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望向六淨,六淨望向顏崟。


    六淨蓋上火折子,來到顏崟麵前,張了張嘴,咽下差點冒出口的稱呼,對他道:“顏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住持既已答應替我拔除魔種,便一定會說話算話,你大可安心答應他們。”


    顏崟卻固執道:“必須先替你治病,否則我絕不答應。”


    伏青骨皺眉,這顏崟上午還答應得好好的,這會兒為何又反悔了?


    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顏崟身上,目光不約而同地帶著一絲探究。


    淩霄眼神銳利,直呼其名道:“顏崟,黃金台不是世外桃源,仙盟與魔族開戰後,泑山便首當其衝,你拿此事威脅我們,是不是腦子有病。”


    顏崟腦子混沌,隻覺一個聲音不斷的在他心裏說:他們就是想用你兒子拿捏你,隻要仙盟與魔族的爭鬥沒結束,他們是不會治好你兒子的,或者說,他們根本治不好你的兒子。


    這個聲音忽輕忽重,若隱若現,猶如一根毛刺,咽不下、拔不出,讓顏崟十分毛躁。


    “顏施主,你怎麽了?”六淨擔心道。


    顏崟吼道:“不要叫我施主,我是你爹。”


    六淨驚訝地看著他,隨後求助地望向枯禪。


    枯禪皺巴巴的眼皮一緊,對顏崟道:“顏施主,你著魔了。”


    淩霄閃身來到顏崟麵前,將一道劍氣拍向了他。


    六淨立即抓住淩霄的手,“淩霄掌門,手下留情。”


    顏崟趁機一掌拍向淩霄,淩霄揮手便將他擊飛,撞在了佛殿的門板上。


    “爹!”六淨情急之下喊了一聲,然後朝顏崟撲了過去。


    枯禪見顏崟紅了眼,禪袖一卷,一道靈力便將六淨給卷開了。


    顏崟表情瘋魔,喊道:“放開我兒子。”


    “真是好一場生離死別。”席玉歎氣,隨後結印,將撲向六淨的顏崟定在了原地。


    枯禪扶穩六淨,來到顏崟麵前,伸手將一道金光探入顏崟內府,然後揪住了那兩道亂竄的魔氣,然後將它抽了出來。


    “怪我疏忽大意,竟讓這魔鑽了空子。”伏青骨盯著那兩道魔氣,慶幸道:“好在發現得及時。”


    這魔族簡直就是無孔不入。


    淩霄哼道:“疏忽大意的是顏崟,執念太深,心誌不堅,才會被魔引誘。”


    顏崟恢複神誌,想起自己方才幹的蠢事,有些掛不住臉。


    六淨盯著那兩團魔氣,便知顏崟又是為了他。


    他走到顏崟麵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爹,如果不是我太軟弱、荒唐,也不會連累了你,從今往後我決定留在佛寺好好修行,為自己贖罪、為您祈福。”


    顏崟怔怔盯著他,說不出話來。


    六淨繼續磕頭請求道:“爹,黃金台不止是你我的黃金台,也是叔伯、師兄、師姐和依附於泑山的其他門派,共同的黃金台,不值得拿我一個人的命去換。兒子也背負不起這樁債,所以你就答應師父吧。”


    說著,他又向顏崟磕了三個響頭。


    枯禪看著六淨,欣慰一笑,總算是開悟了。


    所謂解鈴還須係鈴人,這魔看似是在顏惻身上,實則在顏崟心底。


    他因妻子早亡,將自己的愧疚、自責,轉化為溺愛、縱容,一重重地加注在顏惻身上,使其深陷泥沼,魔障纏身。


    枯禪讓其親自為顏惻剃度,實則斷的是他自己的欲孽,還顏惻以純粹之心。


    顏崟盯著六淨紅腫的額頭,聽著他說的一番道理,竟像是剛認識他似的,眼神中透著驚愕與陌生。


    這還是他的兒子嗎?


    他看了六淨許久,才啞著嗓子道:“好,我答應。”


    六淨露出欣慰的笑容。


    枯禪握緊手掌,兩團黑氣霎時在他手裏化作飛灰,席玉見顏崟答應,也解開了困住他的結界。


    顏崟摔在地上,被六淨扶起,正想去摸他額頭的紅腫。


    六淨卻退後一步,躲開了,然後雙手合十,對他道了聲:“阿彌陀佛。”


    顏崟頹然垂手,心頭百味雜陳,他對枯禪道:“我答應重組仙盟,你們的計劃,我也會竭力配合。”


    淩霄拍手道:“那便都無異議了。”


