也不怕這當中哪一個環節出現問題後萬劫不複。”


    “能爬上那個位置的,有幾個不是踩著屍山血海上去的。”


    國公爺說完,看著他,“你大哥性子過於懦弱了些,你偏偏相反。有謀略也有膽識...”


    卻也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腳步還沒有邁出去,就預想出很多種結果。


    往往這樣,容易錯過很多。


    也是剛剛夫人的話,才讓他想明白,小兒子年歲不大,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承受了太多。


    國公府不是他一個男丁,將來的國公爺也不是他來繼承,很多壓力屬實不適合他來承擔。


    他拍了下小兒子的肩膀,“隻有儲君之爭,蔣家萬萬不可參與,別的自是由你自己做主!”


    ...


    盛夏時節天亮的早,顧瑾初起來在書房看賬本。


    說是看賬本,心思都在昨天和蔣南笙說過的話。


    “你真的不記得了?”


    他捧著她的臉,兩個人在帷帽的輕紗之下,讓她看不清他的麵上神情。


    她上一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蔣南笙。


    強勢,霸道…


    最後她留下一句話落荒而逃。


    她不想再嫁進蔣家,被禁錮在後宅之中。


    外祖父,外祖母,母親…


    她心中的牽掛太多,上一世錯過的,她不想再留有遺憾。


    “小姐,您看,奴婢在院子裏發現一隻小奶貓。”


    白芷懷裏抱著一隻棕黑色,身軀上有著魚骨斑紋的小東西走進來。


    顧瑾初看到它前肢包紮的繃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是蔣南笙,把這隻狸花貓給送來了。


    白芷把一個小紙卷放在書桌上,小聲說:“小姐,那隻信鴿又來了。”


    “小東西太吵,還是你來養吧。”


    顧瑾初看完把紙卷展平,放在多寶閣上的一個黑漆盒子中。


    不禁想起不久前,顧聞說過的那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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