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盡管房間裏的光線昏暗，唯一的光源隻有從窗外照進來的月光，但陸遠舟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林思寧。    他的狀態很不好。    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整個人都處於一種緊繃到了極限的狀態，像是下一刻就會崩潰一般。    陸遠舟皺著眉走近以後，發現林思寧白皙光潔的額頭上有著一層細密的冷汗，汗水將額前的碎發打濕，薄唇緊緊地抿在一起，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這樣的林思寧，即便與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一年的陸遠舟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脆弱的林思寧。    是的，脆弱。    仿佛一陣風都能將他吹的支離破碎。    陸遠舟自認自己不是什麽好人，更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他的身世，身上背負的那些東西無時無刻不在他提醒著他，他的責任，他應盡的義務，應親手報的仇。    可是，在看到這般的林思寧時，陸遠舟早已經硬如磐石的心髒忽然間卻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敲了一下。    不嚴重，卻讓陸遠舟無法忽視。    陸遠舟感覺自己的手像是不受控製一般，眼看就要觸到那張蒼白的臉時，原本雙目緊閉的人忽然睜開了眼，握住了自己的手。    “你……”陸遠舟強迫自己回過神，話剛開了個頭，卻聽到林思寧忽然打斷了他。    “水。”    陸遠舟沉默了兩秒，隨後明白過來，立刻轉身要去找杯子，可還沒走兩步，手臂就被拉了回來，看著仍然攥著自己不放的林思寧，陸遠舟有些無奈，低聲哄道：“我去給你倒水，你先鬆手。”    連陸遠舟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不自覺的柔和了幾分，像是在哄小孩兒一樣。    林思寧顯然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聞言呆了片刻後，這才慢半拍似的緩緩鬆開了抓著陸遠舟的手。    少了林思寧的桎梏，陸遠舟很快就在房間裏找到了玻璃杯，接好了水後重新回到了林思寧麵前，將杯子遞給他。    杯壁冰涼的觸感讓林思寧終於回過了神，口中濃鬱的血腥味讓林思寧胃裏不斷翻騰，他匆忙的朝著洗手間跑去，整個人的狀態糟糕到了極點。    不明所以的陸遠舟有些懵，但還是拿著水杯跟了過去。    隻見林思寧雙手撐在洗手池兩邊，水流聲在洗手間裏分外清晰，看著他這幅模樣，陸遠舟腦海裏忽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非常熟練的就將手中的杯子遞了過去，手掌安撫性的輕輕拍了拍林思寧的脊背。    在手掌觸碰到林思寧的脊背時，陸遠舟明顯感覺到林思寧身體緊繃了一下。    他以為自己會被推開，想要收回手的時候卻發現林思寧並沒有抗拒，於是原本準備收回的手，轉變成了安撫性十足的輕輕拍打。    林思寧的情緒漸漸地平靜下來，腦海裏緊繃的那根弦也漸漸放鬆。    漱了漱口，舌尖因為噩夢被咬得血肉模糊，漱口水混合著血水一並被吐出去，原本雪白的洗手池池壁上染上了一些紅色。    “大哥，你……還好嗎？”    看到水池裏的血水，陸遠舟眉心一跳，一種莫名的緊張頓時升騰並且在心中不斷發酵，緊張之餘還摻雜了幾分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聽到他的聲音，林思寧的動作停了一下，他忽然反應過來，剛才給自己遞東西的人並不是熟悉的那個人，而是陸遠舟。    可剛才陸遠舟的一舉一動實在是太自然，也太熟練了，熟練的就像是已經做過千百次了一般。    林思寧緩緩的轉過身抬起頭，眸子的神色複雜到了極點，一直盯了大約有兩分鍾之久。    “我沒事。”    