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喚醒的童心


    她認識他的眼神。


    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他的眼神失去了在島上時的神采,裏麵的熒熒亮光,有些懊惱與絕望,慌亂中將目光移向別處。


    像身體的手突然碰觸到自己的傷處,無助的逃向空中。


    1.


    家,是和童年和七彩的糖果顏色相關的地方,到了明浚這裏,一切都斷裂了。


    這隻是他自己揮霍生命的高級寄居處而已。


    妍智進來的時候,大廳裏隻有打掃的阿姨在擦拭著早已很幹淨的桌台。見到妍智小姐,她忙說趙先生在公司,夫人在內室工作,兄弟倆都在各自房裏。妍智進到內室,笑著向正在剪拚布藝的仲哲媽媽打招呼:“阿姨越來越忙了。”


    見是妍智,仲哲媽媽放下手中的工具,離開座位坐到沙發上。


    “來找明浚的吧。”


    “嗯。”


    “他今天回來得挺早。我說他今天怎麽沒有出去,原來是約了你來。”


    妍智心裏明白,隻是尷尬的笑笑,說:“很久沒有陪阿姨一起去商業街了,等舉行完慶典再去吧,聽說現在有不少新的款式呢。”


    “好啊。”仲哲媽媽心裏覺得很是欣慰,伸出手握了握妍智的手。


    “那,阿姨,我先過去了。”


    “好。”望著妍智的背影,仲哲媽媽想到即使有時候明浚有些脾氣,但將來能有這樣乖巧的孩子和自己成為一家人,是件再好不過的事。


    剛走到樓上的廊內,便看見明浚從房間裏出來,看樣子好象要出去。


    “陪我去街上吧。”妍智開口說道。


    “我有事。”


    “這次一定要去。”


    “我說過了,我有事要出去。”明浚的聲音突然很大聲起來,盡管他出去的原因隻是為了喝酒。


    “慶典的時候總不能穿得像陌生人一樣吧?”


    “那又怎麽樣?”


    “至少,我與你不同,我要做順從爸爸的女兒。”


    “但願隻是如此。”


    “那你覺得還會有什麽嗎?”


    “那最好。”


    明浚說著自己先衝下樓,走在妍智前麵將車開了出來。妍智覺得自己賭氣似的說過之後,心裏一點痛快的感覺也沒有,而是隱隱的痛感,並不會馬上就消失的痛感,像被寒風肆掠幹淨後什麽也不剩的荒野,要等上很久才會活過來的希望出現。她不知道自己和明浚之間的對話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這種夙敵似的守衛與攻擊,或許還有怨恨。但是,她明白他們相互怨恨的並不是彼此。也許,這是她心裏能鼓勵自己堅持著不放棄的唯一希望。


    在平時常為家裏提供服裝的名貴時裝店裏,明浚隨便對服務員說了款式及顏色,要求莊重得體的感覺出現在宴會上。選好自己的西服,一並連妍智的款式以及各自的必要配飾,也是在這裏決定的,沒有再去第二家。


    兩個人穿上各自的衣服,站在鏡子前,不禁引得店員的鼓掌。妍智望著身邊的明浚,似乎有成堆的話在心裏,都不再是往常那樣條約似的簡單幾句。她想,要是以另外的方式相識,自己也一定會對他產生這種感情的,即使現在剛剛才相遇,她心裏的感覺也絕不會比20年來的少。身旁的他,穿著嶄新西服的他,現在的身影是多麽俊美,她想要告訴他。


    “好了,走吧。”


    明浚催促的話將她的心思全攪亂了,“哦……再看看吧。”


    妍智走到連通的二線品牌區,從衣架上取出一件款式簡單大方的黑色緞質裙裝,問店員價格。旁邊的店員告訴妍智,因為簡單的款式,而且價位適中,所以是很受白領層女性的青睞。


    “好吧,就選這個樣式的160號,包起來吧。”


    明浚走過來,看了一眼妍智手中的衣服,說:“改變品位?160?禮物?”


