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去了北京讀大學,再後來,她不讀書了據說是要去當歌星。再再後來,她一夜成名,改了名字,變成了香港人。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至今,我都記得那天在她家,她把她的第一張專輯《十八歲的那顆流星》遞到我手裏來時的情景。她隻穿了一條簡單的白裙子,將那個小小的cd遞到我手上之後,就背對著我,在她家那架三角鋼琴前彈了一首曲子。那首曲子動聽無比,我的小腿居然為這美麗的音符莫名打顫。那個夜晚回家後,我躲在我的小房間裏反反複複地聽她唱歌,經過錄音棚處理的歌聲已經變得麵目全非。或者說,被包裝過的我昔日的堂姐蔣姣今日的大歌星蔣雅希已經變得麵目全非。好像我們曾經一起玩耍並且搶一瓶可口可樂喝的那些日子根本就沒有存在過。她的歌確實好聽極了,我著魔般地學著哼唱那些歌裏的弦律,一邊哼一邊神經質地在房間裏跳來跳去。


    我站在鏡子前,學著她拖我進屋時的表情,伸開手,一頷首。


    簡直完美至極。


    其實我長得真的美麗。很多人都誇我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她都行,我有什麽不行的呢?因為她的成功,一種莫名的憧憬從此在我心底紮根,蓬勃生長起來。


    當一次家宴後,姨媽當著我媽的麵信誓旦旦地說也要幫助我進入娛樂圈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無心上學了。媽媽也喜不自勝。她更加肯定“貴人之說”是真實的。而我,則開始覺得我和班裏那些人都格格不入,我是要上天的,而他們隻能平庸地呆在地上。想到這一點,我連跟他們說話的興趣都沒有。講多錯多,等我成名了,萬一他們拿出其中的某一句來取笑我,我可是連悔死了的心都有。


    然而,就在我乘風破浪之際,卻發生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她死了。


    我的堂姐著名歌星蔣雅希死了。


    她的死很離奇。仿佛隻是發生在一刹那。當我知道那個消息的時候我感到天已經塌了。世界變得灰暗一片,我的前程,我的夢想,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媽媽接到那個電話的時候統統完蛋了。那一陣子我在學校裏變得很低調,不想多說一句話,連走路都低著頭。


    我媽氣得腸子發青。她的單位破產,她是第一批下崗的。下崗之後,她積極活躍在牌桌上,同時抓牢她的股票事業,對我幾乎撒手不管。我爸惡狠狠地指著我說:“你跟你媽一樣,整天除了做夢啥也不知道!”興許他是對的,但他不明白的是:我已經不再是十五歲時那個我了。


    成名不得的事情讓我覺得一切隻是運氣的問題。我一直在等待。我不服輸,我不止一次的跟自己打賭:我會成功的。


    誰說不是呢?讓我柳暗花明的人是一個叫吳明明的女人,她是蔣雅希曾經的經紀人,我跟她見過幾次麵,我生平唯一一次上鏡演過一回小破角色也拜她所賜。她在我完全沒想到的情況下來到我家,決定要帶我去北京,用她的話來講——“完成她和雅希未完成的夢想”。


    我媽挺高興,我爸也挺高興。媽媽高興是因為她的夢沒有白做——踏破鐵鞋不費力——這話是不是這麽說的?總之她幾乎沒廢本錢就把我賭成了大明星。我爸高興,是因為他知道我考不上大學,何況這麽多年,他也知道我就是喜歡表演,能上北京闖闖也不錯。當然我自己更高興。我成績那麽差,能有一條路走總好過將來養不活我自己。最關鍵的,是夢想。


    夢想催人奮進!靠!多富有哲理的話!


