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伏青骨與蘭覆、蓮衣二人閑坐到半夜,才以就寢為由,吹燈謝客。


    待夜深人定,前堂後舍都安靜下來,她才悄無聲息地飄出無舍,來到大街上。


    走了一段路,她察覺身後跟著有人,便回頭道:“出來吧。”


    白藏從暗處出來,快步上前,笑道:“還是瞞不過師姐。”


    “你不是睡了麽?”


    “沒呢,正打坐修煉,便聽到了師姐外出的動靜。”


    能聽到她的動靜,看來修為精進不少。


    白藏問道:“這麽晚了,師姐要去何處?”


    “去找你白師兄。”


    “白師兄?他在何處?”


    “金玉樓。”


    白藏一聽金玉樓,便知白虺八成又和顏惻對上了,“我陪師姐去。”


    伏青骨想了想,沒有拒絕,“走吧,正好替我帶路。”


    白藏朝前指道:“金玉樓在東街,這邊走。”


    二人來到金玉樓,卻見歌舞不息,笙簫不絕,有曲唱道:“自良人去後,寂寞三更夜,銀屏微燭秋。露凝一枝白藕香,風寒半樹青銅葉,卻是燕兒銜書來,字字淚,聲聲血……”


    兩人駐足聽了一會兒,待曲音停歇,尋門而入。


    進門後,穿著體麵的堂倌迎上來,先是打量了二人一眼,見其衣著樸素,且又麵生,便生怠慢之心,問道:“二位有何貴幹?”


    伏青骨道:“方才路過,被曲音所吸引,所以進來一睹姑娘芳容。”


    堂倌笑道:“那是樓裏新來的歌伎,這會兒唱罷已回房歇息了,若要見麵還請明日再來。”


    “她歇息了,貴號就打烊了?”


    “這倒沒有。”


    伏青骨領著白藏往裏去,卻被堂倌移步擋住去路,“怎麽,貴號不接待外客?”


    畢竟是金玉樓,堂倌嫌貧愛富,卻並不直接趕人,而是委婉道:“姑娘可知此乃何處?”


    白藏聽出其言外之意,心頭撮出一絲火氣,“怕別人看不見你們的招牌,就把商號刻臉上。”


    那堂倌臉色微變,忍道:“小的隻是提醒二位,此處並非尋常人可來的地方。”


    伏青骨倒未動怒,不緊不慢地掏出一袋銀子扔進他懷裏,“人來不得,銀子可來得?”


    堂倌手忙腳亂地將銀子接住,掂量後掛起了殷勤的笑容,“來得,來得。”隨即讓步邀手道:“二位這邊請。”


    伏青骨來到堂中,對著白虺坐過的位置道:“就坐這兒。”


    “好。”堂倌上前將桌子擦了擦,又撣了撣蒲團,請道:“二位客官安坐。”


    待二人坐下後,又拿來菜單詢問:“二位想來點什麽酒菜?”


    伏青骨隨意點了幾樣,問道:“可有歌舞?”


    “有。”堂倌見她是女客,很有眼力見道:“小的這便請倌人們上來奏樂跳舞。”


    倌人?伏青骨眉毛一挑,起了些興味。


    堂倌見她沒反對,便哈腰退下安排去了。


    白藏鄙夷道:“見錢眼開。”隨後又暗自心疼起銀子來。


    伏青骨卻道:“人之常情而已。”


    她倒覺得這堂倌機靈伶俐、能屈能伸,倒是個人才。


    很快,酒菜齊桌,歌舞登台,堂中立時熱鬧起來。


    白藏見台上清一色倌人,有些局促,尤其是那些個倌人頻頻朝伏青骨遞眼色,更讓他覺得如坐針氈,“伏師姐,咱們不是來找人的麽?”


    這進來後不問名,不打聽,倒吃起酒,賞起歌舞來了,難道還是嫌無舍太破落,一來就不想走了?


    “不著急。”伏青骨氣定神閑地斟酒,然後推了一杯給他,“嚐一嚐,這裏的酒不錯。”


    白藏瞪著酒盞尋思,師姐怎麽知道這裏的酒不錯?


    他舉盞嚐了嚐,卻覺並未比無舍那梅子酒強到哪裏去。


    一曲歌舞罷,倌人們紛紛謝客,隨後兩名童子抬來一把琴,再引來一人端坐台中。


    調弄琴音後,那人信手一抹,琴音蕩漾而起,立時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伏青骨手一顫,扶盞抬頭,卻對上一張蒙眼清麵。


    白藏驚訝道:“這琴師是盲人?”


