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中,蘇眉最鍾意的就是春天。


    春天到來的時候最開心的事就是到郊外寫生,看天藍得像一塊巨大而透明的玻璃,看風箏一隻隻在微醉的風裏搖曳,看油菜花扯起一片呼呼啦啦的黃,看遠遠的柳似頂著一陣若有若無的煙,看陳歌長長的腿在自己的前麵奔跑,聽他喊:"妹妹快點,前麵是就最好的風景!"而自己在臉上掛了淺淺的笑,穿了大擺的布花裙在後麵不疾不緩的走,那是上學時絕對不敢穿的服飾,胸前還可以有一些裝飾的掛件,頭發也可以順肩披下來,一任少女的心情被風吹起溫柔的漣漪,心裏羞羞地暗想:如果陳歌回頭,會發現最美的風景其實應該在身後才對。


    隻是今年的春天顯得落寞了。沒有人向她發出邀請。媽媽也說:"該收收心了,考上大學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於是很多的黑夜和星期日,蘇眉都是坐在那張很大的書桌上埋頭看書,桌上的書越堆越多,各種各樣的參考題層層地疊在上麵。看到頭痛,抬起頭來瞄一眼陳歌為她畫的那幅畫,再低下頭接著看。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蘇眉知道隻有讀書才能讓自己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城市,到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忘記一些心情重新開始。她在書上看到,心思細膩的女孩注定比別人成長得艱難一些,她有些恨自己的細膩,又有些慶幸,但更多的是無所適從。無所適從的時候蘇眉喜歡看朱爾的那本《流水樣的青春》,那時的朱爾和現在是絕對不同的,相比之下,蘇眉更喜歡他早期時候的作品,幹淨而流暢。


    托葉莎的福,見過朱爾了。雖然朱爾不像她想像中那麽的憂鬱,高興起來話還挺多,但蘇眉還是覺得朱爾的氣質更接近於詩人,不說話的時候,帶點懶散的無奈,重重的心事像一本讀不完的書,捉摸不透。不像陳歌,陳歌是永遠屬於陽光下的那種男生,就算是他到了朱爾的這個年紀,也應該是開朗明亮的那種。


    相比之下,蘇眉更喜歡開朗明亮的男生。走到哪裏,都是大家注目的焦點,卻又絲毫不造作,與他交往放心坦然。


    那個叫雪薇的女孩真有福氣。


    因為學習緊張的緣故,蘇眉也少有提筆畫畫了,少了畫筆的春天,自然也少了許多的嫵媚動人。不過,這個春天也有非比尋常的事發生,那就是眼睜睜地看著好友倪蔚佳戀愛了。


    倪蔚佳和尖子生曾偉的戀愛在全班乃至全校引起了軒然大波。大家都說是倪蔚佳"帶壞"了曾偉,讓曾偉一時間"鬼迷了心竅"。其實蘇眉和葉莎都知道在這件事裏曾偉沒少占主動。倪蔚佳三番五次被老黑請進辦公室,都是大義凜然地去,再大義凜然地回來。倪蔚佳膽子大蘇眉一直知道,卻沒想到她膽大到如此的地步。蘇眉曾目睹過倪蔚佳和曾偉在一起,在黃昏校園的角落裏,手牽一會兒放一會兒,猶如電影裏地下黨接頭。一開始還對愛懵懵懂懂的倪蔚佳仿佛在一夜之間洞徹愛情的真諦,還在精美的信紙上抄錄了歌詞要送給曾偉。送之前免不了給蘇眉和葉莎看,讓她們分享她甜蜜的心事,蘇眉拍著她的腦袋說:"小肉麻。"


    倪蔚佳紅著臉笑:"嘿嘿,他對我那麽好,總想回報他點什麽!"


    "怎麽個好法?"蘇眉好奇地問。


    "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好!"


    "那豈不是白對你好了?"葉莎笑道。


    "送歌詞俗了點,不如寫首散文詩!"蘇眉建議說。


    倪蔚佳瞪大了眼:"你以為人人都可以像你那樣出口成章?要我自己寫散文詩,不如要了我的命!再說那些東西我自己也讀不懂!"