    就這樣,我休了學,義無返顧地跟著吳明明來到了北京。吳明明給我安排了一個住的地方,還算不錯,每天有人管我的吃喝。她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帶著我見了許多的人,跟他們撒謊說我是蔣雅希的親妹妹,說什麽就衝著蔣雅希那些傷心欲絕的粉絲們,把我捧紅易如反掌。酒桌上所有的人都信誓旦旦,但第二天酒醒後記得我的人實在不多。娛樂圈是一個忘性最大的地方,慢慢的,已經不再有人記得蔣雅希,而我,也一直都沒有像想像中那樣紅起來。很快,吳明明遇到了一個特有錢的主兒,那主兒有個小老婆,唱歌的時候像蚊子在哼哼,為了那個母蚊子,吳明明當機立斷地拋棄了我,她坐在她家沙發上懶洋洋地對我說:“我看,你還是先回去讀書吧,考個中戲電影學院什麽的,有點基礎,我再帶你混也不遲。”


    我把她麵前的茶潑到了她的身上。


    鬼都知道,老娘考不上大學。她當我三歲小孩呢?!


    於是乎,我離開了吳明明。不過我家裏的人對這一切都不知曉,他們依然認為我在北京進行著“魔鬼訓練”,尤其是我媽,不停地問我何時出第一張專輯何時開拍第一部以我為主角的電影。更讓我受挫的是我的大伯。那一次他來北京出差,我去他北京的家裏看他,他正打算把那個房子賣了。我問他能不能不賣借給我住,他很幹脆地回答我說:“不行。”


    “我在北京沒地方住了,我跟吳明明鬧翻了。”我說。


    “那就回家。”他塞給我幾百塊錢說,“別想著當什麽腕了,盡整這些不靠譜的,你看看你姐,就應該早點清醒。”


    我捏著那幾百塊錢轉身就走了。


    後來我媽來北京找我,想求我回去,我就幹脆換了電話號碼,讓她找不到我。我下定決心,如果不拚出個人樣來,我死也不會回到那個生我養我的鬼地方的。


    “大明星變坐台妹。”阿布咬著牙簽,在小餐館裏看著我說,“看看你的背時樣,讓你回去不回去,北京有那麽好嗎?有多少人死在北京你知不知道?”


    “我有辦法。”我說。


    “拉倒吧,有辦法你早想了。”阿布說,“會給人整這麽慘?差點去拍三級片。要不是你昨天跑得快,我看今天你的玉體就飛滿各大網站了!”


    他說得一點沒錯。


    但我大腦犯迷糊的原因很簡單,我沒有錢了,幾乎山窮水盡。那天在娛樂新聞的版麵看了朱茵的專訪之後,我異想天開大腦秀逗地認為我也許可以走她的路試一試。


    誰不是這麽過來的呢?


    哪裏可以找到那種相關劇組的消息,我心裏有譜。以前跟吳明明混的時候,認識幾個女孩子,她們都接過這種活。我打了其中一個的電話,她在網上給我發了一個地址,上麵有劇組招人的廣告,我按上麵說的mail去了我的簡介和照片,很快收到了回複,讓我去複試並簽約。這事兒簡直順利得離譜,等我按著廣告上的地址終於來到應約見麵的地點時,我卻有點猶豫了。電梯不斷往上升,我的腦子裏不斷變幻著去年夏天的那一幕。


    那應該是有一年暑假,那天我喝多了,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被人拉到學校裏。那個晚上,我被兩個剛剛一起玩還幾乎不認識的男人按在地上,那兩個禽獸居然扒我的衣服。我快死的心都有了。很稀奇的是,那天居然是莫醒醒救了我——後來那個比誰都虛偽的女同性戀妹妹把這件事給我傳了出去。所以我對她談不上感激。


    誰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如果可以徹底忘掉它,是不是就會當做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呢?


    我正在想的時候,電梯停住。我走出來,才發現這裏的走廊都灰蒙蒙的。好像從來都沒人來過一樣。


    我試探性的問:“有人嗎?”


