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蔚佳在鏡前轉身,滿意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她化的是今夏最流行的透明妝,唇彩塗得厚厚的,嘴嘟起來,像一粒透明的小果凍。


    從暑假一開始,倪蔚佳就在"天涯"唱下午場,開始學會穿前衛的衣服化前衛的妝,站在台上唱情歌,沒有人相信她隻有十七歲。


    爸爸和媽媽還在鬧離婚,從春天一直鬧到夏天,鬧到媽媽筋疲力盡,也無力再管倪蔚佳。隻要不晚歸,媽媽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倪蔚佳樂得在外麵悠閑,天再熱也不怕,抹一點薄薄的防曬霜,照樣在太陽底下瘋跑,要不,就是在燈光閃爍的舞廳裏搖了臂膀輕輕地唱。


    書,是一點也看不進去了。


    至於曾偉,仿佛已成為一個非常遙遠的過去式,有時想想也曾天天和他在一起,趴在桌子上認真地看書和做題,也曾拚了命地想做一個好學生,想和他一起到北京上大學一起出國一起在巴黎的大街上手牽手的散步。


    那時的自己,真不像自己啊。


    倪蔚佳常常想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愛情,可是又好像是真正地愛過曾偉的,不然不會心甘情願地為了他而改變。在倪蔚佳看來,曾偉也是一個很聰明很有心計的男生,當那個莫名其妙的吻在不經意中浮上心頭的時候,倪蔚佳也沒有想過後悔,是自己喜歡過的人,初吻給了他也是應該的吧。


    隻是倪蔚佳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連看他走路的樣子,也會覺得有些不順眼。最最重要的是,麵對倪蔚佳的冷淡曾偉並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這讓倪蔚佳自尊相當受損,懷疑他根本沒愛過自己,更懷疑他早就想做出和自己相同的決定。這場令全校師生跌破眼鏡的早戀開始和結束同樣的猝不及防。


    在這之後,倪蔚佳和曾偉之間隻有過一次談話,是在放假前拿成績單的那一天。


    也許是把自己想像得太糟糕了,拿到的成績竟比想像中要好出許多,想到對媽媽可以交差,又可以過一個快樂的暑假,倪蔚佳的心情相當的不錯。


    那天輪到倪蔚佳他們組做清潔,蘇眉考得不好,葉莎急著回家上網,都沒有等她。清潔做得差不多的時候,倪蔚佳發現曾偉負手站在走廊裏,他這次又是雷打不動的全年級第一,運籌帷幄的模樣讓倪蔚佳再次驚覺他的可愛之處。


    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倪蔚佳忍不住說:"恭喜。"


    "彼此。"曾偉也相當的客氣。


    "托您的福。"倪蔚佳說。


    "那為什麽不肯一直托下去呢?"曾偉聲音很低,眼光卻是咄咄逼人地看著倪蔚佳。


    "你不是怕嗎?"倪蔚佳恨恨地說:"你連我的電話都不敢接。"


    "你真笨。"曾偉說:"這叫伎倆,要知道不允許生存的東西想要生存下去是需要手段的。你那麽介意完全沒有必要。"


    "別為自己的膽小找借口,"倪蔚佳說:"我從不強求他人,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那麽,我從不強求自己。"曾偉說。


    "那多好。"倪蔚佳笑笑地說:"兩不相欠。"


    "你會後悔的,"曾偉說:"其實你完全可以追求更高品質的生活。隻可惜你一葉障目。"


    "你是什麽意思?"倪蔚佳問。


    "舞廳裏的那小子,"曾偉說:"他能給你什麽?"


