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穿過瀍河,飛向浮屠山。


    伏青骨盤坐在白龍頭頂冥想調息,膝頭伏著酣睡的天魔。


    她的額頭多了一枚血紅的印記,那是伏青骨以精血設下的封印,防止她亂傷人。


    被封印的天魔,瞧著與尋常孩童無異,可小黃依舊怕她,哪怕她此時已經睡著了。


    白藏本想借他白師兄之便,省點靈力,可因為小黃不敢同乘,隻好作罷,認命地禦劍跟在他們身旁。


    一路風平浪靜。


    他們飛過封城上空,抵達浮屠山腳下,山門無人,隻有兩尊矮石佛看守。


    白龍落地化形,伏青骨夾著天魔,落在了他身旁。


    白藏收劍,帶著小黃跟他們身後,一同入山。


    見白虺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天魔身上,伏青骨索性將天魔扔給了他。


    “給我幹什麽?”


    “你不是想抱?”


    “誰想抱了?我才不要!”白虺滿臉嫌棄地將天魔扔回給伏青骨。


    伏青骨接住,重新夾在腰間。


    這拋來拋去的,居然沒醒,白藏看得嘖嘖稱奇。


    扔回去後,白虺又瞅了兩眼。


    伏青骨問道:“那你老盯著她作甚?”


    白虺道:“好奇。”


    “好奇什麽?”天魔的來曆,他又不是不清楚。


    “好奇你兒時是不是就長這樣。”白虺的目光挪到了伏青骨臉上。


    她?她哪有兒時,“不記得。”


    忘了她不是靈曄,白虺有些遺憾,又有些懊惱,懊惱自己從在雲述識海中見過靈曄後,便屢屢不由自主地將兩者聯係在一起。


    “師父。”幾人聞聲抬頭,卻見雲述滿臉焦急地從山道上跑下來。


    白虺暗啐了一聲,這軟腳蝦身上難道貼了應聲符,剛想到他就趕來了。


    雲述眼中隻看得見伏青骨,對其他人視若無睹,“師父,你沒事吧。”


    白虺斜步擋住他的視線,“有我在,能有什麽事?”


    雲述伸手想推開他,沒推動。


    白虺麵露譏諷,兩隻眼睛裏一邊刻著一個字:廢、物。


    雲述差點咬碎一口鐵齒,他神色一轉,越過白虺自責地望著伏青骨,“都怪我沒用,被那殺生打傷,沒能幫到師父……”


    伏青骨見他臉色發白,腳步飄忽,好似隨時都要倒下,皺眉道:“身上有傷,怎麽不歇著?”


    這下換白虺牙癢了,這死軟腳蝦,還是這麽會拿腔作調,賣慘乞憐。


    見她跟自己說話,雲述的眼睛一亮,“方才遇見席玉和素月仙君,聽素月仙君說師父回來了,所以就下來接您了。”


    伏青骨暗道:席玉趕回來,定是找心元問青牛之事去了,那老和尚,自己也得找他好好算算帳。


    白藏則驚訝道:“三師叔和席玉仙君都到了?”


    雲述對他道:“還有你師父也到了。”


    “哎喲!差點忘了他老人家!”白藏提著小黃,對伏青骨和白虺道:“伏師姐,白師兄,我先行一步,找師父去了。”


    說完,幾個大跨步就跑遠了。


    “看看,這才是徒弟待師父該有的樣子。”白虺陰陽怪氣。


    雲述懶得搭理他,並趁機將他推開,來到伏青骨麵前,他看見伏青骨腰間夾著的小孩,不由得一愣。


    “師父,這是?”


    伏青骨跟他一時不好說明,便道:“新收的弟子。”


    弟子?雲述盯著天魔的眼神,立即變得不善。


    白虺眼珠子一轉,擠過去從伏青骨手裏奪過天魔,塞給雲述,“喏,好好照顧你師妹。”然後拉著伏青骨就竄遠了。


    “……”誰要這來路不明的師妹!


    雲述本想將天魔給扔掉,可在看見她的臉時,卻呆在了原地。


    恰巧,天魔也在此時睜開了眼。


    兩人對視良久後,雲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天魔朝他一笑,然後抱住了他的脖子。


    白虺拉著伏青骨沿山徑上行,伏青骨回頭,已不見雲述與天魔蹤影。


    “安心吧,不會出事的。”白虺扯了扯她的手。


    他篤定雲述不會丟下天魔,且伏青骨以精血設下封印,一旦天魔有異動,她立馬就能知曉。


    那軟腳蝦既然要跟著,哪有吃白飯的道理?不能打、不扛打,帶個小丫頭,總該能做到吧?


