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地盯了間諜江一眼,他正結果米砂手裏的土豆餅,好像完全不關心我和米米砂在說什麽。


    “哦。”我從喉嚨裏擠出小小的聲音來應。


    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要對米砂冷漠,這不是我的初衷。我隻是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麽,說什麽好想都不對。我們已經離開太久。所以當她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的時候,我的心就像夏吉吉畫裏的海,湧動起一股又一股的暗流,這些洶湧的暗流偷掉我的言語,逼退我的勇氣,鎖住我的心,也鎖住我的嘴唇。


    就在這稍顯怪異的氣氛裏,江愛笛聲看著米砂,再看看我,冒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來:“你們倆這樣,就像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侶。”


    說完,他自顧自的哈哈大笑起來。


    他一定覺得自己很幽默。可是我和米砂都沒有笑。哦不對,米砂一直微笑著,好像心裏一直放著一樁美事,不舍得和任何人分享一樣。米砂放了筷子,依然微笑地看著我說:“我去把湯端出來,應該好了。”


    看著米砂起身,我也離開餐桌。慌亂地從我的暴力摸出煙放到唇邊,想抽一根。但關鍵時候打火機不知道著了什麽魔,怎麽都打不開。江愛笛聲從他的口袋裏掏出打火機獻媚地要替我點燃她,米砂正好端著湯出來,她飛快地把湯往桌上一放,上前一步,從江愛笛聲手裏奪下那個打火機。我以為她要替我點,誰想到,她卻伸出另一隻手,把我嘴裏的煙輕巧的拿了下來。


    “醒醒,來。先喝湯。”她還是那種招牌式要了命的微笑。


    我迅速地拿出另一隻煙,叼在嘴裏。


    “我叫你別抽了。”她對我的行為一點也不生氣,隻是從我的唇上拿下煙,溫和地卻我說,“來嘛,試試,貴妃苟幾湯哦,最養顏的湯,我的絕活。”


    “把煙還我。”我命令她。


    “不。”她倔強地微笑著,依然是那麽溫和的預期,“我不許你抽煙。”


    江愛笛聲沒有說話,他一定對我和她都充滿了好奇,所以,他一直睜著眼睛好奇地充滿興趣地看著我和米砂。可我再也不能忍耐了,她到底要我怎麽樣呢?她為什麽不對我發火,為什麽不罵我?她為什麽還是那樣充滿耐心,不厭其煩,像一個上緊發條的老式鬧鍾一樣,即使別人摔倒地上鎖緊衣櫥甚至丟進垃圾桶裏,還是要繼續囂叫下去,叫下去,哪怕隻剩下破碎的機芯,還是不能忘記自己的任務是叫醒她的擁有者?可是難道她不知道,我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她又何必千裏迢迢趕來趟莫醒醒這趟混水呢?她又何必管我死活呢!


    我如果再不逃開,我怕自己就要控製不住自己掐牢米砂的脖子質問。於是我背起包,飛快地轉身,跑過陽台,跑上了我的小閣樓。


    我把門鎖起來,像以前每次,我心裏的惡魔逼我自己發狂的時候那樣。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米砂敲門的聲音。


    “開門好嗎?”她說。


    我坐在那裏沒動。


    “能聽見我說話嗎?”米砂說,“要是能,我就不進去了,我們隔著一扇門說話,也挺好的。”


    我當然能聽到她說話,我甚至巴不得能聽得更清晰些,但是我沒有吱聲,透過側耳傾聽,我感覺她在外麵的台階上坐下來,我悄悄走到門前,蹲下身側耳聽。我心裏的兩個我終於開始拚命地掙紮。我回望了一眼天窗,陽光那麽淡,淡到好像在散發它最後一絲光輝似的,大風在天窗的邊緣徘徊,發出絲絲地聲音。像剛剛從沙漠肆虐歸來。哦,米砂,你千萬不要凍到。噢,米砂,你還坐在這裏做什麽嗎?莫醒醒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家夥,你趕緊走吧,永遠都不要再理她。走吧,離開她吧,這才是你唯一該做的,唯一的。