    居然會傳來回音。


    我有些害怕,轉身又要走進電梯時,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響聲。


    “是來應征的?”某間房子的門忽然被打開了,背著光,我看到一個拿著文件夾的女人,樣子很斯文。


    我的心又蠢蠢欲動。


    奶奶的,豁出去了。即來之,則安之。


    我走進傳說中的劇組辦公室。裏麵除了一張辦公桌,辦公桌上什麽也沒有之外,還有一張沙發。沙發上半躺著一個女人,坐著一個女人,都濃妝豔抹得看不出年齡。


    我在心裏靠了一千遍,千萬不要把我的臉化成那樣。


    坐在辦公桌前的一個禿頂老頭對我伸出手:“我是攝影師。導演還沒來。你好。”


    他的鼻子踏的像塊麵疙瘩,滿臉都是皺紋,醜的我快作嘔了。我不想伸手,隻好找別的話題:“要拍什麽,先讓我看看劇本吧。”


    “劇本?”他把頭往前一探說,“得讓我先看看你。”


    “吳明明介紹來的。”我把腰挺起來說。我才不怕他看,看就看,看得到摸不到!


    “不是於佳同介紹那個?你把名字寫下來。””他在我的氣勢下敗下陣來,從抽屜裏拿出一張薄薄的紙,又抽出一支筆,押在那張紙上。


    我想了半天,正在考慮要不要寫真名的時候,躺那裏的女孩忽然坐起來說話了:“你是蔣雅希的妹妹吧?我聽吳明明說起過。”


    我麵露喜色。看不出來我還是有一定的名氣的撒。


    “是。”我趕緊說。


    “你姐死得很慘啊。”那女的說:“你倒是說說看,到底咋回事?”


    “不知道!”我說,“人都死了還說這些幹什麽。”


    “你看看合約。”那個男的又打開抽屜,拿出另外的兩張紙說,“要是滿意,就簽了它,我看嘛,你還是有一定的市場號召力的。”


    我本還想用筆點著那些字看,但一看那合同上字那麽多,又那麽小,實在提不起看的興趣,於是對她說:“你就說多少錢,什麽時候能拿錢?”


    剛才那個被我衝的女人一聽這話立刻笑了起來:“蔣家的女人原來都這麽賤!”


    “你說誰呢?”我把筆拍到桌上,人衝到她麵前。說實話,算她命好,如果擺在高中,不管她是姓莫還是姓米,我已經毫不客氣地甩了她兩個嘴巴。但這是在北京——花花北京,拽人的舞台,隻是還沒到我蔣藍唱戲的時候。所以我得忍著,再忍著,把惡氣都咽到肚子裏等它爛掉。


    所以我沒動手,我隻是和她對視,等待她在我目光中偃旗息鼓。


    可惜又可惜的是,她並沒有,相反,她跳起來,飛快地刮了我一耳光。然後厲聲對我說:“滾,不然有你好看!”好象動作片,隨著她的尖叫聲,裏屋裏衝出來一幫飆漢,個個橫眉怒眼地對著我。


    於是,我滾了。


    於是,我把自己揍了一頓。


    於是,我成了一名酒吧女。


    第一次見到古木奇,我以為我認錯了人。他長得真的很像他,一個我以前曾經“怦然心動”過的人。但很快我就明白過來,他不是他,他們隻是長得像。但就衝這一點,我決定把我的酒賣一點兒給他。


    我晃到他麵前,用嬌媚的聲音問:“先生,不喝點什麽嗎?”


    他很幹脆地回絕了我:“不。”


    “看你長得帥,八折。”


    他沒有理我。


    我並不放棄:“七點五折。”


    他終於肯正眼看我。我也毫不示弱地微笑著看著他。我有經驗,如果男生敢和我這樣對視一分鍾以上,那麽他的一輩子基本上就完蛋了。但可惜的是,看到五十九秒的時候,古木奇轉開了他的目光,轉而看著桌麵對我說:“等我朋友來了再說吧。”


    算他識相。


    “先生貴姓啊?”我替他打開一瓶酒,“以後常見麵,認識一下哦。”


    “我姓古。”他說,“叫我古木奇好了。”


    世界上有這麽難聽的名字嗎?算算算算,看在他肯買我的酒,我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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