    琴音徐徐,猶如一團溫水,將人浸泡其中,聽得在座之人如癡如醉。


    伏青骨腦子微微發脹,識海翻起波瀾,伴隨著琴音,一道溫潤的男聲殘破地傳入伏青骨耳中,“我叫……伏青骨。”


    誰叫伏青骨?


    伏青骨咬破舌尖,眼前瞪時清明,她環視四周,見眾人神色恍然,便知皆已被琴音所惑。


    音控之術。


    她彈出一絲電紋落在白藏手背上,白藏一顫,手中酒盞頓時跌落在地,砸醒了眾人。


    那琴師雙手平弦,將曲子緩緩收尾,隨後抬手招來童子,將他引下台去。


    堂中掌聲雷動,紛紛叫好,伏青骨起身朝那名琴師追去。


    白藏正想跟上,卻被她阻止,“你在此處等我,我去去就來。”


    白藏盯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正往後堂而去的琴師,摸著麻癢的手背自言自語道:“師姐喜歡這樣的?”


    琴倒是彈得好,可容貌卻普通,又還是個盲人,也不知有甚特別之處。


    伏青骨來到內堂,快步追上琴師,“先生請留步。”


    那琴師尋聲回頭,問道:“姑娘找在下何事?”


    伏青骨打量他,隨即伸指一探,卻發覺其體內並無靈力,亦無魔氣。


    難道是她斷錯了?


    “姑娘?”琴師察覺一股藥香撫在鼻尖,便抬手去撩,卻不慎碰到了伏青骨的手腕,緊忙退後,“對不住,在下並非有意輕薄。”


    “無礙。”伏青骨撤手,“是我唐突了。”


    二人相對沉默,片刻後伏青骨問道:“先生方才所奏何曲?”


    “迎仙客。”


    伏青骨望著他唇邊若有似無的笑意,心頭那股怪異之感,始終揮之不去。


    “先生好技藝,竟能以曲入境,以境奪情。”


    “姑娘過獎。”


    “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琴師靜‘看’著她,隨即一歎,歉然道:“姑娘,三郎已有家室。”


    伏青骨一呆,卻又聽他說道:“多謝姑娘厚愛,若無他事,三郎便先行告辭了。”


    說完,他朝伏青骨一禮,然後接過童子包好的琴和盲杖,敲著著地麵自後門離開了。


    伏青骨半晌才回神,叫住一名童子問道:“小哥,敢問這位琴師是何方神聖?”


    童子道:“就是個彈琴的瞎子,叫三郎,子時登台,彈一首曲子就走。”


    三郎……


    伏青骨默念了幾遍,又問:“可知他住何處?”


    童子搖頭,“不知道。”


    “在此彈了多久了?”


    “我來時就在了,聽說在金玉樓之前,他就在這裏彈琴。”


    “每晚都來?”


    童子歪頭想了想,說道:“初一、十五除外。”


    “多謝。”伏青骨掏出一塊碎銀塞給童子。


    童子歡歡喜喜地接過,找另一個炫耀去了。


    伏青骨跟出門外,卻見街上早已無那三郎的蹤影,唯餘盲杖敲擊地麵的聲音,很快,這聲音也消失不見,隻剩夜風呼呼作響。


    這人到底是誰?


    “死妖道!我知道你來了,還不快救我!”磨磨蹭蹭的幹什麽?


    伏青骨回神,隨後折回後堂,看見了廚房旁邊那間緊鎖的柴房,白虺就關在那裏頭。


    此時後堂還有廚子、堂倌、侍從來去,伏青骨不好前去探望,“再等等,還不是時候。”


    白虺不滿道:“還要等多久?”


    “至少得等大堂散場,那人才會動手,況且不拿住她,顏惻也不會替你解開捆仙繩,且再忍忍吧。”


    “這個死孔雀!老子跟他沒完!還有你,不是你我會被捆嗎?”


    “好好好,都怪我。”見他惱怒,伏青骨哄勸道:“有勞你再屈就屈就,等拿到那人,我便讓顏惻鬆開你,再向他討這捆仙繩作為補償,可好?”


    “討來給我?”


    “嗯,給你。”


    這捆仙繩一旦歸他,那死孔雀便再也奈他不何了,到時候看他怎麽收拾他!


    “好吧,那我便再等一會兒。”


    伏青骨回到大堂,子時過後,無人再登台,堂內的客人隻剩下稀稀拉拉幾桌。她望向自己那桌,卻不見白藏,正要去尋,就見他同孔方一起從門外進來。


    她迎上去,招呼道:“孔仙友。”


    孔方笑道:“就知道仙子還會回來,那無舍哪裏是住人的地方?”