    我慢慢地退回床沿,從包裏拿出了我的沙漏,緊緊握在了手裏。


    “你不讓我進去也沒關係呀。”米砂說:“其實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參觀過你的小閣樓了,江伯伯對你好,我也很開心的。你知道嗎醒醒,你不在的這些日子,真的發生了好多好多事,我一直想啊,哪一天有機會,我一定要跟你說個三天三夜呢。不過不能說那麽就也沒有關係,我隻說一點就好。你知道嗎,我那天又去天中了,那裏一點也沒有變,不過好像都沒有人認得我了,也沒有人指著我說我就是那個拉拉了,嘿嘿。對了,米礫那個小子變了好多哦,他現在有責任心了,還有了女朋友,那個女孩你也認得的,是你初中時的同學,叫什麽蒙胖胖的。可是蒙胖胖現在看上去一點也不胖了,真的很漂亮的。米礫跟她在一起以後,變得有責任心多了。對了,還有路裏,你知道嗎,路裏也有女朋友了哦,現在的男孩子,都不甘寂寞,討厭得狠呢```”


    她終於提到他了!可是什麽什麽,什麽叫他有女朋友了?我屏住呼吸聽她繼續說下去。


    “不過我覺得路裏的女朋友不夠漂亮。像他那樣的,他那麽帥,那麽有前途,一定要找個夠漂亮的才行,如果沒有你漂亮,就要有我漂亮,如果沒有我漂亮,至少也要有蔣藍漂亮吧,可是她的女朋友真的很普通,所以我就有一點點失望呢,醒醒,你在不在聽啊?”


    他竟然沒跟她好?!他竟然敢有新的女朋友?!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拚命流拚命流,連用袖子擦都來不及。我緊緊揪著手裏的沙漏,恨不得可以一下子捏碎它。我該怎麽辦呢?我跪下來,順著光滑的地板,用膝蓋一直滑倒門邊,手都握住了門把,可是心裏的另一個我又占了上風:不不不不,她這麽了解我,她一定是知道我心裏怎麽想,所以才故意這麽說的吧。米砂,你這麽美好,這麽漂亮,這麽善良,誰要是不要你,那他不是超級大笨蛋加混蛋大豬頭嗎?


    路裏不是那樣的人,我清楚。於是,我用力的擦了擦臉,對準一絲絲冷風鑽進來的門縫,硬著心腸,對著一直坐在門外的米砂說:“你走吧。請原諒我,我真的不想再想起那些過去了。”


    她好像沒聽見,隻自顧自地說下去:“這一次,真的要好好謝謝江愛笛聲先生,要不是他的照片,醒醒,我可能就會一直找不到你了。你一定知道一個最親的人忽然被丟進茫茫人海的感覺吧。我知道你知道的,對不對?我就是那樣丟失了我的麽麽。所以,其實,我真的好恨你,恨你那麽狠心那麽絕情,你所走就走,連路裏躺在醫院裏你都沒去看一眼,不過,好在他沒事```可是,當我看到那張照片,你拿著那個沙漏時的表情,當我終於找到你的時候,我就一點兒也不恨你了,真的,你隔著一扇門和我說話我也不恨你了。因為我真的沒有想到我還可以看到你,再給你做土豆餅,還可以把這些後來發生的事情告訴你,還可以看在你活得那麽好。我就開心了。真的,我就好開心了。”


    哦,老天,我的眼淚,我該如何拯救我的眼淚?


    米砂,求求你,別說了。好不好?我求求你。


    我心裏的祈禱好像透過這扇薄薄的門,傳遞給了她。過了好幾秒鍾,她終於恢複了輕快的語氣,輕快地說:“醒醒,再見哦,我要走了。你要記得,不許抽煙,要乖。”


    說完這句話,我聽到了下樓的腳步聲。


    哦不,米砂,不要走。當我留著淚,輕輕的,像個小偷一樣拉開門把的時候,隻看到她從陽台處轉角消失的背影。


    我再也不能控製我自己,握著沙漏衝下了樓梯。


    幸好,我還來得及。


    在江愛笛聲驚訝地眼光中,我終於和我的米砂緊緊擁抱在一起。我逃避了那麽多年,也等待了那麽多年,我唯一的好友,我們差點永遠失散。


    我騰出手來,用帶著我體溫的沙漏去溫暖她凍得發紫的臉頰。她還是那樣,帶著永遠不會老去的微笑,大眼睛裏盛滿了柔和的光澤和愛。


    我問她:“你要去哪裏?”


