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還是那個家。


    隻是久未有人居住,屋靜,灰多,寂寥。我把窗戶通通打開,透進新鮮空氣。


    紫薇在各個房間裏躥來躥去,腳步聲踢踢踏踏。


    我搬到這個家來的時候應該隻有十三歲,剛休完一年的學,她給我買了新睡衣,還有軟軟的大床,讓我在上麵躺一整天都不覺得厭煩。


    但我還是不說話也不吃飯,把飯一口一口包進嘴裏再一下子都吐出來。我看著她震驚而心疼的眼神,低下頭不說話。我明白她很憤怒,但是在我看來,那也是一種在乎。


    那是我病得最厲害的一段日子,每天腦中充滿各種莫名其妙的亂象,上課沒法集中精神,成績也不好,更因為害怕上學,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要不然就噩夢不斷。夢見形如大象的路人們,手中舉著香檳杯衝我潑來;夢見窗戶張開大嘴想要吞噬我;夢見巨大的酒杯,我走到哪裏它追到哪裏;夢見各種各樣的帆布鞋,忽然在我麵前燃成一團火……她按醫生的要求每晚陪我聽輕音樂,給我講輕鬆的笑話,隻是笑話常常還隻講了一個開頭,她自己先笑得背過氣去。


    回想起來,那才是真正歡樂的日子,可惜經過的時候不曾懂得。


    再後來她擁有了一份遲到的愛情,為之一再付出,我也天真地以為某個人會是我的真命天子。


    我們得到愛的感覺都沒有持續太久,就被殘酷現實狠狠甩入深淵。


    我恨愛情,是因為它像一隻白抹布,輕輕鬆鬆就抹去你之前所有的等待和遲疑,以為擁有了它一切就能嶄新如洗,可你再仔細看它,卻很快變成一塊髒布而已。


    它不是良藥,消除不了生活的疼痛。卻會讓你暫時麻醉。然後過敏,不可痊愈。


    我推開她房間的門,打開她床頭的抽屜,一眼看到的是那枚戒指。


    她還留著它。


    不,或者我應該說,她從來都好好收藏著它。


    即便愛情隻是那樣一塊髒布,髒得你看不清它本該有的顏色,她還珍藏著那一份溫柔的待嫁的心情。


    我仔細端詳這枚戒指。它好像也懂得察言觀色,色澤看上去遠不如當時的鮮亮。


    “這個應該也值點錢吧?”紫薇躥了回來,發現了我手裏的戒指。


    “不知道。”我說。


    “給我看看唄!”她攤開手心擺在我麵前。


    我遞給她。


    “真漂亮,真有個性!送我吧送我吧!”她嘖嘖讚歎。


    “我得找到房產證,想辦法把這房子賣了。”我轉移她注意力,然後偷偷把戒指拿過來,放進口袋裏,對她說道,“你幫我看看在哪裏登廣告比較好。”


    “小氣鬼。”紫薇說,“不過你想好了,賣了房子你媽病好了住哪裏!”


    我歎息說:“隻怕留著房子也沒命住。”


    “沒那麽嚴重。”紫薇重重地把手拍在我肩膀上說,“有辦法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賣房子。別人跟我簽約,有一大筆定金呢,全給你。”


    我不能告訴她,這遠遠不夠。


    她已經替我承擔太多,我不能再給她增加任何壓力和負擔。


    回到家的第一個晚上,居然睡不著。


    被子有股潮味,床也顯得特別硬。好不容易迷糊著了,我卻夢見我媽,滿身是血在路邊爬,一麵爬一麵喊我的名字:“龍四,龍四。”


    我尖叫著醒過來,醒來後控製不了地一直叫一直叫。最後,我隻能用力咬住枕頭的一角,蜷縮在牆邊。直到快天亮的時候,紫薇從隔壁的客房溜到我房間來,她一臉迷糊,隻說了一個字:“冷。”然後鑽進我的被窩,抱著我沉沉睡去,我的心才算真正地安穩下來。


    回想起來,我已經很久不犯病了。當生活真正的折磨降臨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重提甚至顯得矯情。


    我現在唯一的軟肋,隻是她。


    她必須活著,好好的,必須。不然,我們吃的這些苦受的這些罪還有何意義?那些想置我們於死地的人,在天上看著豈不是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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