    "現在肯定懂了,"葉莎說:"你現在不比以往,領悟力會強許多啊!"


    "取笑我?我現在是人人得而誅之,你們倆可別再傷我的心!"倪蔚佳做出一幅可憐巴巴的委屈狀。


    "誰讓你讓我們的尖子生跟你一起往火坑裏跳?"蘇眉開玩笑。


    倪蔚佳臉一板說:"怎麽這樣說話呢?可不是我拿刀子逼著他的呀!"說完從蘇眉手裏把信紙一抽就扭頭跑掉了,頭也不回。


    葉莎衝蘇眉一揚眉做個無奈的表情,趕緊追過去哄她。


    蘇眉心想,這愛情真不知是好是壞,倪蔚佳多大度的女生呀,以前怎麽跟她開玩笑她也麵不改色心不跳,泰山壓頂不彎腰,現在卻動不動就使起小性子來,嗬嗬。


    不過有時候,蘇眉也挺羨慕倪蔚佳,在年輕的時候,可以碰到喜歡自己的人,轟轟轟烈烈的愛一場,就算是錯,也該錯得很美才是。


    隻是蘇眉無緣碰到。


    星期天。


    難得媽媽有閑心收拾屋子,她在蘇眉的書堆裏發現了那本朱爾寫的《春天走不遠》,皺著眉頭翻了翻,問蘇眉說:"你在看這種書?"


    "是朱爾送我的呢,"蘇眉說:"我不是早告訴你他是葉莎的鄰居?"


    "你們上次見麵都說些什麽?"媽媽緊張地盯著蘇眉,像審犯人一般。蘇眉最不喜歡媽媽這一點,平時沒空管自己,一管起來,你就是沒錯她也會讓你覺得有錯。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哪裏還記得?"蘇眉頭也不抬地翻著政治書:"不過到底是作家,說起話來蠻有意思的。"


    "什麽叫蠻有意思的?"媽媽沉著臉,扔下手裏的活兒,坐到蘇眉的小床上認真地研究起那本書來,看著看著媽媽就站了起來,把手裏的書頁翻得劈嚦啪啦響說:"這書你看過?"


    "有空的時候翻了翻,"蘇眉抬起頭來看著媽媽說:"怎麽了?這書寫得挺好的啊!是朱爾和她女朋友之間真正的故事呢!"


    "以後這種書不許看!"媽媽正兒八經地說:"看多了思想非出岔子不可,女孩十六七歲,千萬不能有閃失,不然一輩子就完了!"


    "媽媽你說什麽呢?"蘇眉嫌媽媽說得離譜,不高興地說:"我們班看言情小說的多著呢,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


    "不聽大人言,吃虧在眼前!別人怎麽做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不許看!"媽媽一麵說一麵拿眼睛瞟著蘇眉的書架,再伸出手去撥拉撥拉,像是要抓住蘇眉更多的把柄一般。蘇眉覺得媽媽不信任她,心裏堵得慌,卻又不好跟她再爭辯,蘇眉知道媽媽這個人,領導做慣了,由不得你跟她有不一樣的想法,說什麽也要把你說服為止。


    對付她唯的一辦法就是沉默。


    果不其然,媽媽見蘇眉低頭看書,便拿了抹布去了別的屋子,當然順手也拿走了朱爾的那本小說。


    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進來的是陳歌和她的女朋友雪薇。陳歌早就說過要帶女朋友來見媽媽,媽媽顯得很高興,高聲地叫蘇眉出來泡茶招呼客人。


    聽到陳歌的聲音,蘇眉的心裏咯噔噔響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平靜。當她從房間裏走出來時,陳歌有些驚異地說:"妹妹你怎麽越發地瘦了?學習不要太拚命啊!"


    雪薇走上前來,很親呢地捏她的臉蛋一下,扭頭對陳歌說:"你就不知道了吧,現在瘦骨美人不知道有多流行!"


