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莎的家在江城的西側。


    這裏是還未被開發的老城區,建築幾乎都保留著明清時的特色。不過在葉莎看來,卻是江城最美的地方。青古板的小路和小巷一起彎彎曲曲地沿伸著,腳踩在上麵,有一種令人痛快的微疼。有一些院落是暗紅的木門,門上是鏽漬斑斑的鐵環,讓人疑心輕輕一扣,便會從裏麵走出穿了對襟花襖的女子來。


    慢慢的,這裏也成了江城的旅遊景點之一。不時的有三三兩兩的遊客背著大包小包四處張望嘖嘖讚歎著從家門口走過。


    葉莎的媽媽總是歎氣說:"再這樣下去,這裏是不會被拆遷了,我們永遠也別想住上新房子。"


    葉莎安慰媽媽說:"以後我工作了,買套大房子給你們住,不過啊,我還是住這裏,因為我喜歡這裏!"


    "嘴甜!"媽媽笑著說。


    這時葉莎媽媽正在替葉莎梳著頭發,葉莎柔軟的長發在她的手指間跳躍,從發根到發梢,再從發梢到發根。冬天的陽光很安逸地灑在小院裏,葉莎微眯著眼,享受著和媽媽在一起的這難得的休閑時光。


    媽媽問道:"最近功課怎麽樣啊?"


    "還好。"葉莎說:"就是一天比一天緊了,天天都在考試,期終考也快來了,有點喘不過氣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媽媽老調重彈。


    "是!"葉莎說。抬起頭來衝著媽媽微微一笑。


    葉莎的媽媽文化不高,在一家不太景氣的企業裏做工人,工資不高不說,常常還要上晚班,很累。她不像蘇眉的媽媽和倪蔚佳的媽媽那樣幹練有本事,但是她一點也不凶,又做得一手好菜,說起話來溫溫柔柔的,高興了,還會在家裏和女兒一起翩翩起舞。是個很有親和力的母親。


    葉莎是孝順的女兒,知道心疼媽媽,所以一直是媽媽的乖女兒,常常是媽媽怎麽說就怎麽做,很少違背媽媽的意誌。


    在葉莎的看來,媽媽雖然柔弱但是非常的堅強。記得有一年爸爸生病住院,媽媽累得暈倒在浴室裏也沒有皺過一下眉頭。媽媽總是對她說:"做什麽樣的事要麽不做,要麽就一定要做好!"這種性格對葉莎的影響非常的大。


    自從有老師說葉莎是塊跳舞的料子後,媽媽就送葉莎到青少年宮學舞蹈,刮再猛的風下再大的雨媽媽就是背著她也要送她去,從不讓她間斷。少年宮不讓家長進門,媽媽就穿著雨衣在大雨裏等她兩個小時。葉莎覺得媽媽不容易,練繃腿時再苦再痛也不吭一聲,老師最喜歡的也是她,說她不僅有跳舞的潛質,也最有學舞的樣子。


    葉莎很謝謝媽媽,在家裏經濟狀況一般的情況下還一直讓她學舞蹈。葉莎也真的很喜歡跳舞,每一次的轉身,舒展,翻騰,跳躍,都讓她有在空中高高飛翔的喜悅。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領略這種美好的,葉莎可以感覺每一次舞蹈對自己來說也是一次無以倫比的心靈上的享受,她非常地珍視和迷戀這種享受,這也是她為什麽學業再緊也不放棄練舞的最主要的原因。


    十七歲的葉莎早已出落成一個楚楚動人的大姑娘。


    大家都說:葉莎是美女。


    但是對於美麗葉莎並不沾沾自喜,她覺得女孩子除了美麗之外還要有內涵,比如蘇眉。大大方方也很重要,比如倪蔚佳。葉莎很幸運有這兩個女生做自己的好友,她是到了高中才和她們成為好朋友的。十六歲那年葉莎作為特長生被招進了江中,江中是江城最重點也最有實力的中學,進了江中就等於進了大學的校門。在那年秋天的校節術節上,葉莎的獨舞《鼓女》幾乎震住了全校所有的師生,大家都記住了葉莎這個名字。那陣子,她幾乎天天能收到男生們寄過來的情書,上麵寫滿了各種各樣稱讚和仰慕的字眼。不過葉莎都不在意,她最記得的倒是蘇眉對她說:"在這之前,我真不知道一個女孩舞蹈起來竟可以是這麽的美!"