林思寧向來不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平日裏便是如此，從噩夢中驚醒過來更是變本加厲，別說有任何實質性的肢體接觸，就連和別人處在同一個空間都會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時至今日，林思寧活了這麽多年，唯一一個能夠在這種情況下接近他的，隻有一個人。    並且，那人都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可是剛才，陸遠舟觸碰他的時候，林思寧忽然有了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就像是……那人還在一樣。    不但沒有任何抵觸，反倒是有了一種莫名的信任。    感覺到林思寧的視線，陸遠舟忽然驚醒，有些錯愕於自己居然會做出安撫林思寧這樣的事情，明明不久的剛才他還對他這個大哥深惡痛絕，打算過來攤牌的啊，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陸遠舟匆匆將還搭在林思寧背上的手收了回來，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語帶憂慮的開口道：“大哥，你出去休息一下吧，我幫你把這裏收拾一下。”    林思寧收回盯著陸遠舟的視線，沒有推脫，走出了洗手間。    看著林思寧的背影，陸遠舟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其實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自己今晚的反常行為，可在看到那樣將的林思寧時，陸遠舟卻隱隱覺得自己應該這麽做，就像是已經做過無數次一樣。    拿著杯子給走到飲水機旁接水的時候，向來不拘小節無論春夏秋冬都喝涼水的陸遠舟，卻接了三分之二的涼水，加上三分之一的熱水，做這件事的時候陸遠舟甚至沒有半分猶豫，就是下意識的感覺這個溫度是林思寧喜歡的。    陸遠舟思考了半天也沒能為自己今晚的行為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他歎了口氣，洗手間的水池清理幹淨後，本是打算直接出去的，都走到門口了卻重新折了回來，取下一旁架子上的白色毛巾用水打濕，擰幹後這才離開洗手間。    他走出去的時候，林思寧安靜的坐在床邊，目光遠遠的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林思寧就靜靜坐在那裏，背影清冷又孤寂，像是一個已經看盡人生百態的遲暮老人，暮氣沉沉，毫無生氣。    不知怎麽，看著林思寧的寂寥的背影，陸遠舟忽然感覺有些難受，很壓抑，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一種非常強烈的衝動讓他想要走到林思寧身邊，給他一個擁抱。 17.第十七章 （修）      “大哥。”    陸遠舟猶豫再三，終究還是開口打破了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    聽到聲音，林思寧從上輩子那些記憶裏回過神，轉過身看著站在不遠處，有些局促不安的陸遠舟，問道：“嗯？”    陸遠舟垂在雙腿邊的手漸漸的收緊，深吸了口氣，終於問出了剛才一直壓在心底的疑惑。    “你……剛才是做噩夢了嗎？”    除了做噩夢，陸遠舟想不到還有什麽能夠解釋的清林思寧剛才那副模樣。    林思寧本以為陸遠舟今天之所以會來找他，是打算跟自己坦白的，但等了很久，陸遠舟終於開了口，卻等到了這樣一分與預期毫無關係的問題。    聽清楚陸遠舟的問題，林思寧的眼中有了片刻的怔愣。    但很快便回過了神，輕輕點了下頭，道：“是呀。”    雖是承認了，可那語氣卻是平靜的沒有絲毫波瀾，就像是林思寧說的是別人身上發生的事情，跟自己毫無關係一般，雲淡風輕的樣子與陸遠舟剛才看到的那個脆弱的人簡直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陸遠舟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點什麽，但沒等他將想說的話說出口，便被林思寧給打斷了。    “小舟，你最近適應的怎麽樣？”林思寧的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有些像是為了轉移話題而隨口一問。    