    "還流行呢!"媽媽接嘴說:"學生最好離流行遠點,她現在還是老老實實地念書我放心一些。"


    "難道你的意思是我現在沒有老老實實的念書?"蘇眉不服地問。


    "有沒有你自己知道!"看來為了朱爾的那本書,媽媽心裏還在耿耿於懷。


    "我當然知道。"蘇眉低聲地頂嘴。


    "阿姨,"陳歌見她們母女有些僵,趕緊插話說:"雪薇敬仰你已久,早就說要來拜見您,一直到今天才有空!"


    媽媽看著雪薇笑呤呤地說:"聽說你開了間畫廊,生意還不錯?"


    "混口飯吃。"雪薇謙虛地說:"我不會做生意,這一點還要向阿姨多多討教!"


    "其實啊,女孩子有自己的事業就很不錯了。而且我相信陳歌的眼光,他看中的人不會有錯的!"媽媽很欣賞地看著雪薇,慢條絲理地說。可是蘇眉覺得媽媽假假的,要是自己像雪薇這樣她保證不滿意。


    "阿姨打算讓妹妹考美院嗎?"陳歌問。


    "隨她自己。"媽媽很大度地說:"我不管她。"


    "你說話算數?"蘇眉抓住媽媽小辮子說:"那我就考陳歌他們學校好了。"


    "你自己的前途當然要自己算計著。"媽媽話中帶話:"反正你不能靠我一輩子,整天糊裏糊塗的將來吃虧的是你自己!"


    蘇眉被媽媽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特別是媽媽當著陳歌和雪薇的麵說更是讓她無法接受,好像她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不就是朱爾的那本書嗎,蘇眉心酸地想媽媽怎麽可以這樣,一點麵子也不給自己。她可不想在客人麵前和媽媽鬥嘴,於是騰地站起身來,進了自己的小房間。


    她聽見媽媽在身後對他們說:"別理她,由她去。這陣子也不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些什麽!讓她自己反省反省去。"


    但是不一會兒陳歌就進來了,蘇眉聽到他把門輕輕地帶起來的聲音,還有他那熟悉的腳步聲。還記得以前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不知道從哪一天起,蘇眉突然不再喜歡看電視了,而是喜歡靜靜地聽樓道裏傳來的腳步聲,陳歌的腳步是很有力很跳躍的那種,很容易就可以聽出來,那種等待雖然漫長卻無比值得,因為對蘇眉來說,陳歌一來就代表著寂寞的結束和快樂的開始。


    隻是那些日子遠了,遠到蘇眉拚命地伸手也無法觸及的地方。今天,陳歌的腳步很輕,他一直走到正在佯裝看書其實眼淚一碰就要掉下來的蘇眉後麵,很親切地說道:"現在難得見你,可別又哭給我看,拜托!"


    蘇眉不能說話,一說話就真的要哭了。


    "怎麽了?還在為爸爸的事不開心?"陳歌問:"你見過他的事你媽媽知道嗎?"


    蘇眉聽不得陳歌這麽關切地跟自己說話,眼淚終於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唉!"陳歌說:"怎麽又像小時候,動不動就哭鼻子?快擦幹了,我和雪薇陪你出去散散心。"


    "不去了,"蘇眉這才想起雪薇還在,趕緊說:"你快出去陪雪薇吧,她還是第一次上我家來呢!"


    "那你就別哭了。"陳歌說:"不然我們都不開心的。"


    "我覺得我媽媽不信任我。"蘇眉歎息說:"其實從小到大,我都盡量去做讓她滿意的事,可是稍有一點做法她不讚同,就對我橫加指責,我有時真受不了她的脾氣。"


    "是你多慮了,你媽媽說你最近情緒不穩定,我看你可能是學習壓力太重的緣故。放鬆放鬆就沒事了。"


    "嗯。"蘇眉不想陳歌擔心,硬擠出一個笑來。


    "不如我們出去寫生吧,南郊風景不錯,還可以燒烤!"陳歌提議說。


    蘇眉搖搖頭說:"你還是和雪薇去吧,跟著一個老哭喪著臉的我多掃興啊!"


    "看你說的!跟我們在一起你還會不開心?不過,"陳歌看著蘇眉的眼睛說:"可以告訴我什麽事不開心嗎?還是你爸爸那事?"