    女孩讚美女孩,聽起來更讓人覺得真實。更何況在初中的時候,班上幾乎沒有女孩喜歡葉莎,她總是獨來獨往,心事無人知曉也不想讓人知曉。


    是蘇眉讓她第一個懂得友誼的美好。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清晨,她收到了蘇眉送她的禮物——一幅畫。畫上就是葉莎起舞的樣子,紅色的紗巾在葉莎的身後輕輕飛舞。蘇眉說:"看了你的舞蹈,忍不住畫了這張畫。喜歡嗎?不過說真的,你不跳舞的時候表情總是有點冷淡,沒有跳舞的時候好看呢。"


    葉莎看看蘇眉笑了,她真的非常喜歡,就這樣和蘇眉成為好友。後來通過蘇眉又熟悉了倪蔚佳,倪蔚佳有一幅天生的好嗓子,葉莎很喜歡聽她唱歌,也喜歡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天天跟她在一起,葉莎覺得自己也開朗了不少。


    相對於別的女生,葉莎是太文靜了一些,不過媽媽說:女孩還是文靜一點好,沒有那麽多的麻煩事。在這個古老的小區裏,葉莎是媽媽和爸爸的驕傲,大家看到爸爸媽媽都說:"你們家莎莎將來會有出息,你們就等著享她的福吧!"


    "我們哪要享她的福啊,"葉莎爸爸說:"隻要她將來過得比我們好我們就滿足嘍。"葉莎爸爸在老區的一所小學做教導主任。學校不大,學生不多,校舍也很簡樸。但在這一帶爸爸教書出了名,常常有人把孩子送到家裏來讓他輔導。爸爸對那些孩子很和氣也很有耐心,一道題可以來來回回講十次也不嫌煩。


    沒事的時候,爸爸就是坐在家裏看看書或是和女兒聊聊天,很少出去玩。不像倪蔚佳的爸爸整天在外賭錢,更不像蘇眉的爸爸,一走就了無音訊。雖然家裏的條件不如兩個好友,但是葉莎覺得自己是她們中間最幸福的一個。


    不過,在這片老區裏,最有名的不是葉莎,也不是葉莎的爸爸。而是葉莎的鄰居——大名鼎鼎的作家朱爾。


    朱爾家比葉莎家大多了,是兩層的小樓,院子裏長滿了各式的草和不知名的小花。盡管從不打理,也不見破敗。在葉莎的記憶裏,朱爾總是很孤獨地守著那幢老屋。聽說他家裏的人都出國了,不知道為什麽朱爾沒有跟著出去。一個人過著亂七八糟的日子,扣子掉了,就拿過來給葉莎媽媽訂。媽媽做了好吃的,也會吩咐葉莎送過去。媽媽對葉莎說:"我們最困難的時候,朱爾的媽媽可沒少幫我們,人不能忘恩負義。"


    朱爾比葉莎差不多大十八歲,葉莎叫他朱叔叔。葉莎小時候朱爾常常買氣球給她玩,一買禮物就是氣球,不會換花樣。爸爸和朱爾下象棋,葉莎就在一旁替朱爾加油,因為朱爾贏了,葉莎又可以有氣球玩了。玩膩了,就當足球踢,誰搶到就放到腳底下踩,踩得砰砰砰的,很開心也很過癮。


    葉莎是大了點才知道朱爾的愛好不是下棋,而是寫小說和散文。一開始朱爾隻是在報刊雜誌上發一些文章,直到二十八歲的時候才出了他的第一本書。那一年葉莎十歲吧,還不懂什麽叫小說和散文。隻記得朱爾把書拿過來送給爸爸。爸爸很開心地說:"你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們來好好慶賀一下!"