    “是為新的音樂項目代言人特意準備的衣服。她要在慶典上演奏爸爸以前的作品,聽說是留學生,也許正為沒有合適的衣服而發愁呢。”妍智語氣淡淡地說著這些。


    聽到留學生幾個字的時候,明浚的腦海中突然閃現音琪的樣子。他將目光望向窗外,那裏是熱鬧而繁華的街景,彩色繽紛的流光撫過人們的視線。是啊,這個地方與離島是那樣的不同,他好象感覺時間正從身邊急速流走,在那旋轉的旋渦裏,他也一並被卷走,而回憶裏的音琪卻還獨自等在離島緩緩流淌的時間裏。


    這樣的感受,無端地讓他的心裏一陣慌亂。


    和妍智回到車裏,他一句話也沒有,直到車子在妍智家的門口停下。兩個人幾乎都無法像普通的朋友那樣道別,卻又都在等待對方做出舉動。


    “妍智,你的人生就這一種可能嗎?”過了許久,明浚先開口,他指的是順從家族的意願而決定自己的未來。


    “我很滿足,也很幸福。”妍智覺得幸福,是因為她需要順從的那個人就是身邊的他。


    “你很清楚,我不會愛任何人,也不可能隻有一個女人……”


    明浚的話還沒說完,妍智突然轉身湊過來,用唇堵住了正在說話的他,有些急促,也顯得笨拙而魯莽。


    但隻是這樣輕輕觸碰,感覺自己已經碰到他的嘴唇後,妍智又馬上坐好了,扭頭望向車窗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激動情緒。


    一切都很突然,明浚不知道妍智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從小到大,她都顯得有禮而謹慎,對每件事都會仔細考量的人怎麽會……


    他伸出來的手慢慢移向自己嘴邊,想去拭去殘留在那裏的屬於她唇上的香味,緊張而尷尬的氣氛讓他抬上來的手改變了方向,像遇到救星那樣往前,緊緊抓住了方向盤。


    沉默像流水中飄著的花瓣,停留在兩塊靜止的岩石之間,旋轉,再旋轉,不走。


    “你……這是做什麽?”明浚用牙齒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


    “這早已不是你的第一次了吧,你還會記得那個人是誰嗎?”已經平靜一些的妍智用手撫了一下頭發,目光平視前方。


    “什麽?”明浚知道她指的是什麽,即使她說的是其他話題,他照樣也隻會說這樣兩個字。


    “那個擁有你第一個吻的人……”


    “……”


    明浚低頭盯著手中的方向盤,在想那個國中時隔壁班的女生,已經記不清叫什麽名字了,就連麵容也模糊不清,後來,應該就是其他向他送來傾慕眼神的女生吧。他不相信愛情,因為媽媽的死,因為爸爸在不到三個月的時候將其他女人帶了回來,還有突然冒出來的弟弟。那樣就是愛情?如果愛情依附的地方還同時住著那樣的靈魂,他不會要愛情,也不會愛任何人。


    絕不愛任何人,是這樣的吧?


    妍智神思惘然,自言自語。“很久以前,我早已想這樣做的,卻害怕。第一次看到你吻別的人時,才明白自己早已經失去了。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更加害怕,害怕自己因為這樣的你而放棄,去報複……可我想將它給別人,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妍智說完,將車門打開下車,又很利索的打開後麵的車門,提起裝有衣物的三個袋子,又將門關上,匆匆上了大門前的台階。


    車子的後座上,裝著新西服的大袋子上印著一排小小的字母,它被燙成銀色,深深陷進布質的紋路裏。


    2.


    音琪進門就聞到了煮速食麵的香味。


    “成敏,煮麵了嗎?不是說好我來煮的嗎?”