    倪蔚佳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她真的沒想曾偉會這樣地來看自己,也不允許他看輕自己的朋友,憤怒地說:"曾偉你太自以為是了。"


    "是嗎?"曾偉說:"我賭你會後悔。"


    "豬。"倪蔚佳氣呼呼地罵完,轉身就走掉了。


    第二天,倪蔚佳就答應了林揚到"天涯"唱下午場。由於還未成年,老板對她很是苛刻,要求和條件一大堆,林揚還在旁邊幫著她說了不少的好話才不致於吃太大的虧。不過倪蔚佳無所謂,她隻是希望在漫長的暑假裏有點事情做,有個地方可以自由自在地唱歌,其它的都不是太重要。


    簽約後林揚遞給倪蔚佳一罐啤酒說:"慶賀一下?"倪蔚佳很爽快地跟他碰杯:"希望以後合作愉快。"


    "我的眼光不會錯,"林揚說:"一有機會你就會紅。"


    "紅了請你喝酒。"倪蔚佳說:"五糧液。"


    "那感情好。"林揚說:"我等著。"


    倪蔚佳其實不擅喝酒,喝了幾口後,頭有點暈,心裏悶得慌,不知不覺地就跟林揚講起和曾偉之間的故事來。


    林揚不插嘴,倪蔚佳一直不停地說,他就一直很認真地在聽,聽完後驚歎說:"真想不到現在的中學生心智上可以這麽成熟,說實話,我念高二的時候,屁都不知道。"


    "你竟然講粗話?"倪蔚佳對林揚說。


    "管他媽的,我是粗人。"林揚笑眯眯地說:"但活得真實,活得自在。"


    "我真恨他。"倪蔚佳說:"他以為世界在他手中而我是那樣的不知好歹,林揚我真是恨他啊。"


    "沒必要。"林揚哈哈大笑說:"不如冷漠更具殺傷力。"


    "對。"倪蔚佳點頭說:"冷漠,從此視他如透明人。"


    "不想再去巴黎?"偏偏林揚還刻薄她。


    這回輪到倪蔚佳哈哈大笑。


    在舞廳唱歌的日子真是快活,一首一首的好歌輪著唱來唱去,唱到酣處,真就像林揚說的飛一樣的好感覺。由於倪蔚佳學歌快記性也好,什麽歌都會唱,沒過多久就有一些人專來捧她的場,令老板笑逐顏開。


    客人不多的時候,老板還會同意他們唱唱原創的作品。林揚真是非常的有才,他寫的歌不是很大眾化但是非常的耐聽,也特別適合倪蔚佳演唱。所以倪蔚佳來了沒多久林揚就宣布他們的樂隊正式成立,他為樂隊的起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眉飛色舞。


    倪蔚佳很喜歡這個名字,也喜歡林揚創作的同名歌曲《眉飛色舞》,歌詞和旋律都很簡單,卻令人回味無窮:


    夏天來了


    啦啦啦


    穿上我的花裙子


    戴上我的花草帽


    天很藍


    我很美


    盼著和你的約會


    你來了


    啦啦啦


    夏天天正好


    空氣有香味


    我隨著音樂搖擺


    我很美


    我為你眉飛色舞


    為你陶醉


    ……


    林揚跟倪蔚佳講解這首歌時說:想怎麽唱就怎麽唱,想著自己愛的人,唱得自己眉飛色舞,就一定能達到我的要求。


    "我沒有愛的人。"倪蔚佳說。


    林揚笑笑說:"那就想周潤發?"


    "太老,沒感覺。"


    "謝霆鋒?"


    倪蔚佳做出嘔吐狀。


    林揚說:"你要求還真高,看來隻有想我了。"


    倪蔚佳傻傻地笑說:"好。"想了想又說:"沒準有一天我們真會很有名,想你也不致於太吃虧啊。"


    "你希望有那一天嗎?"林揚問。


    倪蔚佳歪了一下頭說:"想。"


    "那就好好唱。"