    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一邊吃一邊對朱爾說:"你也該找個老婆了,成了家立了業有個人照顧你也好啊!"


    "是啊!"葉莎也在邊上插嘴說:"朱叔叔你找了老婆就不用老是麻煩我媽媽給你訂扣子啦!"


    朱爾哈哈大笑,摸摸她的頭發說:"叔叔娶了一隻鋼筆,別的女孩不會再嫁給我了。"


    朱爾走後葉莎就問爸爸娶了一隻鋼筆是什麽意思,爸爸說:"這就是比喻,他把筆比喻成她的老婆,說明筆對他的重要性!"


    葉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後來朱爾書越出越多,人也越來越有名氣,電視台來為他做專訪,還特別采訪了爸爸,讓一個老鄰居談談對他的印象。爸爸發揮得很好,在鏡頭前不慌不忙,妙語連珠。一家三口坐在沙發上看節目播出的時候朱爾也進來了,對爸爸豎起大姆指,這回他換了新的禮物,給葉莎帶來一個新書包。


    葉莎念中學了,每天要走很遠的路去上學,朱爾對爸爸說,讓她學騎車吧,你們早上沒空,我帶著她去上學,反正我不坐班,時間機動。


    "怎麽可以麻煩你,"爸爸說:"你現在每分每秒都在為人民群眾創造精神財富啊!"


    "我表現好一點可以多蹭幾次飯吃吃麽。"朱爾說:"我算計得好著呢,送莎莎,也可算是晨練,天天坐在書桌前,骨頭老得快!"


    葉莎在院子裏學騎車的時候,朱爾也沒少幫忙,跟在後麵還跑壞了一雙拖鞋。等到葉莎可以上路的時候,他真的說到做到了,天天陪葉莎騎車上學放學,盡心盡力地護著她。路上的時候還給葉莎講故事,朱爾講起故事來可真要了命的好聽,常常是到了校門口就講到最精彩處,然後衝著葉莎一擺手說:"放學時接著講!"饞得葉莎上課時也老想著他的故事。


    不過好景不長,等到葉莎終於可以獨自上路後不久,朱爾宣布他要結婚了。


    結婚後朱爾就把家搬到了鬧市區。葉莎和爸爸媽媽一起參加了他的婚禮,還去鬧了洞房,那房子有一百多平方米,裝潢得極為雅致。有一個很大很寬的露台,大到可以在上麵跳舞。新娘子也很漂亮,有一個很聽的名字叫如意。聽說她是朱爾的忠實讀者,比朱爾小六歲,她們是一見鍾情,從認識到結婚不過短短的三個月。


    葉莎永遠也記得第一次看到如意,她穿著白色的婚紗對著葉莎甜甜地笑,葉莎叫她阿姨,她調皮地一笑說:"叫如意姐姐!"


    "可是我都叫他朱叔叔啊!"葉莎指指朱爾說。


    "那也得叫我姐姐,叫阿姨多老啊,我還不想那麽快老呢!"如意伸出手來摸摸葉莎的長發,說:"你真漂亮,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漂亮的小姑娘。"


    "你才漂亮。"葉莎由衷地說:"我沒見過像你這麽漂亮的新娘子。"


    朱爾聽見了,諷刺她們說:"女人互相吹捧起來真是要了命!"


    如意拿起梳妝台上的梳子朝著她打過去,嘴裏喊著:"不許叫得那麽難聽,什麽女人啊,我才不想那麽快老呢!女生,叫女生。"


    "好好好,叫女生。"朱爾好脾氣地說:"女生老婆莫氣,生氣老得快不說,還容易傷身體!"


