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一襲黑衣的雲述死死盯著伏青骨,血瞳中卻毫無感情,唯有貪婪與欲望。


    他操控神識與魔氣,侵蝕伏青骨設下的封印,陰暗地對伏青骨說道:“我對你一片誠心,你為何要這般回報我?”


    伏青骨盯著他一雙血瞳,譏諷道:“一個魔與我談誠心,你不覺得可笑。”


    “魔又如何?”雲述化出長鞭,抽向封印,將封印抽出一道裂紋,他露出一抹猙獰的笑容,“若不是你,我又怎會存在。”


    望著那道裂紋,伏青骨雙眸一暗,魔種操控雲述在削弱靈曄的力量,若不動用自身真元,這封印恐怕困不住它。


    伏青骨道:“你的存在,是因人心之軟弱與恐懼,並非是因為我。”


    “狡辯。”雲述的聲音與魔種的聲音糾纏在一起,“是你拋棄了我!”


    他再次衝擊封印,眼看陣法即將被突破,伏青骨隻利用真元將其修複。


    魔種憤怒道:“你想殺了我?”


    她挑眉反問,“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那他也會跟我一起死。”


    “我既在此,他的命便由不得你做主。”


    伏青骨變幻手印,無數電紋爬過地麵,交織成一張網,將雲述牢牢裹住。


    雲述無法揮動鞭子,隻好奮力掙紮,可不管他如何掙紮,卻始終掙不開身上的束縛,反而被電紋打得渾身麻痛。


    伏青骨還未罷休,她招來雷炎,落在他身上,將他燒得慘叫不止。


    “我是你的徒弟,你對我下此狠手,還是不是人?”


    “你不是我徒弟,你是魔。”即便是徒弟,也是靈曄的徒弟,她心疼什麽?


    何況此處是識海,雲述所修為雷術,雷電與雷炎能助其淬煉元神,過程雖然痛苦,卻並不會傷其真身。


    可魔不同,雷電與雷炎能對魔造成損傷,若是其修為不夠,在雷電與雷炎的夾擊下,很快就會灰飛煙滅。


    白虺被慘叫震了出來,它冒出個腦袋,心道:這妖道下手,還是一如既往地狠辣。


    伏青骨對魔種道:“你大可繼續依附在他元神之上,等雷炎將你燒死,他也就自由了。”


    魔種以雲述的聲音乞憐,“師父,你當真要對我如此狠心?”


    伏青骨卻不為所動。


    不僅不為所動,還變本加厲地招來雷電,狠狠地劈向它。


    起先它還能硬扛,可接連被劈了十幾下後,它便受不住了,化作一團黑氣,從雲述額頭鑽出。


    伏青骨正想將其截住,卻不想訾藐在此時醒來,衝向了雲述。


    黑氣借機遁入訾藐體內,並迅速將其控製,然後引來雷電,劈向伏青骨。


    伏青骨閃身躲開,訾藐則趁機解開她設下的封印,將雲述救出。


    黑氣頓時將二人籠罩。


    伏青骨落在看台之上,舉目掃去,卻見四周觀戰的弟子,也皆被黑氣控製。


    白虺對伏青骨道:“這下麻煩了,咱們撤吧。”


    伏青骨盯著雲述,“此時撤,他便永遠醒不了了。”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管他?”


    “禍是你闖的,還有臉多嘴?”


    “……”想起她方才對雲述又燒又劈的凶悍模樣,白虺不敢還嘴。


    伏青骨攤開手心,手心浮起金光,她將金光射向虛空,空中立即出現一道陣法。


    魔種冷笑,“想跑?沒門兒!”隨即以魔氣控製訾藐與場上眾弟子,朝伏青骨襲來。


    伏青骨卻並未著急應對,而是用真氣包住白虺,一掌將它擊入陣法之中。


    白虺驚吼:“妖道!你幹什麽!”


    “送你出去。”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白虺話還沒說完,便消失在陣法之中。


    伏青骨揮化去陣法,化出一柄長鞭,抽向朝她襲來的弟子,眾弟子立即被抽飛。


    訾藐趁間隙,化出一柄劍,刺向伏青骨胸口,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


    是雲述。


    雲述捂住額頭,痛苦地擠出幾個字,“不、許傷我師父。”


    在場眾弟子,連帶訾藐一起,在刹那間皆化作霧氣消散。


    魔種怒罵:“廢物!”


    雲述一掌擊向自己額頭,魔種被他逼出體外。


    魔種差點氣炸,“你不要命了!”


    雲述一字一頓地警告道:“不準,傷、我、師、父!”