    白藏臉上浮起一抹尷尬的微笑。


    伏青骨安慰地看了他一眼,對孔方說道:“我們是來找人的。”


    孔方也剛回來,不知前頭發生的事,便以為她是來找自家少君的,“這會兒少君怕是歇下了,仙友不如先在此住一晚,明日再尋他說話?”


    這幾日顏惻新得佳人,正熱乎著呢,怕是沒空搭理別人。


    伏青骨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孔方立即召來掌事,立即為二人安排兩間廂房。


    白藏朝伏青骨擠眼睛,無聲問道:“真要住下?”


    伏青骨朝他遞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隨即對孔方問道:“我有一事想向仙友打聽。”


    孔方樂意道:“盡管直言。”


    “貴寶號有位叫三郎的琴師,不知是何來曆。”


    “琴師?”孔方回想片刻,“你是說那個盲人?”


    伏青骨點頭。


    白藏瞅她,這就打聽上了,難道師姐真對那琴師有意?


    “我不常來此,少有見他,不過倒是聽掌事說起過,他是前任樓主托付給咱們金玉樓的,少君憐其眼盲便留下了。”孔方問道:“仙友打聽他做什麽?”


    伏青骨沒有回答,反問道:“他是凡人?”


    孔方一愣,點頭道:“應該是吧。”


    凡人怎會音控之術?伏青骨所見過,會音控術的人,唯有幽人宮的柯亭。


    不過,此人的音控之術與柯亭相比,似乎又有所不同。


    更為柔和,且沒有攻擊性。


    白藏見伏青骨神色不對,問道:“師姐,那琴師有什麽問題?”


    伏青骨暫時也不清楚,搖頭道:“隻是有些好奇罷了。”


    正在此時,堂倌前來回話,“二位客官,客房都已準備好了。”


    孔方領著師兄弟們四處奔忙,也覺疲累,便對二人道:“有話咱們明日再敘,夜深了,還是早些歇息吧。”


    伏青骨與白藏同他道謝後,被堂倌引向了二樓。


    二人客房比鄰,伏青骨對白藏輕道了句:“別睡。”便進屋關了門。


    白藏這才覺出些不平常,隨即也謹慎起來。


    夜越來越深,外頭人聲俱靜,伏青骨靜坐房中,直到燈油將要燃盡,才聽到樓上傳來門房細微的開合聲。


    緊接著,一陣微不可察的腳步聲,自樓道掠過,又由樓梯下行,最後沒入了後堂。


    伏青骨起身開門,與白藏對個正著。


    “師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隨我來便知道了。”


    二人合上門,腳底一觸,便自二樓躍下,落到大堂之中,又一前一後,閃入後堂。


    白虺正掛在柴堆上打瞌睡,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血腥味,緊接著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柴房門口。


    隨著‘嘎吱’一聲,柴房被推開,白虺假寐未動,那人緩緩靠近,走到不遠處又像是害怕似的,停頓好一陣,才又繼續向他走來。


    血腥味越發濃稠,那股魔氣也縈繞不散。


    秋娘拔下金簪,借著外頭的簷燈,將尖口對準了白虺的喉嚨,她眼底閃過一抹紅光,手中金簪狠狠紮了下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青色陣法彈出,介入二人之間,擋住了秋娘的金簪。


    白虺睜開眼,吐掉了嘴裏嚼來隻剩一半的饅頭,對她咧嘴一笑,“抓到你了。”


    秋娘一驚,連忙舉起金簪再刺,攻擊皆被陣法擋下。


    忽然,一道劍風切空而至,將秋娘彈開。


    秋娘撞在牆上,然後滾落在地,掙紮了幾下都沒爬起來。


    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對待她!


    “誰?”秋娘又痛又怒。


    白藏衝進屋,將白虺從柴堆裏拔出來,“白師兄,我來救你了!”


    白虺一見是他,不滿道:“怎麽是你?”


    那妖道呢?


    白藏扶著白虺站定,見一道金光劃過眼前,想也沒想地提劍一抽,便又將秋娘抽回了牆上。


    秋娘‘嘭’的一聲摔落在地,灰頭土臉地瞪著白藏。


    白藏不好意思地道:“對不住,手重了。”


    她要殺了他!


    秋娘雙目通紅,隨即用金簪刺向眉間,一股黑氣瞬時自她身上炸開,頃刻便席卷了整間柴房。


    白藏立即捂住了自己和白虺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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