    “今天你走運了,可以嚐到這麽好的食物。當然,還有值得慶祝的事情。”成敏戴著厚厚的手套,捧著煮好的一小鍋麵從廚房出來,放到桌上後,又轉身去取了兩個碗,然後又去取兩副筷子。看她忙亂的樣子,音琪坐下來瞧了瞧麵前的鍋子,說:“真香啊,不過,以後還是要等我來煮啊,要不,我的房租費一定沒法還清了。”


    兩個人相視一笑,拿起碗筷將鍋子裏的麵分別夾到自己的碗裏。


    “你剛剛說什麽?什麽值得慶祝的事情?”音琪用一次性將很多麵條卷到筷子上,一邊往嘴裏送一邊將視線放在坐對麵的成敏身上,問道。


    “現在不能說,得收拾幹淨後才能說的。要不,你想想看是什麽好了?”成敏已經吃了一口,伸出筷子去夾碟子裏的泡菜。


    望著一臉神秘的成敏,音琪笑著說:“你的畫獲獎了?”


    “我的畫經常獲獎的。”


    “中了樂透彩?”


    成敏環顧四周,得意的說:“現在這樣,不用中樂透彩別人也會嫉妒的。”


    音琪指著自己的臉,朝成敏做了個“真厚啊”的眼色。


    “你生日?”


    “成敏的生日你就隻給她吃這個嗎?”成敏已經端起碗開始喝湯了。


    “啊,是不是你看到它們發光了?”


    “什麽?發光?”


    “我養的螢火蟲啊。”音琪驚喜的望著樓上,起身準備上樓去看看。


    “不是!”成敏終於投降地將筷子和碗放回桌上。


    “是你讓我猜的。”音琪一臉的委屈,收拾桌上的東西進廚房。


    成敏跟到廚房門口倚門站著,問音琪:“你就沒有想到是有人送你東西?”


    “誰會無故送我東西啊?”音琪擦幹手上的水,往客廳走。成敏圍在她身邊問:“是不是有交往的人了?是他送來的貴重禮物,快承認吧。”說著轉身跑到客廳將一個精致的大盒子拿出來放到桌上。


    粉色的禮盒,上麵係寶藍色緞帶,不知道是不是弄錯了,至少它看上去十分討人喜歡。音琪望著這隻盒子,隻是望著,兩手緊緊握著放在膝上。


    “快打開看看是誰送的啊?我早就想拆開看,等你回來等太久,無事可做才煮麵的。”成敏幾乎想替她拆。


    “成敏,可能弄錯了呢?”


    “弄錯?派送生很有禮貌的問‘請問是馮音琪小姐的住處嗎’,還有誰叫馮音琪?好了,快些拆吧。”


    音琪用手將緞帶一拉,將盒子蓋打開,裏麵是件黑色緞質小禮服。兩個人都很驚訝。音琪看到衣服旁邊還有張卡片,上麵寫著:


    音琪小姐:


    歡迎參加mbg三十周年誕辰宴,


    很高興那晚能聽到你的出色演奏,


    希望你能穿上這件完全按照你的尺碼挑選的衣服。


    韓妍智


    還附有一張名片。


    “韓妍智?你的朋友?”成敏好奇的問。


    “不認識。”音琪一頭霧水。


    “看得出來他們很有心,還為你去參加他們的宴會特地送來合適的衣服。”成敏見謎底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便失去興趣,轉身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一個頻道一個頻道的轉換著。


    倒是音琪鬆了口氣,說:“我還真沒有合適的衣服穿著去呢。”


    “真不愧是mbg,細節關懷讓人無話可說。好了,穿上試試看吧。”成敏建議道。


    音琪點點頭,抱著盒子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過了一會,成敏聽到音琪在樓上叫自己,她一抬頭,看見站在樓梯口的著黑色小禮服的女孩。


    就是現在這樣的音琪,她按時出現在mbg三十周年生日的宴會上。


    3.