    如意就真的不氣了,趴在朱爾的肩頭,給他一個吻。


    把葉莎羞得掉過頭去。


    回到家裏媽媽就說朱爾媽媽這下該放心了,朱爾這是守得雲開見月明,雖然三十歲才結婚,但是娶了一個這麽好的老婆,花再多的錢也值得。又歎氣說:"象朱爾那樣的房子,我們怕是一輩子也住不上嘍。"


    葉莎倒不覺得那房子有多好,其實朱爾家那幢小樓才叫好,好好收拾一下,住兩個人應該是很幸福的才對,市區裏那麽吵,葉莎想朱爾還能靜下心來寫東西嗎?不過葉莎同意媽媽的另一個看法,那就是如意是個好姑娘。葉莎真喜歡聽如意說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像唱歌一樣清脆地吐出,還喜歡看她笑,笑起來,貝齒閃閃,很聰慧也很甜美。


    朱爾結了婚就很少回他的老屋了,春天草瘋長的時候,葉莎上學放學經過那裏,會不經意地看它一眼。門緊鎖著,不知道裏麵會是什麽樣子了。和爸爸一起去逛新華書店,偶爾會看到朱爾出的新書,爸爸就會在嘴裏咕噥說:"這個臭小子,現在出了書也不給我寄一本嘍,當年他寫不下去想下海的時候,還是我鼓勵他的呢?"


    葉莎也在慢慢地長大,開始慢慢地看得懂朱爾的書,覺得他真的是很有才。有一次還在中央電視上看到他被采訪,穿著西裝,打了領帶,侃侃而談,胡子也刮得很幹淨,真有點不像他。想想他穿著汗衫子在自己家裏蹲著呼哧哧喝稀粥的樣子,葉莎覺得像做夢一樣。一個這麽有名的青年作家,曾經是自己的鄰居,還曾騎著車天天陪他上學放學,給他講故事,真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每一年的春節,朱爾都會帶著如意回來看看老屋和老鄰居,每一次還不忘給葉莎帶禮物。葉莎很喜歡朱爾送的一個發夾,有陣子天天戴著,聽說還是如意親手挑的,如意對葉莎說:"你頭發這麽好,不是好的發夾可配不上它!"


    葉莎說:"謝謝如意姐姐。"


    爸爸責罵她說:"瞎叫!亂了輩份!"


    "可別罵莎莎,"如意摟著葉莎說:"是我主動要求她這麽叫的。"


    "我這老婆,"朱爾搖著頭說:"什麽都不怕,就是怕老。"


    "當然!"如意說:"人生這麽美好我可不能來不及享受就老了!那多虧啊!"


    朱爾陪爸爸聊天,葉莎就陪如意到朱爾的老屋裏做大掃除。如意有修長的手指,婀娜的身材,看她幹活也是種享受。她一邊擦著玻璃一邊唱著一首葉莎從來沒有聽過的歌:


    碧綠的湖水明亮的藍天


    比不是妹妹純潔


    啊嗬咿……


    金色芳香的桂花也比不上你的美麗


    啊嗬咿……


    聰明的姑娘森吉德瑪


    我時刻想念著你呀嗬


    ……


    "真好聽。"葉莎說。


    "聽得出來這是一首憂傷的歌嗎?"如意問葉莎。


    葉莎搖搖頭說:"我覺得這歌挺浪漫挺抒情的啊!"


    如意說:"一個叫森吉德瑪的姑娘被她的爹娘嫁到遠方,永遠地離開了她的戀人,這首歌就是她的戀人懷念她時唱的。朱爾最喜歡這首歌,我們談戀愛的時候,他就老給我唱來著。"


    "哦。"葉莎說:"還真聽不出來。"


    如意又說:"世上最痛苦的是莫過於和自己的戀人分開,再也不能相見。"她一麵說一麵收拾,在抽屜裏翻到一兩張朱爾小時候的照片,看了嗬嗬的直笑。嗔怪地說:"從小就這麽傻!"