    伏青骨回頭,探看前路,隻見古木參天,石苔成徑,幽澗細流,鬆柏交映,分明一幅好景。


    她透過層層清秋葉,眺望遠處佛塔,對白虺道:“這是去禪院的路?”


    “當然。”白虺厚臉皮道:“遠是遠了點,但勝在清淨,無人打擾。”


    本說同她遊瀍河,賞秋景,誰知遇到了那大青牛,還多了個纏腳小鬼。這會兒難得清靜,隻想同她好生遊樂一番,至於別的事,自有操心之人。


    白虺舉起兩人交握的手,笑著說道:“我們可以慢慢走。”


    見山人靜,正好她因天魔心緒浮躁,走走也好,伏青骨也笑道:“也好。”


    白虺湊過去啄吻她唇邊笑意,然後拉著她走入一片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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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屠禪院,香客眾多,出入皆靜語輕步,所以並不嘈雜。


    席玉同夙重等人打過招呼後,便請來一名沙彌,帶他找心元去了。


    直到他身影消失,素月才收回目光。


    夙重問道:“跟了一路,還沒看夠?”


    素月點頭。


    夙重一哽,頓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問道:“小白呢?怎沒跟你一起?”


    他話剛落音,便見白藏牽著一個胖小子,一路問了過來。


    白藏和小黃見到夙重,頓時有些心虛,然後在夙重淩厲的目光中,硬扯出笑容,朝兩人走去。


    “師、師父,嘿嘿。”


    夙重抬手就要扇,不遠處卻傳來兩聲咳嗽,他轉頭一看,卻見一個和尚指了指牆上掛的木牌,上麵寫著:禁止喧嘩。


    他訕訕地放下手,和尚滿意地朝他做了個佛禮:“阿彌陀佛。”


    白藏連忙朝和尚回了一禮,感謝他解圍之恩。


    和尚微微頷首,然後離去。


    白藏趕緊一跪,“師父,我錯了。”


    小黃也一跪,“錯了。”


    夙重盯著小黃,“化形了?”


    白藏趕緊表功,“多虧了白師兄和伏師姐相助。”


    “他倆給你們灌迷魂湯?”


    話雖這麽說,夙重的神色卻緩和不少,繼續教訓道:“分明警告過你,不要闖入別人禁地,你是耳朵裏塞石頭了,還是腦子裏灌豆腐渣了?隻顧著跟他們屁股後頭跑,也不看看地方再撒野,差點闖出大禍。”


    白藏和小黃臊眉耷眼,不敢吱聲。


    素月上前正想幫腔,被他一個眼風掃來,又退了回去。


    說起來,她也沒好到哪兒去。


    “你是有幾條小命夠死的?啊?”


    白藏和小黃不敢吱聲。


    夙重背著手,接著數落,“他們的話你奉為圭臬,我的話就當耳旁風,你們眼裏可還有我這個師父?”


    感情是吃味兒了,白藏連忙磕頭,“弟子眼中、心頭隻有師父。”


    小黃幸災樂禍,卻見夙重視線落在了他身上,白藏連忙把小黃的腦袋按下,在地上嗑出‘嘭’響。


    “……”小黃眼淚汪汪。


    夙重總算滿意,正想讓二人起來,卻忽見幾道頭戴帷帽的清影在僧人的引領下進入了禪院。


    素月道:“藥王穀的人也來了?”


    夙重道:“事關仙盟,自然要來,何況還幹係到楚綰一。”


    說完,他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方才還說眼裏心裏隻有師父的逆徒,已經竄出去八丈遠了。


    小黃見白藏溜了,索性也化成黃皮貓,也跟著攆去了。


    夙重險些把鼻子氣歪,“兩個養不熟的兔崽子!”


    白藏快步走到楚嶼芳麵前,神色難掩激動,“少穀主,你也來了?”


    “白少俠,好久不見。”楚嶼芳微微頷首,然後隔著帷帽打量他,卻見他血氣有虧,頓時皺起了眉頭,“你受傷了?”


    白藏心頭一暖,“不打緊,隻是小傷,休養兩日就好了。”


    楚嶼芳身旁的嬤嬤上下打量白藏,這不是當時來她們穀裏的劍閣弟子麽?