    "是!"倪蔚佳站直了,朝著林揚"嘩"地敬一禮。


    "八婆。"林揚罵。


    倪蔚佳不回嘴,因為她開心。很久不敢想的理想又再次回到倪蔚佳的心裏,倪蔚佳在那一瞬間想到曾偉,這一定是讓曾偉咄之以鼻的理想。可是管他呢,她和曾偉注定不是一條道上的人。當倪蔚佳從老板的手裏接過平生第一筆報酬的並爽快地將它花出去的時候,倪蔚佳對人生有了許多新的認識,拚死拚活的念書,還不就是為了能養活自己嗎?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又能有飯吃,還敢想將來,真是三全其美啊。


    如果能這樣唱一輩子,倒也不錯。


    "去他媽的巴黎!"倪蔚佳在心裏粗魯地說。她發現講粗話還真是痛快,就像林揚說的,真實而又自在。


    夏天的一個傍晚,涼風習習。被太陽烤了一個多月的江城人總算有了點喘息的機會。倪蔚佳唱完歌從舞廳出來,手裏捏著老板才給的工資,想起還該買幾套衣服好登台,林揚說她的衣服都太孩子氣了些。於是打電話約蘇眉陪她逛街做參謀。


    倪蔚佳在電話裏對蘇眉說:"到你媽媽商場,找她老人家打打折可否?"


    "行。"蘇眉說:"我媽媽今天要到8點,我正好接她下班。"


    "真孝順,"倪蔚佳說:"要是我媽媽準樂歪了嘴。"


    "我媽媽最近身體不好。"蘇眉解釋說:"其實我平時老氣她呢。"


    掛了蘇眉的電話倪蔚佳想起自己媽媽其實身體也不太好,心情也不好,也該多關心關心她了,她打算逛完街也去媽媽飯店接她下班,讓她也樂樂。


    倪蔚佳和蘇眉約在商場的門口見麵,暑假裏蘇眉很少出門,成了個瘦瘦的小白丫頭。倪蔚佳卻曬得黑黑的,臉上透著健康的紅色。兩人見麵互相羨慕了一番,也難免提到就要到南方度假的葉莎。


    倪蔚佳說:"跟大作家一起出遊,莎莎可真是有福氣。"


    蘇眉說:"莎莎家對朱爾可好,朱爾這人還算有良心。"


    "作家嘛,"倪蔚佳煞有介事地評價說:"都是情感動物。"、


    "但願她玩得開心。"蘇眉說。其實她心裏總是有些隱約的擔心。倪蔚佳這人一向粗枝大葉,關於葉莎的秘密,蘇眉不想在她麵前提起,就止住了話題。


    商場裏的衣服還真是不錯,倪蔚佳雖然不算很漂亮。但身材好,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她人也不挑剔,沒多久就相中好幾件。有了蘇眉媽媽的幫忙,也省了不少的錢,倪蔚佳喜滋滋地拎著一大包東西,執意要請蘇眉到六樓的咖啡屋坐坐。


    媽媽拍拍蘇眉說:"你們去吧,反正我下班還有一會兒,完了我請你們去肯德基。今天回家也懶得做飯了。"媽媽說完又替倪蔚佳把手裏的袋子接過來說:"東西放我那裏,拎來拎去的多不方便。"


    "謝謝阿姨。您真是平易近人。"倪蔚佳的嘴就是甜。


    媽媽笑笑走開了。


    倪蔚佳對蘇眉說:"你媽媽真的很親切呢,一點也不像報上說的那種女強人。"


    "我媽媽是變了不少。"蘇眉說:"一個家就我們兩人,相依為命,現在我們都在盡量學會不互相傷害。"


    "我爸爸和媽媽老是離不掉。"倪蔚佳歎氣說:"跟我爸爸這種人說不清,明知道媽媽和他的心早都不在一塊了,不知道還非要栓在一起做什麽?"