    "我不想說。"蘇眉直截了當。


    陳歌笑了:"一夜之間長大了,有了秘密了?以前你不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跟我講?"


    蘇眉想真的是的,和陳歌之間,曾經有太多無所不談的日子。每次都是一邊學畫,一邊跟他講班上的新鮮事,可以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直到陳歌說:"停!停!畫畫不專心可畫不好!"


    於是才住嘴笑嗬嗬地看一眼陳歌,聽她罵自己說:"竹筒倒豆子。"


    其實蘇眉的話並不多,除了跟兩個好友,話說得最多的時候就是在陳歌麵前。蘇眉很想對陳歌說如果你想聽,我還是可以像以前那樣不停地說。但是她沒有說出口,她知道陳歌不會再有精力和時間聽她嘮叨一些小女孩的快樂和悲傷。


    "沒事了。"陳歌拍拍她的肩說:"母女哪有隔夜仇,你媽媽也不容易,總之她是為你好,有時處理的方式不正確,你讓著她點?"


    "好。"蘇眉點頭。


    "乖!"陳歌說:"這就對了。"


    那天陳歌他們走後蘇眉跟媽媽也沒有多話,她一直在看書,三月的天像娃娃的臉,白天還挺熱的,到了晚上卻涼了。媽媽推門進來囑咐她多穿一件衣服。蘇眉應了一聲,不過沒有回頭。她聽到媽媽為自己帶上了門,還有一聲輕輕的歎息,心縮了一下,還是沒有回頭。臨睡的時候,蘇眉拿出日記本來記日記,她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所有的心情,都在夜晚的時候交付給一個藍色的日記本。蘇爾就曾在他的書裏說過:"年少時的心情是不會再重來的,最可恨的是,它也會慢慢地被自己遺忘。唯一的辦法,就是用白紙黑字留住這些它。"所以蘇眉一直能堅持記日記,這些流水帳似的心情,蘇眉想當自己老了之後再來一一翻閱,應該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吧。


    那一天的日記,蘇眉是這樣寫的:


    今天,我又見到陳歌了。他帶著他的女朋友來我家做客。


    我本來應該很開心的,但是我和媽媽賭了氣,其實媽媽也沒說什麽,隻是她當著陳歌的麵說那些話我就是受不了。我回自己的房間,又哭了。老哭老哭,我真是瞧不起自己啊。何況,今天還是雪薇第一次來我家做客呢,不知道她會怎樣想我了。不過雪薇真是個大度的女孩子,她什麽也沒說,從她的眼睛裏我看到寬容,也讓我覺得自卑。我想在我這樣的年紀是不配說什麽愛的,沒有權利也沒有機會。可是我真的喜歡他啊,喜歡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肩,像對孩子一樣地對我說:"乖!"。喜歡他為我擔心的樣子,讓我感覺他的世界仍有我的存在,就連他喝水的樣子,我偷偷的看了也滿心的歡喜呢。


    想著這些,我覺得自己有些不要臉了,但我又控製不住地要去想。


    神啊,救救我吧,我本已波瀾不驚的心又驚濤駭浪了,盡管知道永遠也不會擁有,我還是那麽傻傻地在渴望。


    我什麽時候才可以長大啊?就像一首歌唱過的:"一條小路曲曲折折又漫長,一直通向迷霧的遠方。"我努力地伸長了脖子,也看不到路的盡頭在哪裏。


    說真的。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意選擇今天沒有見過他,


    是誰說過:相見不如懷念,說得真好。


    那一夜睡得很不踏實。第二天一早醒來,蘇眉發現自己頭暈暈的,照照鏡子,臉紅得也不正常。也許是晚上涼到了有些感冒吧。不過她照樣洗臉刷牙,沒有聲張。


    媽媽把早飯端到她麵前,蘇眉搖搖頭說不餓。


    媽媽有點不高興地說:"你這孩子氣量怎麽這麽大?還不能說你兩句了?"