    枯禪道:“關於召集各派舉辦仙盟大會,推舉新門派填補紫霄雷府和赤火宗空缺,執掌刑罰之責的詳細事宜。我和席玉仙君會盡快擬定,屆時照章辦事,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另有一事。”他掃了一眼淩霄,又對眾人道:“既然決定重組仙盟對抗魔族,以免往後分歧太多,還需得推舉一人為盟主,裁決重意,穩固人心。各位可推選他人,亦可毛遂自薦,最後以得舉薦最多之人擔任。”


    淩霄上前一步道:“劍閣掌征伐,磨劍百年,討伐魔族之事,自該當仁不讓,淩霄毛遂自薦。”


    夙重與夙月二人,站在了他身後。


    席玉道:“我推舉淩霄掌門。”


    楚嶼芳附和,“我也推舉淩霄掌門。”


    顏崟對盟主之位毫無興趣,“我都可以,隻要不是黃金台。”


    這出頭鳥,誰愛當誰當去。


    伏青骨自然也無異議,且她也沒份兒說話。


    “貧僧也屬意淩霄掌門。”枯禪表態後,對眾人宣布道:“那便暫定淩霄掌門為盟主,暫領仙盟事宜,待正式的仙盟大會過後,若別派無異議,再正式勝任。”


    淩霄走到中央,對眾人拱手道:“多謝各位抬舉,淩霄與劍閣必定身先士卒,帶領各派鎮壓魔族,重振仙盟。”


    正當此時,一聲巨響,震動整個浮屠境,眾人衝出佛殿來到禪院空地之中,卻見西方黑雲壓境,火光漫天。


    魔族來襲了。


    眾人皆回頭看向淩霄。


    枯禪一臉恭敬道:“敢問盟主,此境該如何應對?”


    淩霄:“……”


    隨後,他化為一道劍光,朝西方射去,留下一句話響,徹浮屠山上空:“劍閣弟子,隨本尊迎戰!”


    “是!”夙重、素月、白藏,還有眾劍閣弟子禦劍而起,帶著勢如破竹之威勢,朝西方飛去。


    鍾樓敲響了鍾聲,總共十三記,對整個浮屠境內的門派、城鎮示警。


    枯禪傳聲浮屠山上下,調遣道:“魔族來襲,請各長老務必護好結界,阻攔魔族破境。守山弟子加強排查,不得讓魔族趁機混進禪院,羅漢堂弟子前去支援劍閣眾仙友,戒律堂下山巡視各城,清掃潛藏魔族……”


    隨著命令下達,浮屠禪院所有弟子,皆整齊有序地奔向各自崗位。


    席玉對枯禪道:“席玉聽憑大師吩咐。”


    楚嶼芳也移步上前,毫無怯色,嬤嬤帶著醫侍們,背著藥箱尋了過來,皆是神色鎮定。


    楚嶼芳對枯禪道:“藥王穀任憑大師調遣。”


    顏崟在六淨期待的目光中,也站了過來,“有需要顏某的地方,大師直言就是,不必客氣。”


    他帶出來的黃金台弟子,各自背著黃金台特製的器械箱,趕了過來。


    顏崟隨便打開一個箱子,便化出了幾十套靈器。


    “論武力,黃金台比不上劍閣,可論靈器,還沒人敢在顏某麵前稱第一。”


    枯禪欣慰點頭,如此才總算有點從前仙盟的模樣了。


    他看向伏青骨,卻見伏青骨盯著封城皺著眉出神。


    楚嶼芳見狀,也問道:“青骨,怎麽了?”


    伏青骨轉頭對枯禪道:“我將小魔星留在了封城縣衙中,我怕她借機生事,還請住持允許我入城將她帶回。”


    “好。”枯禪給了她一卍字金符,“有這道符,可出入整個浮屠境。”


    伏青骨抬手,那金符便沒入了她手中,她謝過枯禪後,化出木鶴,朝山下飛去。


    楚嶼芳對枯禪問道:“她方才說的什麽小魔星?”


    枯禪卻搖頭不語,再看席玉,他神色也有些凝重。


    “顏掌門,還請將靈器送往境內各派支援。”


    “沒問題。”


    “楚穀主,還請你們留在殿內,為診治傷員做準備。”


    “好。”


    “席玉仙君,你最擅陣法,還請隨我前往浮屠塔守陣。”


    “一切聽從大師安排。”


    枯禪分派任務過後,欲同席玉趕往浮屠塔,六淨攔著道:“師父,我想和顏施主一起去送靈器。”


    不用枯禪開口,顏崟立馬道:“不行,你就呆在禪院裏。”


    “此次我讚同顏掌門。”枯禪叫來一旁拿著比自己還高一節戒棍的小沙彌,“跟你師兄一起,留在普慧殿幫忙接應。”


    說完,便帶著席玉離去。


    顏崟囑咐他兩句後,也帶著黃金台的弟子,朝山下去了。


    楚嶼芳則領著嬤嬤和醫侍們入殿,著手布置診台,為接診傷員做準備。


    她見六淨呆站在門口,便對他說道:“六淨師傅,還請過來幫忙布置。”


    六淨回頭,露出笑容,“來了!”