    神話酒店的服務生向音琪露出*的笑容。同樣如緞的黑發柔順垂肩,簡潔的裝束,所有的人都不禁多看她幾眼。


    大廳裏燈火輝煌,樂隊、美食、靚麗的男女,空氣中除了甜美便隻剩下歡快了。


    音琪遠遠就用目光找到了自己的這晚的位置,目光平視著,在心裏默吟著要演奏的曲子的旋律,因為胸有成竹而使步履更加輕盈起來。


    剛剛坐定,即興演奏的弦樂隊便停了下來,一個中年男人,就是去金教授處拿音琪資料的人,站在前麵開始講話。音琪因為在想著韓妍智是誰,完全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


    最後掌聲響起來的時候她聽到了最關鍵部分:


    “……下麵請mbg三十年來的領導者韓仁丙先生講話。”


    又是一陣掌聲。


    “韓仁丙?韓妍智?”


    音琪想著這兩個名字或許有什麽聯係。一個中年男人,看上去約莫50歲,或許還年輕一些,邊從嘉賓席站起來邊順手抹了抹他西裝的前襟,從容走到台前,與音琪及鋼琴成45度角的樣子。因此,她抬眼便看到他側身著的後背。


    “三十年前,23歲的年青人因為喜歡音樂而租了便宜的地下室做工作室。懷著夢想,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隻能替不知名的電視劇集寫指定的背景音樂。我想說的是,擁有音樂製作、媒體廣告、酒店管理的mbg並不是當年那家音樂工作室的目標,它隻是這個夢想三十年後的開始。還要告訴大家,mbg將與最強勢的影視集團合作……”


    台下傳來一陣掌聲。


    音琪的旁邊,樂隊的兩個人小聲在議論:


    “唉,這麽多花樣,不就是商業聯姻嗎?”大提琴手一臉不屑。


    “商業聯姻?”小提琴手不明白狀況,語氣中表現出他的強烈興趣。


    “mbg的千金與cbs的公子,呀!真是……萬事具備,隻欠東風。”大提琴似乎每一句都在關鍵處。


    “什麽東風?”小提琴好奇的追問著。


    “時間,人長大到結婚都需要時間呀。看到沒有,喏,那兩個人,一個愁眉深鎖,一個眼神空洞,嘖嘖嘖,看來情況不妙啊!”大提琴說出的話像是自己就是唯一知情者,其實僅僅隻看到問題在關鍵處留下的皮毛而已。


    “……”


    音琪的目光越過照明設備的支架,朝樓上的嘉賓席間投去一眼,那裏全是衣著光鮮的陌生人。空著的座位這邊,是一個中年夫人;那邊便坐著年輕的女子,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歲,她的頭發全都梳理到腦後,露出漂亮的額,眉目之間,透出清秀與沉穩,但給人心事重重的感覺,這應該就是“愁眉深鎖”的千金吧。再過去是一個穿深色西服的男子,他的眼神……


    4.


    她認識的眼神。


    他漂移在某個未知的地方,也許根本就不在這個大廳裏吧,音琪這樣想。


    第一次坐在鋼琴前感到無所適從的她,將目光收回放在麵前的黑白琴鍵上,深深吸了口氣。可又忍不住抬頭,看到他周圍的人,那是妍智的媽媽、趙會長、仲哲媽媽、仲哲,還有妍智,他們將雙手放在胸前,節拍一致的開始鼓掌。而他。他的眉眼,他鼻子、嘴角,也許還有他的心吧,都不在這裏。音琪覺得坐在下麵的他冰冷得像個陌生的軀殼,這樣的他不是那個在島上笑著的人吧,不是吧。


    對,一定不是那個人。音琪望著他,將目光落在他空洞的不知停留在什麽地方的眼神裏,一遍一遍在心裏反複確認這樣的念頭,心裏覺得哀傷。


    他將目光移了移,望向音琪這邊。原本不知道在哪裏漂移著的眼神像看到已經被自己丟失或忽視已久的某樣小東西出現眼前,突然像聚光燈一般亮起來。望著一下子鮮活起來的眼神,音琪確定是他,那個在離島遇到的男人。


    你好嗎?你怎麽了?


