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的學生,雖然沉默寡言,但沈瑜知道班上有幾個姑娘們愛偷偷看著他。 他當時站在門外,看著學生低頭照顧著身邊的母親,門沒有關上。 女子本是側著身子對著他,一個轉頭,女子望了過來,嘴裏的飯不再接著吞咽,而是停了下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沈瑜見了後,露出一抹極淡的笑。 女人卻是一個驚嚇,嘴裏的飯都吐了出來,隻一個勁的彎腰,連忙蹲在小房間的角落裏,吱吱呀呀的說著一些不知道的話,手捂著眼睛,不敢看著他。 沈瑜皺著眉,望著這一幕遲遲沒有說話。 …… “仁山,你看今天拍的這段怎麽樣?”王安看著麵前拍的幾個場景,眉心緊縮,聲音也有幾分不確定。 “沒達到你的要求,我看不是。”喻仁山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開口出聲道。 “我看是和你心裏想的有點不一樣吧。最後一段兒。” “嗯,確實,我一開始的想法是他的神情不應該這麽的沉靜,淡定。” “後來,不知道怎麽又覺得可以,就留了下來。”王安右手扶著腿,抓了抓有些灰塵的褲子。 “他們兩個演員找對了。”喻仁山突然轉而開口說道。 “看來我寶刀未老,挑演員功力未減半分。”王安抬頭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喻仁山,笑著說道。 “你當時一定要用他,我其實挺納悶的。當時還有一個演員演的也很不錯,而且還是科班出身。”喻仁山低聲談道。 “現在,我想我明白了,他們兩個有種感覺,或者說氛圍,很適合這部電影,出現在鏡頭上的他們,很吸引人。” 喻仁山走到一邊,拿了一瓶水遞給王安,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接著出聲說道。 “黎柯,我個人一直覺得他隻適合當主角,他的存在太容易奪去他人的光芒,有他存在的電影和電視劇,觀眾永遠注意到的就是他。” “就算是雙主角,他成名拿到影帝的那部電影,他的角色戲份本來並沒有那麽亮眼,可是黎柯把他演繹的太亮眼了。” “我想當時的……”喻仁山停了停,接著說道。 “肯定挺生氣的。本應獨享於他的榮耀,被被一個後輩分享,並且話題度完完全全超過了他,奪去了他的光芒。” “你說他呀,我私下裏覺得,他穩妥沉穩,這些年接的也是大片,就是作為演員,他本應該更好的。這幾年來,我看了他現在的電影,沒什麽突破。” “至於黎柯,我本來以為我需要好好和黎柯談一下這個問題。但我還沒開口,發現他現在很收了。”王安歎了口氣。 “雖然他的想法和我的不太一樣,可是我卻覺得他的表演很有說服力。” 喻仁山望著不斷重複播放的畫麵。接著出聲道。 “徐舟,他其實還很青澀,我們都清楚,演技並不純熟,但還是有幾分靈動感的。” “但兩人的對手戲出現,他們兩個有種化學效應,我在旁邊看著,總覺得真的發生了一樣。” “安哥,你的這部電影,一定會成功的。” 喻仁山看著鏡頭上同框的兩人,原本嚴肅的麵孔少見的露出笑容。第51章 第二個世界31 當時, 學生母親許秀雲那一嚇不知是何緣故。 後來, 許多年以後,沈瑜才勉強拚湊出所謂的真相。 他的學生的母親,許秀雲,多年前未曾精神失常之前,在京城見過他一麵。 …… 也許是見識了學生最破敗難堪的一麵, 許旭昌在沈瑜的麵前倒是放的越來越開。 偏遠的鄉下,是沈瑜所從未經曆過的。 他出生於中等偏上的家庭, 雖然父母感情極為不好, 父親很少回他和母親的那個家,但相比尋常人家, 吃喝穿暖自是萬萬不缺的。 母親平日裏愛好佛經,小時候還曾對他抱有期望,指望著靠他扭轉回父親的心。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不受父親待見,父親回心轉意的勢頭也看似是不太可能了, 母親的心也就慢慢的疲憊了, 隻鑽進了那陳舊的佛經之中, 不理世事。 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和越來越短暫的相處, 他和母親之間的感情也就越發的深分了, 相反帶著他照顧他從小到大的奶媽和他的感情倒是越來越深。 奶媽自小命苦,被家人賣給別人做童養媳, 自小到大, 就在別人家看人臉色過活。 