    她輕輕地說:“加拿大。今晚的飛機。”


    米砂的航班是晚上九點。算上她趕去機場的時間,我和她,最多還有短短的十分鍾來告別。從未覺得時間如此珍貴,希望每一分鍾都可以換成一年,甚至十年,一百年。


    “我們辦了全家移民,本來在此之前,我一直在猶豫,是一個人留在國內,還是跟他們一塊走。終於還是下了決心。”米砂的微笑還是那樣動人,“走前能看到你,醒醒,我真的好開心。”


    “對不```”


    我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捂住了我的嘴,不讓我繼續說下去。她的手像一幅冰涼的口罩,能罩住我的語言卻找不住我愧疚的心。想起我剛才對她的態度,我簡直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記才好。


    “我知道的,醒醒。”她說,“你什麽都不用說了,我比誰都明白你。”


    “那你和他```”


    米砂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說:“我想,總可以釋懷的吧。”


    也好!如果他連米砂這樣美好的女孩都放棄,如果他連她對他和付出都可以忘記,隻能說,他根本不值得米砂留戀。隻是,米砂,你一定要遠走他國才能做到釋懷嗎,逃避一定有用嗎?如果像我一樣,即使那麽努力去忘記,卻偏偏會記得,隻會更加痛苦啊。


    我又一次為我們彼此相似的命運而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地酸了鼻子。見我們難舍難分,江愛笛聲拍拍他的手掌建議道:“我有個好主意,其實我們可以把米砂送到機場的。”


    哦,謝謝他。此時,也隻有他的腦子會比較清楚些。我和米砂的智商,確實顯得不夠用。


    也許是她在我小閣樓外麵坐了太久的緣故,她的手冰涼得仿佛水銀,臉頰卻因寒冷而變得通紅。出租車上,江愛笛聲坐在前麵,我和米砂坐在後麵,我們靠得很近,我把她的一隻手牢牢我在我的兩隻手中間,過一會又換一隻。從前她總是這樣踢我暖手,現在換作我這樣做,從沒有一刻比我為她取暖的那一刻更加叫我發自肺腑的快樂。言語在此時顯得很多餘,唯有默默傳達的體溫能說明一切。這體溫仿佛讓我回到了十七歲,回到天中,回到那個不太安分卻因為有她而生動的宿舍,回到那些躺在一張床上永遠有說不完的知心話的夜晚。


    還是江愛笛聲打破了沉默:“米砂啊,你為什麽也選擇加拿大啊,那裏我很熟,需不需要帥哥,我可以介紹一打給你?”


    “帥哥不要。”米砂跟他開玩笑,“我倒是需要錢,你借嗎?”


    “借。”江愛笛聲說,“別說錢了,美女要是借我的命,我也隻能雙手奉上啊。”


    他果然是我見過的男生中最會拍馬屁的,甚至要超過米砂的哥哥米礫。米礫討女生歡心總是不得要領,可我看江愛笛聲倒是在行得多。這麽一想,我心裏倒有些怪怪的不舒服,我也不知道這種不舒服從何而來,但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不舒服讓我的心更加的不舒服,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才好。


    “算了算了。”米砂打斷我的癡想,說,“我不跟你借錢,更不要你的命,你就替我把醒醒照顧好,我就感恩戴德了。”


    “照顧是理所當然的。”江愛笛聲說,“不過你也得提醒她,叫她以後少欺負我。”


    我冤枉的反問:“我欺負你?”


    “是啊。”他理直氣壯地說,“吃個飯被你罵得半死,嘿咻的時候被你撞見,一個晚上也不許我睡覺,這難道你叫欺負?”


    這個不知廉恥的家夥!居然說得如此不要臉的話來,我,我真的恨不得找塊強力膠布把他的嘴死死封起來,讓他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啞巴!


    真不知道米砂為什麽還能笑成那樣!


    車子還是終於到達了首都機場,下了出租我竟然意外地看到了米礫,噢,他好像長高了好多,戴了頂今年流行的卡車帽,還是那麽時髦。他衝過來喊:“米二啊米二,你要再不出現,米若凡就要首都國際機場給掀了。”


    米砂握著我的手,把我推到米礫麵前。


    米礫這才認出我來,他把眼珠子瞪得老大,好像我是外星人一樣的,用非常懷疑非常詭異的聲音向我發問說:“莫醒醒?你沒死?”


    “你胡說八道什麽呀!”米砂笑著,把他推出老遠。米礫站穩腳跟,忽然又看到我身後的江愛笛聲,指指我,再指指他,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我就知道他一定時想歪了。


    “不錯。”他靠近我一步,小聲評價,“比那個瘸子好多了。”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卻見站在我身邊的米砂的臉色突然變了。她大聲地說米礫說:“快走吧,快走吧,老爹在哪裏?我就跟他請了六個小時的假,北京堵得要死,我還做了一頓飯,我還真是超級無敵雷厲風行風卷殘雲```”


    “米砂。”我拉住她,“米礫說什麽?”


    “沒什麽呀。”米礫瞪著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我,“他整天胡說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把頭轉向米礫,懇求的問他:“米礫,你可以告訴我嗎,誰是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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