    葉莎糾正說:"朱叔叔其實不傻啊,他挺聰明的!"


    如意彈她的腦門一下說:"傻丫頭,等你戀愛的時候,你就會說言不由衷的話啦。"


    葉莎靠在門邊上說:"如意姐姐我覺得你挺幸福的。"


    "是啊!"如意說:"永遠這麽幸福就好啦,永遠也不要老,也不要有皺紋。那才叫好哩。"說完了又是笑,像個小孩子。


    每次他們走,朱爾都輕輕地牽著如意的手。因為如果要打車,得一直走過兩條小巷才行。葉莎就這樣看著他們的背影,臉紅紅地想著有一天會不會也有喜歡自己和自己也喜歡的男孩子這樣輕輕地牽著自己的手,感覺應該很好才對。


    葉莎考進江中那年的春節,朱爾沒有回來。


    直到有一天,爸爸接了一個電話,然後臉色沉重地告訴葉莎和媽媽:如意住院了,是很重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葉莎和媽媽一起提著雞湯到醫院裏去看如意,她穿著白色的病號服,那衣服好大,套在她身上晃悠晃悠的。如意看著窗外,她那天突然變得很多話,輕聲輕語地對葉莎說:"春節一過,就是春天了,我最喜歡春天,朱爾說過春天會帶我出去看花。葉莎你也去吧,油菜花開起來,一片一片的黃,你要是跳個舞就更好啦,朱爾說你跳舞跳得好,可是到現在我還沒有看你跳過舞呢!"


    "等春天吧,"葉莎拚命止住眼淚,因為媽媽告誡她無論如何也不許哭:"春天來了你出院了,我跳一隻《春之舞》給你看,我這個舞在省裏都拿過大獎的呢。"


    "好啊,"如意說:"我們拉勾。"


    葉莎伸出小手指頭,那一瞬間,她看見朱爾把頭別向了窗外。


    春天還沒有來,如意就永遠地走了。葉莎真沒有想過,一個鮮活的生命,可以消失得這麽的快。如意走後,朱爾就賣掉了市區的房子搬回了老屋。那一天葉莎和媽媽陪朱爾在那大房子裏收拾和打點,葉莎在衣櫥裏看到如意的那件雪白的婚紗,它孤零零地掛在那裏,她想起第一次見如意時如意就穿著它,甜甜地對自己笑著說:"別叫我阿姨啊,叫我姐姐,我怕老的!"


    那麽怕老的如意就這樣匆匆地走掉了。葉莎第一次領略生命的脆弱和無情。她看著朱爾,朱爾在點一根煙,點燃了放在嘴裏猛吸。他已經點了無數根的煙了,吸起煙來,像是和煙有仇。


    葉莎說:"朱叔叔別難過了,如意姐姐看到你這樣也不會好受的。"


    朱爾抬起頭來說:"能看到嗎?"


    葉莎肯定地說:"能!"其實她想也許也不能,人死了不知道會去了什麽地方,但他知道朱爾現在想聽到她說"能!"


    於是她再點頭,說:"真的能。"一邊說一邊取下了他手裏的煙。


    朱爾沒有反對。


    葉莎又說:"你要是想哭你就大哭一場吧,我想哭出來你會好受些。"


    朱爾看著葉莎,眼神裏有了一點點的寬慰,他說:"這麽快莎莎也長大了,生命真是如流水啊,來去皆不由自己。"


    他一深沉葉莎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和作家說話可不能那麽隨便的。


    葉莎媽媽拿著一大堆如意的東西問朱爾說:"真的就不要啦?"