    音琪的眼睛在問他。


    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他的眼神失去了在島上時的神采,裏麵的熒熒亮光,有些懊惱與絕望,慌亂中將目光移向別處。


    像身體的手突然碰觸到自己的傷處,無助的逃向空中。


    音琪將目光收了回來,重新落在琴鍵上,心裏有種空蕩蕩的感覺。是失去了什麽嗎?


    “因為最初從事音樂製作工作,因此而特意安排這樣的環節,在mbg三十周歲的日子,讓大家重溫創業之初的艱辛與充實。”最初講話的中年男人轉身望向音琪和琴,所有人的目光也投向了她。


    原本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的音琪,對一切都不確定起來,曲子的調式、旋律全都消失了,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望著眼前的琴鍵,垂著的雙手一動不動。


    看到這樣的情形,中年男人連忙補充著說道:“來自中國的音樂係學生音琪小姐將為我們再現30年前的動人旋律,她也即將成為mbg音樂製作項目的代言人……”


    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音琪覺得一陣冰冷從後背直抵腦門。她的手有些顫抖,不由得將目光望想台下嘉賓席的位置。好象是已經感應到這個求助的眼神一樣,明浚慢慢將視線凝聚在鋼琴前麵的人身上,這是舞台上找到目標的追光,死死的,一刻也不能離開。


    我怎麽辦?


    音琪又一次用眼神問他,慌亂得幾乎要逃走,離開這樣的他,哪怕停留在沒有重逢的未知裏也好。


    別害怕,相信你自己。


    明浚望了望台上的鋼琴,向她遞過去“它會指引你”的眼神。


    音琪慢慢抬起手來,手指碰觸到琴鍵的時候,一切似乎全回到記憶裏麵。她的右手快速滑過琴鍵,像在illmore那樣,指尖充滿了活力,又靈動的舞蹈起來。


    將30年前的曲子加入自己的理解,對樂句進行適當的修飾,音琪的演奏既有自己的風格,又不失原來的用意。


    站在大廳裏的人一邊相互向身邊的議論著,一邊致以熱烈的掌聲。音琪坐在那裏,感覺那些掌聲和目光交纏在大廳裏,混合成她所未知的某種東西,然後一齊跌落在她身上。她渾身都在發熱,甚至感覺被撞到的生痛。


    樂隊的舞曲響了起來,侍者的身影開始在下麵的人群間穿行。大家陶醉在彌漫著香甜的空氣中,樂隊用音樂提示第一支舞的時間到了。


    中年男人走過來,對音琪表示祝賀。


    “可以榮幸的請你跳一曲嗎?”音琪抬眼看了一眼樓上的位置,上麵已經沒有人了。她在心裏輕輕歎了歎氣,對麵前的中年人禮貌而抱歉的笑笑。一轉身,掠過人們的身影看見了大廳那一邊的畫麵。


    明浚慢慢走到年輕女子的麵前。


    妍智伸出手,放在了明浚的手上。


    這是宴會的開始,也是高xdx潮。


    沿著大廳邊緣,音琪慢慢朝後門走去,從那裏出去應該是花園吧。因為急切想離開的她不小心撞到端著酒杯的侍者,紅酒的香味尾隨著她的身體,像怎麽也甩不掉的過去的零碎記憶。慌亂的音琪,因為腳碰到椅子腿而感覺劇烈的疼痛——


    明浚彎腰蹲下來抓住她崴傷的腳,不管她是否願意,就將鞋子和襪子一起脫掉了。他的手盡管是輕輕挨了一下腫起的部位,她還是感覺到很痛,縮了回去;


    他從衣服口袋裏取出平安水,擦拭在腫起部位及周圍,用他的手握住仔細地揉著;