    說完,他倒在地上,也化作一團霧氣消失不見了。


    伏青骨眼前一花,場景頓時變幻,可還未她等她看清,周遭景物陡然一縮,頓時天旋地轉。


    她落在虛空之中,無數場景自眼前飛速掠過,一白一黑兩道霧氣,你逃我追地,穿梭在不同的場景之中。


    那是魔種與雲述的神識。


    眼見黑霧要追上白霧,伏青骨化出一道屏障,將其阻擋。


    可下一瞬,她卻被雲述的神識,拖進了一個場景中。


    黑霧趁機追擊,沒入伏青骨體內。


    伏青骨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等她再次‘醒來’,已在雲光殿之中,意識清醒,卻無法動彈。


    她聽見一陣腳步聲從殿外傳來。


    是雲述。


    雲述走到門口,見靈曄正在打坐,放輕了腳步,悄悄朝她靠近。


    “師父?”他輕喚了一聲。


    她沒有回應,也沒法回應。


    因為此刻靈曄元神出竅,並不在雲光殿中,而雲述的神識,也不想讓她‘醒來’。


    雲述很快來到她麵前,一道陰鷙的聲音,帶著幾分幸災樂禍,鑽入伏青骨腦海,“好好看著吧,看看你的好徒兒,如何褻瀆你,感受他對你又抱有怎樣的感情和欲望。”


    心魔此時與伏青骨一道被困在靈曄體內。


    脫離雲述,更換宿主之後,它便和伏青骨一樣,受雲述神識反製,無法再在其識海中興風作浪。


    它與雲述相伴多年,又一直寄居於他識海之中,自是什麽樣的場景都見過,也最清楚雲述心中所思所想,所欲所求。


    眼下這場景,便是雲述執念之伊始,心魔之發祥。


    想靈曄這般自命不凡、自詡清高的仙尊,若是知道她一手養大的弟子,竟對她抱有悖逆人倫之心,又該是怎樣的憤怒、失望。


    屆時,它便可趁機拿住她的弱點,然後一步步將其引往魔途……


    魔種正想得美時,忽覺臉上傳來詭異觸感,它不由得一愣,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過後,魔毛都要炸飛了。


    雲述在摸它的臉!


    帶著小心和試探,克製著渴求與歡喜,顫抖地輕撫,令它……惡心無比!


    不,他是在摸靈曄的臉!


    雲述的手指輕輕在它臉上摩挲,先是臉頰,再是額頭、眉毛、眼睛、鼻梁,最後停在唇邊。


    這是魔種為刺激雲述,而回溯過無數次的場景,它跟他都無比熟悉。


    可這般切身體會,卻是頭一次。


    他又驚又怒,“靈曄,你做了什麽!”


    伏青骨答道:“既然你這麽想看、想感受,那我隻好成全你,將五感暫且交由你來掌控。”


    你還挺好心!


    雲述的手指輕輕蹭著它的嘴角,氣息逐漸靠近,魔種被這詭異黏膩的氣氛給激得差點裂開。


    這場景它看過無數次,自然知道雲述接下來會做什麽,它想掙脫,想逃跑,卻根本掙脫不了。


    “換回來!”魔種驚恐尖叫,“趕緊給我換回來!”


    伏青骨慢悠悠道:“你不是以此為樂麽?那便好好受著吧。”


    雲述的手指終於落在它嘴唇上,卻又像是被火苗燙到似的飛快離開,他慢慢靠近,灼熱而急促的呼吸噴灑在它臉上,讓它發出哀嚎。


    魔神大人啊,怎麽就讓它遇到這一對災殃師徒!


    它不禁狂吼,“滾,滾啊!”


    可它知道雲述不會滾,這是他難得的,可以親近師父的機會。


    魔種絕望地感覺到,雲述緊握住它的手,然後帶著一絲虔誠,將唇落在了它額頭上。


    伏青骨還在問,“感覺如何?”


    魔種:“嘔……”


    片刻後,雲述的唇離開它的額頭,落在了它的鼻尖上,緊接著是臉頰和唇角。


    魔種邊嘔邊哭,太惡心了,這感覺實在是太惡心了!配上隨雲述動作自動浮現在它腦子裏的場景,更加惡心!


    這雲述違逆人倫,褻瀆師父,簡直該天誅地滅。


    這靈曄也不是人,居然這般陰險狠毒,陷它於如此屈辱不堪之境地,他們倆到底誰才是魔啊!


    它發誓,待它控製靈曄後,一定讓這對師徒生不如死!