    小沙彌則拄著戒棍,一臉嚴肅的望著遠方。


    伏青骨來到封城,街頭巷陌空無一人,各家各戶門窗緊閉,不見半點煙火,不聞一聲人語。


    有嬰孩哭叫,也被立即捂了回去。


    伏青骨驅使木鶴,落到縣衙門口,卻並不見那黃狗,以靈力探查,卻察覺黃狗還在衙內。


    她扣動縣衙大門的門環,喊道:“有人嗎?”


    過了許久,才聽見人小聲回道:“誰呀,不是告訴你們,在家待著嗎?跑縣衙門口來做什麽?”


    “是我,昨日來替凶案死者超度的道士。”


    “道士?”衙署大門被拉開一條縫,豎著露出兩隻眼睛,兩隻眼睛看清伏青骨後,商量了幾句,才解去鎖鏈,請伏青骨進門。


    “道長,你來得正好,聽說有妖魔攻打浮屠境,有你坐鎮衙門,我們也安心不少。”


    伏青骨進門,卻見衙役們都躲在衙門裏,便問道:“妖魔來襲,你們為何不去巡邏?”


    開門那兩名衙役麵色尷尬,一人說道:“我們都是凡人之軀,誰能打過妖魔?有浮屠禪院的高僧們巡邏、護衛,已經足夠了。”


    伏青骨又問,“那知縣呢?”


    那人答道:“知縣大人,此刻正在官署中督守,道長若要求見,我這派人去通報。”


    他邊說邊向一旁的人使眼色,那人飛快地穿過大堂,朝後麵的官署奔去報信。


    衙役想關門,卻被伏青骨以腳抵住,她掃了左右,“我的狗呢?”


    “狗也在衙署內,由大人親自看管。”


    “不是說了,讓它看門麽?”


    “除我外,還有沒有人來找它?”


    “有的,有的,就是那日命案當事的公子,他也在官署裏。”


    剛說到人,人就到了。


    雲述幾乎是瞬間出現在伏青骨麵前,“師父,你來了。”


    伏青骨問道:“此處可無恙?”


    雲述點頭,“並無異常。”


    “狗呢?”


    “在裏頭,也無事。”


    “牽出來跟我走。”


    先前去通報那名衙役跑出來,對二人道:“知縣大人請道長入內一敘。”


    伏青骨拒絕道:“不了,我另有要事在身,找到狗就走。”


    通報那衙役:“這……”


    雲述道:“我去替師父牽來。”


    “我去吧。”開門那名衙役攔住他:“我去替道長牽狗,順道替二位向大人回話,以免大人怪罪。”


    伏青骨掃他一眼,“那就有勞了。”


    衙役笑著點點頭, 便往後署牽狗去了。


    他走後,伏青骨對雲述問道:“這衙署搞什麽名堂,你可清楚?知縣和衙役們為何不去護衛百姓?”


    “因為當官的命,比百姓金貴。”雲述冷笑,“知府巡查至此,那知縣上趕著巴結,自己也貪生怕死,所以才叫衙役、府兵都拘在衙內,生怕丟了官途和小命。”


    原來如此。


    雲述繼續道:“狗也是他下令牽進去,以防妖魔的。”殊不知妖魔就在他們身邊。


    伏青骨冷哼,奉承上官,貪生怕死,置民眾之安危不顧,這種人也配當父母官?


    忽然,西方再次傳來巨響,衙役們立即緊張起來。


    跑去牽狗的衙役,牽來一條黃狗,對伏青骨道:“道長,狗給你牽來了。”


    狗被響聲嚇得直抖,匍匐在地,不肯往前,衙役硬生生將它拽到了伏青骨麵前。


    伏青骨盯著那狗,模樣倒是和小魔星相差無幾,卻隻是一條尋常黃狗。


    “這不是我的狗。”


    衙役神色微僵,隨後笑道:“衙門裏就這一條,不是它是誰?”


    “少拿別的狗糊弄我師父。”雲述往衙署走去,“我自己去牽。”


    “這就是你們的狗。”衙役攔著他,對伏青骨道:“我們大人不欲強求二位留下,也請二位不要無理取鬧,給我們大人找麻煩。”


    “給你們大人找麻煩的可不是我,恐怕是他自己。”


    伏青骨話剛說完,衙署裏忽然跑出兩名衙役,驚慌失措地對眾人喊道:“來人,快來人,有人造反了!”


    緊接著,一股淡淡的黑氣飄出來,罩在了大堂那塊寫著‘安民和眾’的金匾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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