陸遠舟知道林思寧在轉移話題。    可是剛才那個問題本就不是他該問的，問出已是逾越，此時見林思寧不願意回答，陸遠舟心裏雖然有幾分失落，但還是非常配合的跟上林思寧的思路，換了個話題。    “挺、挺好的。”陸遠舟有些磕巴的答道。    將一個性子木訥內斂的書呆子好弟弟人設演繹的淋漓盡致。    實際上，這也是陸遠舟今天之所以會來找林思寧最重要的原因，但沒想到這個話題居然是由林思寧挑起來的。    陸遠舟回答的話剛出口便覺有些不對勁兒，他這是又雙??渙炙寄?w瘧親幼吡稅。    想到自己這半個月遭受的非人折磨，陸遠舟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隻恨不能將時間倒退到幾秒鍾前，閉上自己的嘴。    挺好？好個錘子哦。    如果這時候林思寧因為他的這個回答，誤以為他是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再想出一些更凶殘的東西來……    陸遠舟被自己的猜測刺激到了，一時間隻覺得眼前的生活暗無天日。    林思寧抬頭，看著陸遠舟眼中神色來回變化，頓時心下生出幾分逗弄的心思，原本準備出口的話在唇齒間打了個轉兒，話鋒一轉，與之前想好的話大相徑庭。    “前兩天獵頭公司給我介紹了一個剛從華爾街回來的人才，對公司管理方麵擁有非常出色的才華。”    “不過當時，擔心你太過辛苦，適應不了這麽高強度的學習，所以暫時擱置了一下。”    說到這裏時，林思寧的聲音微微停頓了片刻。    停頓的間隙，陸遠舟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剩下的話哪怕林思寧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可陸遠舟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聽不出來他的言外之意。    可是，話是自己說的，剛才還說挺好，現在立馬就變卦，那豈不是在自打臉嗎。    陸遠舟一時間又一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麵，即便心裏已經恨不得跟林思寧同歸於盡，但臉上卻還不能顯露分毫。    心裏苦啊。    太苦了。    想他活了二十多年，還從來沒有過如同這半個月一般苦逼又憋屈。    陸遠舟歎了口氣，在心裏給自己點了個蠟，為了人設，最終還是決定應下來。    偷雞不成蝕把米，大概就是他今晚此行最真實的詮釋吧。    不但目的沒能達成，反倒是白白折騰了這麽久。    委屈。    還得強顏歡笑，表現出很興奮很感謝的樣子，陸遠舟臉上揚起了一個靦腆害羞的笑容，低聲道：“謝謝大哥，我沒事的……”    如果不是情況不對，林思寧險些被陸遠舟逗的笑出聲。    這小孩兒，真的太有意思了。    當然，林思寧能夠看穿陸遠舟的本質，絕對不代表陸遠舟的演技拙劣。    恰恰相反，陸遠舟的人設立的是真不錯，演繹精湛，入木三分，如果不是林思寧有著上輩子浸淫商場十幾年練就的老辣眼光，以及穿越後腦海裏多出的那段記憶，恐怕說不定真的會被陸遠舟給騙過去。    不過呢，這世界顯然沒有那麽多如果，陸遠舟這樣的小狼狗遇到了林總這樣的大boss，栽跟頭那是再正常不過的。    林總是個非常會拿捏人心理的人，在逗弄的同時，卻也是一直在注意著分寸的。    就像在商場上與人博弈，什麽時候該強勢，什麽時候可以適當示弱，這裏麵可都是大有文章的，絕非一拍腦袋那麽簡單。    物極必反，這是林思寧很早以前就明白的道理。    偶爾逗弄陸遠舟雖然有意思，可林思寧卻始終記得，將陸遠舟可不是什麽溫室裏長大的寵物犬，這可是一隻不折不扣的黑心小狼狗。    眼看著逗得差不多了，林思寧也不介意給他喂上一塊兒糖。    “既然你已經學了半個多月了，也是時候嚐試著接觸公司的事情了，我會讓楚瀾給你加張桌子，擇日不如撞日，就從明天開始吧。”    林思寧說著，看向陸遠舟的漂亮眸子裏寫滿了對弟弟的期許。    太真實了，真實的讓陸遠舟差點就要信了，他大哥其實對他並沒有什麽忌憚，更沒有挖坑給他跳，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幫他在公司裏站穩腳跟。    但陸遠舟很快清醒過來，他局促的似乎想要推脫，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