    大清早的蘇眉不想跟媽媽鬧別扭,她背上書包說:"是真的不想吃,再說我也來不及了,媽媽我先上學去了。"


    媽媽坐在餐椅上,沒有回話。


    蘇眉騎著自行車上學,頭越發地暈起來,眼前的景物也晃悠晃悠的有些看不清。好不容易捱到了學校,在操場上碰到葉莎,葉莎吃驚地看著她說:"眉眉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你沒事吧?"


    "沒事。"蘇眉強撐著說。


    葉莎伸手來牽她,剛一握到她的手就低聲叫起來:"天,你在發燒。"


    "不會吧。"蘇眉說:"哪有這麽嚴重?"


    實際上是很嚴重,早讀課的時候蘇眉就已經撐不住了。人趴在課桌上,頭也抬不起來,昏昏沉沉的樣子。


    同桌於傑看了看她說:"蘇眉你不是女鐵人嗎,你怎麽也會有這一天啊?"


    "神仙也會有下凡的那一天啊。"蘇眉有氣無力地回答說:"請你不要再說弱智的話好不好,我真的頭疼。"


    "真的?"於傑說,也許是見蘇眉的確病得有些吃不消,語氣也變了:"那就別上課了,到醫院去掛水吧,掛水好得快!"


    "死不了。"蘇眉沒好氣地說。


    "看來是心病?"於傑又自以為是的幽默起來,蘇眉懶得理他,頭埋在英語書裏休息。


    沒一會兒老黑進了教室,第一堂是他的語文課,看了看蘇眉的樣子,他當機立斷地說:"你回家休息!不行讓你媽媽送你到醫院看看?"完了又對著大家朗聲問道:"誰送?"


    "我!"倪蔚佳第一個舉手:"我車技好,可以騎她的車帶她回家。不然她的車放校門口一夜會丟的。"


    "你倒是想得周到!好吧,"老黑一揮手說:"快去快回。"想了想又說:"那你怎麽回來?"


    "我也去吧!"於傑突然站起來說:"我再馱倪蔚佳回來就是!"


    也許是覺得"馱"這個字好笑,全班哄堂大笑起來。有人低聲說:"這事情該曾偉做才對啊!"


    於傑這才發現是有些不妥,很不好意思地坐下了。


    老黑卻說:"好主意,那就這麽著吧,注意安全!"


    倪蔚佳和於傑把蘇眉送到她家樓下,倪蔚佳細心地扶蘇眉下來,問她說:"阿眉眉行嗎?不行咱們還是上醫院!"


    蘇眉說:"行,別送我上樓了,你們快回去上課吧,耽誤了太多可不好。"


    "咱倆誰跟誰呀!"倪蔚佳把車替她放到車庫裏,鑰匙送到她手裏說:"真不要我們送你上樓?"


    "真不用。"蘇眉說:"我就是頭有點暈,回家睡一覺就好了!"


    "那我們就不送了!"倪蔚佳說:"反正是二樓,你自己當心點?"


    "是啊!"於傑也說:"你自己小心點,不行就打電話讓你媽媽陪你去醫院掛水,掛水好得快!"


    "知道啦。"蘇眉說:"於傑你就像個老太太。"


    於傑笑笑,倪蔚佳跳上他的車,二人很快就消失在蘇眉的視線裏。


    蘇眉獨自上了樓,用鑰匙開了門。剛進門就聽到家裏好像有什麽響動,蘇眉腦子裏第一個意識是來了小偷,正想喊叫,卻見自己的房間裏走出來一個人,不是別人,是媽媽。


    媽媽沒有去上班,她在蘇眉的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她手裏拿著的,是蘇眉那本藍色的日記。


    也許是沒想到蘇眉會突然回家,媽媽也顯得分外的吃驚,她拿著日記的的手想縮到後麵,但最終沒有動,聲音硬硬地問蘇眉說:"你怎麽回來了?不上課?"


    媽媽逆光站著,蘇眉看不清她的臉。她用一種陌生的眼光,死死地盯著媽媽。等她確認媽媽手裏拿的是她的日記本以後,蘇眉本就暈暈的腦子裏一陣嗡嗡的亂響,然後,一句話沒說,她就軟軟地倒下了。


    等蘇眉醒來的時候,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媽媽就坐在床邊,看到她醒來驚喜地說:"醒了?可把媽媽嚇壞了!"