    藥王穀逢變,劍閣仗義相助,加之這弟子實在長得精神,嬤嬤一見便打心眼兒裏親切了幾分。


    白藏欣喜的目光,即便隔著帷帽,也讓楚嶼芳感覺灼熱,隻是此時此地不便敘舊,她輕道:“聽聞伏師姐也到了此處,待我等安頓好後,再請少俠和師姐一敘。”


    “好。”白藏見幾人風塵仆仆,又見楚嶼芳似乎消減不少,趕緊讓道:“是在下唐突,少穀主遠道而來,想必疲累,快快去安置歇息,千萬保重身體。”


    楚嶼芳微微一笑,“嗯。”


    白藏又對領路的師傅一禮,囑咐道:“煩請師傅多照拂。”


    那師傅回他一禮,對藥王穀一幹人道:“諸位這邊請。”


    楚嶼芳朝遠處的夙重、素月微微欠身,隨後跟著師傅往特地為女客準備的禪房去了。


    嬤嬤經過白藏時,多看了幾眼,神色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之意。


    迎上她的目光,白藏大方朝她一禮,“嬤嬤一路辛苦。”


    嬤嬤點頭,含笑而去。


    白藏目送一行人離去,眼角眉梢皆是壓不住的歡喜。


    “還傻樂,你師父都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小黃爬上他的肩膀提醒。


    師父?白藏轉頭,對上夙重麵無表情的臉,腿彎頓時有些發軟。


    “還不滾回來!”


    白藏趕緊過去。


    小黃則很不講義氣地跑了,這凶貨惹不起還躲不起了?


    ——————分界線——————


    席玉隨沙彌來到心元的寢居一禪殿,卻見殿外的楸樹下,拴著一頭瘦骨嶙峋的青牛。


    兩名沙彌抬來草料,它卻連看都不看一眼,見席玉過來,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席玉哼笑一聲,走到了青牛麵前,向它出示了海晏圖印。


    青牛大叫一聲朝他衝去,隻差一寸,它就能夠到印章,卻被鼻子上的鎖鏈給扯了回去。


    引路和喂料的三名沙彌被嚇了一跳,連忙躲開,拴著青牛的楸樹晃了晃,搖落漫天黃葉。


    心元聽到動靜出來,見席玉拿著印章引逗青牛,不禁歎了聲“阿彌陀佛”,然後對席玉道:“你又何苦去招它?”


    “我不招它,它就心死、心靜了?”


    “貧僧是道這楸樹何辜?”


    席玉見那樹皮被磨穿了一圈,才收起印章,拍了拍青牛的頭,“晚些牽你出去耍。”


    青牛恨不得拿僅剩的那根牛角戳死他。


    心元對三個沙彌道:“晚課就要開始了,去吧。”


    “是。”三個沙彌朝他一禮,結伴離去了。


    席玉隨心元進屋。


    禪房內,兩盞清茶,一爐檀香。


    心元端詳席玉片刻,說道:“你的元神耗損得很快。”


    席玉抬盞喝了一口,說道:“席玉不濟,比不得師祖修為高深,元神自是經不起消耗。”


    “聽聞你們在來的路上遇見了殺生,還和他動手了。”


    “為了保命,不得已而為之。”


    “以你之聰敏,應當在察覺異樣之時便能脫身,何來不得已?”


    席玉不語。


    “你的道心動搖了,所以想求死?”


    “並非求死,而是求一線生機。”席玉攤開手,顯出同心陣,“所幸讓我抓到了。”


    心元卻道:“真正的生機在人心中,她隻是一根稻草,你又何必執迷於空花幻月?”


    席玉一怔,隨即想起了伏青骨那句‘不合時宜’,他化去同心陣,強打起精神道:“一時糊塗,讓大師見笑了。”


    “你不是糊塗,你是隻是倦了、怕了,所以才想盡快結束這一切。”心元觀他觀一盞燈,已燃至下景,他勸道:“須知欲速則不達,急於求成,反生變故。”


    這些日子,蓬萊與劍閣聯手,大張旗鼓地斬殺妖魔,此舉無異於將他自己暴露於險境。如今魔族以重利在正邪兩道懸賞其頭顱,便是將其逼急了的後果。


    “什麽都瞞不過大師的慧眼,我確實是倦了,也怕了。”


    席玉看著茶盞裏的倒影,他的白發越來越多,山海伏妖陣無時無刻地抽取著他的元神,他的修為、靈力,耗損得也越來越快,令他身心俱疲。


    若是在之前,殺生這等的妖魔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可此次交手,卻險些使他命喪翠峰山。


    他怕這樣下去,遲早有一日,他會變成一個廢人。


    席玉輕碰茶盞,裏頭的人影頓時變得模糊不清,“師祖窮盡一生都無法做到之事,席玉沒有把握。”


    “為何要有把握?”心元替他續上熱茶,“一跬一步,自見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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