好不容易做了媳婦後, 才有了一段相比之下不錯的時光。但自她懷了兩胎,接連都流產了後,就被丈夫一家人趕出家門,一個不識字的女人身體虛弱,流落在外,無人幫扶,尋找生計。 在那個混亂的勢力的荒唐的年代不知受了多少的磨難,輾轉之下,才成了他的奶媽,就此安定下來。 新中國成立後,家裏人走光了。 隻剩下他和奶媽相依為命,這些年來,奶媽看著他上學讀書,看著他長大成人,一心照顧著他的生活,將他視為親生兒女一般。 也曾有不少人對她有過好感,但最終都不了了而之。 年幼時,沈瑜曾問她,為何不趁著年紀重新嫁人,給自己尋個好人家。 那時,自己的母親天天念叨著父親,沈瑜總認為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渴望著家庭美滿,渴望獲得丈夫的垂憐和喜愛。 可是奶媽隻是彎著腰,坐在廳堂一角的胖墩墩的圓凳上,一心打著手中的毛衣,套用著學來的新花樣,看著他笑了笑,說道。 “小少爺,你還小著,等你大了,就知道,嫁人其實也就那樣子。” 他那時不懂,隻一個勁的接著問緣由。 奶媽隻是笑著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後來年歲漸長,見多了,沈瑜也就慢慢明白了這其中的無奈。 說來也是可笑,從小到大,見識了自己父母那般的感情,很長一段時間沈瑜對於感情愛情都是不屑一顧的,他自小繼承了父親的風流麵貌,有不少女孩像他表白心意,他卻是一個都沒有接受。 直到後來,那人出現在他身邊,做盡了一切事情,隻為討好他。 許是心裏還存著一份常人難以觸碰的,他和那人居然…… 也許是那段時間太過美好,太過虛幻。 沈瑜以為他們是不同的,他們可以就這樣攜手的。 可是,他錯了。 那人要娶妻生子,要飛黃騰達,要成人上人。 而他,隻求愛其所愛,平平淡淡,相守一生。 沈瑜曾一度想不開,一心隻想尋死。 當時,奶媽站在門口,也不曾走過來,隻是抬起頭望著站在桌子上,拉著手中早已放好的白布條的他,愣愣出聲道。 “你真的要下去,陪你母親嗎?” 那一句話,如雷貫耳,徹徹底底絕了他一死了之的心。 後來,他離了北都,遠下江南,至此才算是了絕從前的一切。 他不想再見那人,也並不想知道有關那人的一切。 隻是,他不曾清楚,接下來,他會遇上此生又一大劫。 …… 許是同情憐憫,或是心中淡淡的某份無人可知的觸動,沈瑜對許旭昌照顧良多。 平日裏勸他好好讀書,還經常帶他來自己家裏吃飯。 兩人之間,倒是越來越親近。 再後來的某一天,沈瑜又去了一次學生家中。 那一次,他住在了下來。 第二天一大趕早,天還微黑著,沈瑜就被學生拉到了他們村子附近的河邊。 蘆葦的白花兒飄蕩著,白綠夾雜,伴著清澈的河水,遠遠望見,倒是一副好景色。 待走進了,被拉著晃悠悠地踏上了竹筏,望著遠處,江邊輕煙渺渺,明日緩緩升起。 那抹輕柔而熱烈的紅色,夾著光與影,刺眼而奪目。 那是沈瑜此生見過的最美的清晨。 而那時,沈瑜一心沉浸於他這從未見過的景色,並不知道此刻坐在他的身邊的學生。 微側著身子,望著他,眼裏唯有他。 他看著他,仿佛他便是這人世間最美之物。 除他以外,他的眼裏再也裝不下其它東西。 …… 一晃時間就是兩年多,那段時光是那麽的平淡而美好。 直到命運那一刻的來臨,一切都是那麽的不起眼。 突然,那一天就來了。 老師們被批鬥著,打倒了,大字報一張一張地貼著,學校開始停課了。 大街小巷逐漸有了不少的紅衛兵,一個個係著紅領巾的孩子們跑來跑去。 原本的秩序井然,清淨悠閑,朗朗書聲都煙消雲散。 隻留那一片深沉的黑暗。 家門被踢破的那一天,沈瑜坐在家中的方凳上,望著空蕩蕩的屋子,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書早已被之前來的一波又一波人銷毀的幹幹淨淨。 他才剛剛料理好奶媽的喪事,還來不及整理思緒,冷靜下來。 突然,一切一起都變了,來的轟轟烈烈,如同暴風雨一般,沈瑜甚至都不敢相信遠在北京自己的恩師所遭受的。 這一場浩浩蕩蕩的大運動,自北向南,逐步擴散。 就連江南小城都如此這般,遠在北方,既是文化中心又是政治中心的北京的情況又該是何等場景。 當紅衛兵站在自己麵前,指著他想要批鬥他的時候,隔了好一段時間沒有出現的許旭昌出現了。 沈瑜當時低著頭,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