    蘇眉別過了頭去。


    媽媽歎息地說:"眉眉我知道你恨媽媽,但是你要相信一點,無論媽媽做什麽,初衷都是為了你好。"


    蘇眉還是不說話。


    "我會去跟陳歌說,你們以後不會再見麵,慢慢的,這件事情就會過去了。媽媽幫你一起走出來?"


    "你跟陳歌說什麽?"蘇眉扭過頭來,吃驚地看著媽媽。


    "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說。"媽媽解釋說:"眉眉,以後有什麽事你一定要第一個告訴媽媽,我就是覺得你最近有些不對頭,可是你老是不告訴我,我是逼不得已才做出看你日記的事情的。我真沒想到你會有那麽多的心事,更沒想到你那混帳爸爸回來看過你,如果你讓媽媽知道,媽媽還能不幫助你?"


    "你要是去找陳歌,"蘇眉斬釘截鐵地說:"我就自殺給你看!"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媽媽嚇了一大跳:"你怎麽可以這麽胡說?"


    "不是胡說。"蘇眉說:"你要是告訴陳歌,我就從這樓上跳下去!我說到做到!你要是不信可以試試!"


    媽媽驚愕地看著蘇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眉覺得自己對媽媽無法做到原諒,那是少女時代最珍貴的東西,就連對葉莎和倪蔚佳蘇眉也從來未曾提及,可是媽媽就這樣無視自己的尊嚴和人格,輕而易舉地將她破壞得一錢不值。叫蘇眉如何能釋懷?


    盡管話說得很絕,蘇眉對媽媽還是不放心。她很怕媽媽會去找陳歌,沒準還會以為陳歌對她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或是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按媽媽的脾氣,她一定會這麽做的。蘇眉真的不希望陳歌知道她的想法,如果真的要知道,也要自己告訴她的才好。


    真是那樣的話,蘇眉想,自己以後也不會再見陳歌了。


    醫生說要在醫院留院觀察一天。媽媽的手機響個不停,但是她都沒有接,隻是坐在床邊,用憂鬱的眼光看著蘇眉,蘇眉給她看得受不了,說:"你忙你單位的事情去吧,別管我了。"


    "你是我女兒,我怎麽可能不管你?"媽媽說。


    "不是你這樣的管法。"蘇眉打擊她。


    "我承認以前對你管得太少,是媽媽的錯,不然你也不會像今天這個樣子。"媽媽疲憊地說:"都是媽媽的錯。"


    "你別這樣,我並不覺得我今天的樣子有什麽不好。"蘇眉說。


    "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是從哪裏來的?"


    "一點也不稀奇,"蘇眉說:"難道你沒有過十六十七歲嗎?再說,隻是想法而已,我沒有做過任何壞事。"


    "道理倒是挺多。"因為日記的事,媽媽總歸氣短,也不像平時那樣咄咄逼人。


    "忙你的事情去吧,"蘇眉也想一個人靜靜,說:"明天來接我出院就行了。"


    "好吧,"媽媽說:"晚上我再來陪你,不過別再說什麽自殺的話來嚇我,命就那麽不值錢?"


    "希望你尊重我的意見。"蘇眉說。


    媽媽看蘇眉一眼,沒說什麽就拎了包走了。蘇眉躺在病床上,想到媽媽是怎樣一頁一頁地翻過那個藍色的本子,又是如何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去推敲它,心裏像一把鈍鈍的刀在來來回回地割著疼。大人們都是這樣,以愛來做為做一切事情的理由,蘇眉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有了一個小女兒,她絕對不會這樣對她,一定會做她的朋友和知已,讓她在最寬鬆的環境裏擁有許多美妙的好心情自由自在地長大。


    一個下午,就這樣躺在病床上胡思亂想,時間倒過得飛快。放學以後倪蔚佳和葉莎來醫院看她,倪蔚佳說:"去你家你不在,打你媽媽手機才知道你住院了,真是病來如山倒啊,嚇我們一跳。"


    "沒事。"蘇眉說:"掛掛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晚上想吃什麽?"葉莎說:"我讓媽媽做了來送給你。"


    "可別麻煩,你家那麽遠。"蘇眉說:"我媽晚上會帶快餐來的吧。"


    "快餐怎麽行?沒有營養的,病了要有營養才行。"倪蔚佳說:"你別煩了,我媽餐館就在這附近,我打電話讓她店員送點好吃的過來!"