    "上一輩的恩怨我們無法管,"蘇眉安慰倪蔚佳說:"你也別想太多。"


    說著說著到了咖啡屋的門口,這家商場裏有不少落腳休息的地方,就數這裏最幽靜和高檔,當然東西也最貴。第一次還是曾偉帶倪蔚佳來這裏的,他說喜歡這裏的氣氛。也許這就是他所向往和追求的那種高品質的生活吧。


    黃昏時分,咖啡屋裏人不多,倪蔚佳和蘇眉剛一抬腿進去,就看見曾偉和夏小妮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上,頭碰頭,喝著同一杯橙汁。


    倪蔚佳的腦子裏"嗡"的一聲,下意識地拉了蘇眉要往外走,蘇眉穩住她,低聲說:"怕什麽,別沒出息讓人笑話。"


    想想也是,倪蔚佳聽從蘇眉找了個位子坐下來。


    小姐過來問她們要喝點什麽,倪蔚佳揚聲說道:"西瓜汁。要現榨的!"


    那邊的眼光迅速地飄了過來,看到蘇眉和倪蔚佳,顯然也是吃了一驚。


    蘇眉微微笑著,若無其事地抬手和他們打招呼。倪蔚佳卻到底是沒忍得住,低頭罵了一句:"他媽媽的!"


    她本來是想在心裏罵的,不知道怎麽就罵出了口,聲音還不小,那邊一定是聽見了。也沒理會,兩人匆匆地結了帳就離開了。


    "這個曾偉!"蘇眉說:"還真看不出來。"


    "大家都說是我的錯。我隻恨自己沒帶相機,給他們拍個照,貼到校門口,我倪蔚佳才能洗掉不白之冤。"倪蔚佳忿忿不平地說。


    "算啦,"蘇眉說:"還能跟這種人計較?"


    "那是。"倪蔚佳說:"掉了我的檔次!"


    說是這麽說,倪蔚佳心裏還是堵得慌,曾偉和夏小妮坐過的位子是她和曾偉曾經坐過的,那喝水的姿勢,也是他們曾經有過的。什麽都一樣,相信連如台詞都該是一樣。隻是換了女主角而已。


    蘇眉見她沉默,便問:"你愛過曾偉嗎?"


    "不知道。"倪蔚佳搖搖頭說:"就像夢,我從頭到尾糊裏糊塗。"


    "看來不懂愛情的時候還是離愛情遠點好。"蘇眉說。


    "完全同意。"倪蔚佳說。


    出了商場的門,晚霞已在天邊微微的燃燒。蘇眉媽媽邀請倪蔚佳跟她們一起到肯德基,倪蔚佳擺手說:"不了,我也去接我媽媽下班。"


    "那就去吧,"蘇眉親熱地挽著她媽媽:"你難得孝順我也不攔你,"


    "瞎說瞎說!"倪蔚佳不滿:"我是不願意做你們的電燈泡!"說完嘻嘻哈哈地騎上車走了,大包小包在龍頭上掛著,煞是招搖。


    沒騎多遠卻看到夏小妮,她推著車站在路邊,正在朝自己揮手。


    倪蔚佳一個刹車停下來說:"怎麽曾偉沒請你去西餐廳共進晚餐?"


    "他回去了,"夏小妮說:"最近他家裏管他挺嚴。"


    "你是好學生怕什麽?"倪蔚佳說:"沒人會反對你們交往。"


    "其實我們沒什麽的,"夏小妮說:"我跟他隻是朋友,希望你和蘇眉不要亂講,可以嗎?"


    "亂講?"倪蔚佳說:"你大可放心,我和蘇眉都不是亂講的人,要講我們也隻講親眼看到的事實。"


    "我想你誤會了。"夏小妮還是此地無銀。


    "我知道,"倪蔚佳譏諷地說:"你們在談工作。"


    "我特意在這裏等你的。"看得出來夏小妮真有些著急:"曾偉拋棄你真的跟我無關,我不希望你誤會。"


    "拋棄?"倪蔚佳瞪大眼說:"我們的事你知道多少?"


    "對不起,也許是我用詞不當,不過我想……"夏小妮吞吞吐吐地對倪蔚佳說:"你常常在舞廳好多事見慣不怪,可是曾偉他很介意。"


    "介意?"倪蔚佳有些疑惑:"介意什麽?"