    "不要了,"朱爾說:"她的東西跟著她去好了,都是她喜歡的。隻是那件婚紗,您要是不忌諱,留著給莎莎將來穿吧,如意很喜歡莎莎,不會反對的。"


    朱爾回到老屋的時候,隻帶了一台電腦和一張如意的照片,新家裏的東西該燒的燒,該賣的都賣了。他每天沒日沒夜地就趴在電腦麵前寫啊寫,餓了就叫一份快餐或是吃包方便麵。媽媽回家直歎氣說:"這個朱爾,我看他是不要命了哦。"


    葉莎也很感慨,一天中午有空,葉莎跟蘇眉她們說起朱爾的故事,蘇眉驚叫起來說:"啊!!!!原來朱爾是你的鄰居,我喜歡看他的書,你怎麽不早說?"


    "就是!"倪蔚佳說:"這事值得好好炫耀炫耀!"


    "其實他自己的故事也可以寫成一本小說了,"蘇眉關心地說:"那他現在還沉浸在失去如意的痛苦裏嗎?"


    "過去快一年了,我想好多了吧。"葉莎說:"有時也見他笑笑。"


    "唉!"倪蔚佳歎氣說:"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卻不能和他長相廝守,這就叫天嫉英才!"


    "是是是!"蘇眉也歎氣說:"天嫉英才!"


    葉莎想起如意說過的那句話:"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和自己相愛的人永遠也不能再相見。"這回她懂了,心裏滾過一陣憂傷。


    第二天蘇眉就拿了朱爾的書來讓葉莎替他去討個簽名。那是朱爾早期的一本散文集,名字叫做《流水樣的青春》。


    "一定要請他簽字哦。"蘇眉說:"這書我來來回回讀好多次了,你看書都被我翻舊了,說明我讀得認真啊。"


    "沒問題。"葉莎說:"這點小事包在我身上。"


    於是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朱爾簽名,門鈴按了老半天朱爾才來開門,看見是葉莎,熱情地請她進去坐,說:"我還以為是送報紙的呢,今天的報紙到現在還沒有送來,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朱叔叔,"葉莎說:"你的胡子也該刮刮了,刮了看上去更有精神。"


    "老嘍。"朱爾摸摸下巴說:"不過聽莎莎的,這就刮!莎莎難得來做客,我是要精神一點才對!"


    說完拿出一把電動刮胡刀,對著下巴"滋滋"地刮了起來。一邊刮一邊問:"喝點什麽,我有茶和可樂!"


    "不用客氣啦。"葉莎說:"我今天是來請你幫忙的。"


    "哦?"朱爾坐直身子說:"願為您效勞。"


    葉莎從書包裏取出那本書說:"我有個好朋友特別喜歡看你寫的書,她想請你在這本書上替她簽個名。"


    "小意思麽,"朱爾接過書來,很快就在上麵簽上自己龍飛鳳舞的大名,問道:"你這好朋友多大了?"


    "十七啊,跟我一個班的。"蘇眉答道。


    "十七歲就喜歡看我的書?"朱爾哈哈笑著說:"看來以後我寫書時還要謹慎點才行啊!"


    "蘇眉很有才的。"葉莎說:"她畫畫畫得可好,詩也寫得不錯,還在《少年文藝》上發表過作品呢!"


    "是嗎?"朱爾從書架上取出兩本新書來說:"這是我才出的書,送你和她一人一本吧,學業之餘你們也可以看一看。當然,"朱爾說:"也得要你爸爸媽媽沒意見。"


    "朱叔叔,我都長大了,"葉莎說:"他們不會管我那麽多的。"


    "是啊,一轉眼你都高二了,那是真的很快。"朱爾說:"歲月如梭啊,過不了多久我就快成爺爺了!"


    "哈哈,"葉莎笑著說:"你真夠誇張。"


    "是真的,現在在網上,就有人叫我老爺爺,你信不信?"