    "不用那麽誇張吧?"蘇眉笑了。


    "對。"葉莎說:"就是這樣笑,我們喜歡看。"


    "就是。"倪蔚佳也說:"要心情好病才好得快麽!"


    葉莎家遠,陪了蘇眉一會兒蘇眉就趕她走了。隻有倪蔚佳陪著蘇眉等她媽媽那邊送飯過來。倪蔚佳趴在蘇眉床邊說:"曾偉問候你。"


    "嗬嗬。"蘇眉說:"今天耽誤你補課了吧?"


    "什麽話!"倪蔚佳說:"有什麽比得上友情珍貴。"


    "愛情啊。"蘇眉說:"這還用問?"


    倪蔚佳習慣性地伸出手打蘇眉,想了想又縮了回來,說:"讓著病人,不跟你計較。"嘴角卻在偷偷地笑,幸福和開心藏也藏不住。


    等媽媽再來的時候蘇眉已經在吃飯了,好久沒吃東西,還真有點餓。看到蘇眉在吃,媽媽鬆了好大的一口氣,直向倪蔚佳說謝謝。那晚蘇眉一直讓媽媽回家睡,可是媽媽不肯,支了個行軍床睡在蘇眉邊上,她好像一夜也沒有睡好,輾轉反側,床一直嘎吱嘎吱地響,蘇眉有點心疼,卻還是有些恨她。身體雖然好多了,但愛恨交織的蘇眉幾乎也是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媽媽把她送回家,囑咐她下午再去上學。


    "反正都耽誤了,"媽媽說:"完全好了再衝刺,可以補回來的。要是騎不動車就打的,別硬撐。"


    "你放心上班吧,"蘇眉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媽媽走後蘇眉就進了自己的房間。打開抽屜,日記本好好地放在原處。如果那天蘇眉沒有回家,她想,一切她都會不知道,她還真的寧願自己不知道,心裏就不會這麽疙疙瘩瘩地難受了。


    輕輕地撫摸著日記的封麵,蘇眉的心裏漫過一波又一波的憂傷,想了想,她終於做了這兩天來一直想做的事:撥通了陳歌的手機。


    蘇眉知道就算媽媽不跟陳歌講起這事,從今以後,媽媽也一定會千方百計地阻止自己跟陳歌見麵。所以,還是由自己來了斷這一切吧。


    幸運的是陳歌沒有課,手機開著。聽到蘇眉的聲音吃驚地說:"妹妹你怎麽會在家裏,我還以為是你媽媽找我!"


    "她找過你嗎?"蘇眉緊張地問。


    "是啊,"陳歌說:"她打過我手機,不過等我回的時候她手機關機,你家電話又沒人接。"


    "昨晚我在醫院裏。"


    "啊???"陳歌說:"現在怎麽樣了?"


    "出院了,沒事了。陳歌你能來看看我嗎?"


    "當然。"陳歌說:"我這就到!"


    蘇眉說:"你一個人來,可以嗎?"


    "你怎麽了?"陳歌在那邊警覺地問道:"沒出什麽事情吧?"


    "快來吧。"蘇眉說:"我等你。"說完蘇眉就掛斷了電話。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陳歌的到來。心裏一遍一遍捉摸著見了他該怎樣的開口,該說的話在心裏一次一次地演習,生怕到時候有哪一句說得不好不到位讓陳歌誤解。


    真的要告訴陳歌嗎?蘇眉一次一次地問自己,答案都是肯定的。她被自己的任性嚇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恢複了鎮定。不是自己的錯,蘇眉對自己說,是媽媽把你逼到這一步的。而且隻有這樣,事情才能得到解決。


    陳歌果然來得快,門一開,就緊張地問蘇眉說:"怎麽回事,又跟你媽媽吵架了?"