    "還用我說嗎?"夏小妮做出為難的樣子。"


    "不用了。替我做件事好嗎?"倪蔚佳裝做沉思了一下說:"做完了你們的事我保證不說出去。"


    "什麽事?"


    "狠狠扇他兩巴掌!"倪蔚佳說完,不顧夏小妮在身後的喊叫,騎上車揚長而去。


    真不明白他們這些優等生,膽子怎麽這麽小,敢做就要敢當啊,要嘛就別做,倪蔚佳打心眼裏瞧不起他們。轉念又想他們其實也瞧不起自己,再又想就這樣互相瞧不起卻還和他發生過一些故事,心裏就恨得癢癢的,騎著車在街上橫衝直撞,沒多久就騎到了媽媽的餐館門口,累得要命,氣也氣不動了,因為肚子餓得咕咕叫,倪蔚佳決定先到廚房裏找點吃的再說。


    媽媽正在忙碌,見了倪蔚佳也停下來問道:"吃了沒有,手裏拎的是什麽?"


    "漂亮衣服。"倪蔚佳說:"唱歌的時候穿的。"


    媽媽歎口氣說:"也沒空管你。"


    "我潔身自愛的。媽媽你放心。"倪蔚佳手裏已抓了個黃金餅吃起來。


    "馬上高三了,你就沒點計劃?"


    "媽媽你以前不窮嘴啊,"倪蔚佳說:"現在怎麽搞的,你要小心更年期綜合症啊?"


    媽媽給倪蔚佳說得笑出來,吩咐廚房裏給她做碗麵條,又忙去了。


    倪蔚佳坐在角落裏呼哧哧吃著麵條的時候突然聽到走廊裏傳來壓低了聲音的吵鬧聲,這種聲音對於倪蔚佳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爸爸又鬧到餐館裏來了!不用說,肯定又是賭輸了來跟媽媽要錢的。


    倪蔚佳丟了碗衝出去,媽媽見倪蔚佳出來,直做手勢讓她進去,爸爸見了她卻是分外的高興,高聲叫住他說:"別走,讓你媽掏錢,我走!"


    "憑什麽?"倪蔚佳鄙夷地看著他說:"你自己沒手沒腳嗎?"


    "好啦,好啦。"怕他們父女又起衝突,媽媽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來遞給爸爸說:"你走吧,走吧。"


    "我就不信你不給,"爸爸得意洋洋地接過說:"就是,你有了個賺錢的女兒,還怕沒錢用麽。"


    "你什麽意思?"媽媽盯著他。


    爸爸對著倪蔚佳揚揚下巴額說:"她不是在舞廳裏做舞女?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啊。"


    "你胡說八道!"倪蔚佳尖叫著朝他直衝過去:"你把媽媽的錢還給她,有種的你自己養活自己,少來這裏胡說八道!"


    走廊很窄,媽媽一把攔住她,低聲對她說:"佳佳,你忍著點,媽媽還要做生意。"倪蔚佳聽媽媽的話,沒有再往前掙,隻是呼呼地喘氣,用很凶的眼光盯著爸爸。


    爸爸拿到了錢反正是遂了心願,也許也是忙著去賭,沒再說什麽,轉身飛快地走掉了。


    有服務員端著盤子過來,媽媽放開倪蔚佳,裝做什麽事沒有的又忙去了。


    那天餐館到十一點多才打烊,看著媽媽那麽累,想著那麽不爭氣的爸爸,倪蔚佳真是心疼媽媽。乖乖地跟在媽媽後麵幫著收拾鎖門什麽的,生怕再說什麽讓她不開心的話,大氣也不敢出。


    母女倆推著車走在回家的路上,大地還在蒸發著白天剩餘的熱氣,星星卻已遙遙的亮起來,像兒時媽媽溫暖的眼睛。


    倪蔚佳終於忍不住,問道:"媽媽,爸爸那麽混帳,你當初為什麽要跟她結婚?結了婚,為什麽又老是離不掉?"