    他站在門口,說晚安的樣子……


    這樣的畫麵像影片裏以32x回放的片段那樣出現在音琪的腦海,她用手觸碰了一下被傷到的地方,站起來向後麵的花園走去。


    在眾人圍攏的圓形空間裏,旋轉的明浚與妍智正在接受所有驚羨的眼光,或許還有某些摻雜著嫉妒的想法。但在明浚眼中,他們的臉,他們身上衣服的顏色漸漸變成了紛亂不能分辨的線條,隻有一張臉在眼前飛舞。可它又是那麽的撲朔迷離、變幻莫測。一會是妍智,一會又變成了音琪,一會是仲哲媽媽,一會又換成了媽媽。明浚有些害怕的停了下來,原本攬著妍智的手也垂了下來,木然的站在原地。


    “怎麽了?”妍智關心的問。


    “沒什麽,有些累而已。”說完,明浚便一個人走出包圍的人群。


    站在人群之外,透過透明的玻璃窗,明浚看見了花園裏獨自站立的音琪的背影。


    明浚不知道,在這裏,在這樣的一種場合,自己應該怎樣來麵對與音琪的重逢。如果在離島上的那個人才是真實的自己,那現在的這個人,就僅僅隻是一個身處首爾的,名字叫做明浚的人而已了吧。今天晚上,名叫明浚的人已經讓她感到紛亂失措了嗎?她為什麽一個人站在花園?心裏的自己想要馬上跑到她身後,向她說明這一切,可現實的明浚卻站著不動,反問他:告訴她你不願意扮演現實的角色,想和她一直待在離島嗎?她也許隻是覺得裏麵太吵,到外麵透透氣,如此而已。


    但是,至少,該問候一下吧,現實的明浚這樣寬慰著失落的自己。


    內心不停爭執著的明浚終於鼓起勇氣向後麵的門口走去。


    “明浚。”


    爸爸在身後叫他。


    就這樣,一心想要去到花園裏的自己突然被另外一種強製力量猛的拉了回來,明浚站住了,轉身看見明昌赫和另外一個瘦高、有些凸頭的的中年人站在一起。


    “過來一下吧,這是還是在你進中學之前回來過的元伯伯,你那時候還吵著要和他一起去美國……”


    明浚走到爸爸和凸頭的中年人麵前,背對著花園,音琪轉身望了一眼大廳,看見明浚和中年的凸頭叔叔說著什麽而笑了起來。她低頭望著自己身上緞質的黑色裙子,心裏酸酸的,往前麵停車的地方走。


    回到住的地方,成敏不在。音琪上樓,將身上這套不合時宜的衣服換下,偎在沙發一角發呆。她想到在離島明浚道別時的話:


    “這裏的日出很美,明天想去看的話,今天就要好好休息。”


    音琪站起來走到桌前,從下麵拿出一個芒果色紙盒,裏麵放著她離開離島時穿的衣服。


    icantellbyyoureyes


    thatyouveprobblybeencryinforever,


    andthestarsinthesky


    dontmeannothintoyou,


    theyreamirror.


    idontwanttotalkaboutit,


    howyoubrokemyheart.


    ifistayherejustalittlebitlonger,


    ifistayhere,


    wontyoulistentomyheart,


    whoa,heart?


    ifistandalone,


    willtheshadowhidethecolorofmyheart,


    blueforthetears,


    ckforthenightsfears.


    ……


    成敏設置的定時收音機裏飄出sodstewart的聲音:“idontwanttotalkaboutit,howyoubrokemyheart……”


    望著眼前的芒果色紙盒,離島的點滴浮現在腦海。憂傷的歌聲正慢慢將音琪一路上努力堅持的勇氣都軟化掉,憂鬱的,悵然的,一點點滲透進她的心裏。


    那個在離島上偶然遇見的人,那個屈身低頭為自己擦拭藥水的,是另外的一個人。可是,已經隔開很遠了。他也該回到自己的生活中,過著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吧。


    將臉輕輕的貼在衣服上,盡管皂水已經洗盡了上麵殘留的離島的氣息,音琪還是將這淡淡的清香氣息與燈火輝煌中衣衫整潔的明浚聯係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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