    "沒吵。"蘇眉低著頭說。


    "為什麽住院?"陳歌走過來,把手放到她額頭上說:"生病了?"


    蘇眉一把拂開他的手,頭歪了過去。


    陳歌說:"我的老天,你可別再哭,有什麽事跟大哥說!我一定替你搞定!"


    "陳歌。"蘇眉轉過頭來,勇敢地看著他,說道:"我愛上你了。"其實這不是蘇眉心裏想好的台詞,但是當陳歌站到她麵前的時候,那些長長的句子突然都變得非常的多餘。就這一句足矣。


    蘇眉看到陳歌的眉毛動了一下。


    "從我十二歲那年開始,我想我就愛上你了。"蘇眉把臉埋在手掌心裏。


    "妹妹……"陳歌欲言又止。


    "你不用說,聽我說好啦。"蘇眉接著講:"本來你可以一輩子不用知道,但是,我沒想到的是,我媽媽偷看了我的日記。我想如果由她來向你說,不如讓我自己來說。你知道就好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見你。"


    "說什麽呢?"陳歌說:"有這麽嚴重?"


    "難道你也不了解我?"蘇眉一直都沒有哭,她覺得自己今天表現得堅強極了,堅強得讓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我永遠是你的大哥。"陳歌說:"這是我的承諾,一生也不會變的。"


    "但是我要忘了你。"蘇眉說:"如果不能把你藏在心裏,唯一的選擇就是要忘了你。"


    "你還是個孩子,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陳歌替蘇眉倒杯水說:"養好病,回學校上課才是正事。"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蘇眉走回自己的房間,拿出幾本藍色的日記本,遞給陳歌說:"本來我想燒了它們,但是又有些舍不得,給你留個記念吧,從今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你自己留著。"陳歌說:"我不會看的。日記是完全屬於你自己的東西,妹妹你別衝動,我想你媽媽也是迫不得已。她上次就跟我說,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些什麽,你原諒她一次,怎麽說她也是想為你好才這麽做的。"


    "如果你不想看。"蘇眉說:"那我現在就燒!"


    蘇眉說完就往廚房裏衝。


    陳歌一把拖住她說:"你不要這麽任性好不好?"


    "那你要我怎麽辦?!"蘇眉終於在一瞬間淚如雨下,衝著陳歌喊到:"她看了我一生中最寶貴的東西,我差不多想自殺你知不知道!"


    "別這樣!"陳歌替蘇眉擦淚,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說:"會過去的,慢慢地你就會忘了這事。"


    蘇眉在陳歌的輕拍下安定下來,靠在陳歌懷裏,低聲地說:"當我躺在醫院裏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快死了。"


    "不會的。"陳歌說:"有什麽事還有我在呢,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可是你不能愛我。"蘇眉從他身邊離開,抱著日記坐到沙發上:"我想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麵了的好。"


    "這是兩回事。"陳歌說。


    "對我來說是一回事!"蘇眉固執地說:"而且我想,媽媽遲早也會對你提出這樣的要求的。"


    "我不會被任何人左右,我是成人了,不需要別人教我如何去做。"陳歌用命令的口吻說:"你去洗個臉,我帶你吃了午飯送你上學!"


    "你走吧,"蘇眉說:"我會照顧好我自己。"


    "聽話。"陳歌坐到她身邊說:"別讓大哥擔心好不好?"


    "你別對我這麽好!"蘇眉說:"你存心讓我難過!"


    "是你存心讓我難過。"陳歌說:"你知道嗎,我一直都榮幸,有你這樣一個又聰慧又有靈氣的妹妹。不要說永遠不見麵之類的話,對於大哥來說,你非常的重要。"


    "可是……"


    陳歌打斷蘇眉說:"你別管別人會怎麽想怎麽說,答應我,快樂一點,考個好大學,讓我安心?這一段小插曲,我保證你會忘了它。"


    蘇眉看著陳歌,終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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