    雲述的吻落在它的唇角,魔種隻覺天靈蓋都快炸成粉了。


    “嗚嗚,畜生!別碰本魔,給本魔滾開!”


    雲述稍稍退開,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屏住呼吸,朝靈曄的嘴唇貼近。


    正在此時,門口忽然傳來瓷器跌落在地的刺耳脆響。


    雲述驚駭回頭,卻見訾藐一臉慘白的站在門口,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們。


    得救了!


    魔種猶如死過一回,半句話都不想說,隻默默流淚。


    伏青骨重掌五識,卻發現雲述已經離開。


    場景再次變幻,她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盤坐於一棵雲鬆下。


    對麵坐著訾藐,正在煎茶。


    伏青骨打量她,身量、容貌已與在藥王穀所見之時相差無幾。


    冷豔,沉靜。


    清風微微,茶香習習。


    訾藐將一盞茶捧到她麵前,垂頭道:“師父,請用茶。”


    茶湯微微顫動,伏青骨凝視片刻,接過來輕啜了幾口。


    訾藐暗暗鬆了口氣。


    等伏青骨將茶水喝得見底,她又接過茶盞,坐回爐子前,揉了揉眼睛繼續煎茶。


    伏青骨見她眼睛發紅,問道:“怎麽了?”


    “沒事。”訾藐搖搖頭,“被煙熏了眼睛。”


    伏青骨囑咐道:“當心些。”


    “嗯。”訾藐換盞重新替她斟了一盞茶。


    “師父。”雲述從遠處跑來,腳步帶著一絲急切。


    他也越發的挺拔俊秀。


    伏青骨問道:“出了何事,這般慌張?”


    “師父。”雲述顧不上行禮,跪坐到她腳邊,仰頭問道:“徒兒方才聽正陽峰的弟子說,明日師父要下山同掌門一起前去追捕凶獸罔象,可有此事?”


    “不錯。”伏青骨點頭。


    訾藐手一抖,跌了一個茶盞,“追捕凶獸罔象?”


    伏青骨掃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輕嘲。


    雲述卻隻當訾藐是關心則亂,並未生疑。


    他拉著伏青骨的手,懇求道:“師父,徒兒跟你一起去。”


    伏青骨抽手推開他,“你去做什麽?”


    雲述一臉擔憂,“那罔象乃上古大妖,妖力強大,修為高深,我怕師父吃虧。”


    “有你在,我便不吃虧了?”


    “師父是怕弟子修為低微,成為拖累?”


    伏青骨端起訾藐新斟那一盞茶,慢條斯理地喝了兩口,才吐出一個字,“是。”


    “……”雲述語塞,露出被打擊的表情。


    伏青骨放下茶盞說道:“況且有掌門在,你操哪門子心?”


    聽到‘掌門’二字,訾藐身子一震,回過神來對伏青骨說道:“師父,你……可以不去嗎?”


    “斬妖除魔是我們的責任,豈可說不去就不去?”伏青骨望著她,她卻不敢直視。


    魔種緩過氣來,又開始發欠,“她在茶水裏下了毒。靈曄,你教出的兩個弟子,一個褻瀆犯上,一個背師逆德,難道你不覺得自己很失敗?難道你不覺得憤怒,憎惡?”


    伏青骨轉向雲述,意味深長地對魔種道:“看來經過方才之事,你對此之領悟比我深刻。”


    “……”魔種立馬閉嘴。


    不能細想,它又要吐了。


    雲述還在向伏青骨請求,想同她一起去北海之淵,伏青骨心思幾轉,忽然點頭答應了,“好啊,那你同我一起去吧。”


    話一出口,雲述和訾藐皆愣住,怔怔盯著她。


    伏青骨道:“怎麽?不是你吵著想去的嗎?”


    “是……啊。”雲述神色變得茫然,他喃喃道:“是我想去的,我去了師父就……”


    “就如何?”


    “師父也就許不會……死了。”


    雲述臉上滑下兩行清淚。


    伏青骨眼前的茶盞化作一捧塵埃,被風吹去,緊接著是樹、是山、是宮殿,最後是訾藐,都化作一團塵霧消散,最後,連她和雲述也褪去當年模樣,露出如今真容。


    “沒人能預料將來,也沒人能改變過去,你又何必自困?不如認清現實,大步朝前。”伏青骨趁其不備,將靈力注入他額間,朝他一笑,“何況,為師還沒死。”


    雲述頓時睜大了眼睛,“師父……”


    伏青骨攜雲述化做兩道光,衝出崩塌的幻境,迎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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