    "你也上網?"葉莎好奇地問。


    "在家沒事,寫累了就上上網,我快有自己的個人主頁了,是一個讀者替我做的,做的還真是不錯,以後在網上就可以看到我所有的作品了。"


    "我媽不讓我上網,我們班有的同學上網聊天都快聊瘋了,我們班主任老黑說再這樣下去就讓他們到網上去吃喝拉撒。不用來上學了。"


    "其實上網也不一定是聊天啊,我倒覺得中學生上上網沒什麽大的壞處,控製好自己就行。也長長見識麽。"


    葉莎覺得和朱爾聊天挺有意思的,不知不覺話就多了起來:’我們班有個男生的網名叫"午夜狼叫",還有一個男生的網名叫"打死我也不說",他們有一次上為了上網一整夜沒回家。老黑在網吧捉到他們時把他們損了個夠,說"叫你老爸把你打得比午夜狼叫還慘,我看你說不說?"


    "哈哈哈。"朱爾笑得什麽似的。


    "那朱叔叔你有網名嗎?"


    "嗬嗬,"朱爾笑著說:"我這網名可好,我都想注冊啦。"


    "說說看?"


    "猜猜猜!"


    "哪能猜得到啊!"葉莎不高興地說:"告訴我好啦。"


    "不是告訴你了?我就叫’猜猜猜’啊。"


    "啊?"這回輪到葉莎笑得個不行。"猜什麽?"


    "人生有很多事是猜不透的。"朱爾又有些深沉起來:"所以要拚命地猜猜猜,猜透它,不要被命運牽著脖子走才好。"


    "有意思。"葉莎說。


    "等你放假的時候,來我這裏我教你上網,現在都有網上學校了,學習上有什麽問題,在網上查一查就一清二楚了,這是信息時代,落伍了可不行。"


    "謝謝朱叔叔。"


    "看著你長大的,還跟我客氣什麽啊。"朱爾把葉莎送到門口,葉莎看著他院落裏的草,說:"這些草長得不太好了,你有空也找人弄弄啊。"


    "完全不必擔心,"朱爾說:"月上天已明,春來草自青。"


    那一瞬間葉莎想起喜歡春天的如意,但是她不敢和朱爾提起這個名字。隻是揮手跟他說再見。回到家裏媽媽抱怨她麻煩朱叔叔也不順便請他來吃飯。他肯定又是在家啃方便麵了。


    葉莎也有些後悔,就說:"那等我們吃完我給他送過去吧。"


    "還是我去吧,"媽媽說:"你看書要緊。"


    "嗯,"葉莎說:"朱叔叔喜歡吃你的炒的土豆絲,你多炒點。"葉莎沒告訴媽媽朱爾送了她新書。她想看看那本書,怕媽媽知道了不讓看。


    晚上做完作業以後,忍不住偷偷拿了朱爾的小說出來看。那是一本愛情小說,名叫《春天走不遠》。


    扉頁上有行小字:謹以此書,獻給愛妻。


    故事裏的女主角,叫如意。


    葉莎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入了神。朱爾寫得真好啊,如意如果能看到這本書,一定會開心壞了。書一打開葉莎就再也舍不得把它合上,第二天要考物理也管不著了。


    媽媽睡以前來她的房間看了一眼說:"早點睡啊,要注意身體。"


    "噯。"葉莎有些慌亂地說:"媽媽你也早點睡,明天還要上班呢!"可不能讓媽媽知道她在看愛情小說,媽媽一定會生氣的。長這麽大,葉莎還沒有什麽事瞞過媽媽呢,心裏總歸有點過意不去。


    故事看完近淩晨兩點了,淚水不知不覺地爬滿了葉莎的臉頰。她真想現在就去問問朱爾故事是不是全是真的,不然怎麽可以寫得這麽感人。關於愛情,葉莎覺得自己一直不是很開竅。但是朱爾的小說仿佛在心裏替她推開了一扇門,讓她體味了以前從未曾體味過的一種別樣的滋味。她突然非常地想念那個叫如意的女孩子,心裏忽然爬滿了她唱的那首歌的旋律,那隻聽過一次的旋律是如此的真切和熟悉,在葉莎十七歲的一個普通的夜裏悄然重回,讓她久久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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