    媽媽站定:"佳佳你聽媽媽的話,別再去舞廳那種地方了,女人要是走錯了一步,就是要後悔一生的。"


    "我真的隻是唱歌,"倪蔚佳說:"媽媽難道你也不相信我?"


    "我相信。"媽媽說:"可你畢竟隻是十七歲,媽媽怕你上當。"


    "我沒那麽傻。"倪蔚佳說:"媽媽你盡可放心。"


    "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說:"沒有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媽媽當年就是做了錯事,現在想挽回也來不及了。"


    "什麽錯事?"倪蔚佳好奇地問。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媽媽說。


    "是不是我不是爸爸的親女兒?"倪蔚佳脫口而出。多少年了,這個問題一直在倪蔚佳腦海裏盤旋,今天終於問出了口。


    媽媽的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聲音略微顫抖地說:"誰告訴你的。"


    "沒誰告訴我。"倪蔚佳倒是顯得非常的平靜:"是我猜的。"


    此時她們正經過街心花園,夜風吹過媽媽疲憊的臉龐,她把車子支好,拉著倪蔚佳到路邊的花台坐下說:"看來你真是長大了,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了。"


    "嗯。"倪蔚佳說:"我好好聽著。"


    媽媽的聲音很緩很慢,仿佛那是那段回憶十分艱難:"當年我未婚先孕,你爸爸是一個來江城打工的外地人,一聽這消息,跑得無影無蹤。我死活不肯做掉你,是你爸爸答應和我結婚才保住你的。"


    "原來是為了我。"倪蔚佳說。


    "他一直以此為要脅,說我要真的跟他離婚他就告訴你真相。"


    "我真高興。"倪蔚佳如釋重負地說:"他不是我爸爸。"


    "佳佳,"媽媽說:"你可以恨我。但你不可以像媽媽這樣做錯事。"


    "不。"倪蔚佳抱著媽媽說:"媽媽你真偉大,我愛你。"


    "你要是沒出息,媽媽就永遠也抬不起頭來。"


    "我知道了,"倪蔚佳說:"我答應你不再去唱了,我一定回學校好好念書,考個好大學,讓你開心。"


    媽媽緊緊地摟住倪蔚佳,什麽也沒說。


    "我保證。"倪蔚佳也抱緊了媽媽,補充道。


    那一天下午倪蔚佳去得早,舞廳還沒有開業。不過樂隊已經在彩排。一如既往的燈光閃爍,鼓舞飛揚。有男歌手輕輕地在唱一首倪蔚佳很喜歡的歌:


    在那金色的沙灘上


    灑著銀白的月光


    尋找往事依舊


    往事依舊迷茫


    尋找往事依舊


    往事依舊迷茫


    ……


    倪蔚佳真喜歡這種氣氛,但不能留戀,因為唱完今天,她就要暫時或者永遠地告別這裏了了。就像是一個熱愛大自然的孩子走進了繁花似錦的森林花園,但媽媽卻在高一聲低一聲地叫她回家吃飯,不得不走。所有的一切皆成迷芒的往事。


    林揚見倪蔚佳進來,豎起吉它朝著她來了一段精彩的獨奏。倪蔚佳則豎起大姆指來回應他。坐到吧台旁,給小姐要了一杯啤酒。


    林揚取了吉它,跳下台來走到她身邊說:"不能喝就別喝,嗓子喝壞了可不行。"


    "林揚,"倪蔚佳說:"唱完今天,我要走了。"


    "胡鬧。"林揚說:"我們的樂隊剛剛起步。"


    "不胡鬧。"倪蔚佳說:"是真的。高考完後,你們要是還要我,我再來做主唱。"


    "為什麽?"林揚說:"不是說好不衝突的嗎?你高三的時候我們絕不會占用你太多的時間,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林揚,"倪蔚佳看著他的眼睛說:"我是不是一個壞女孩?"


    "怎麽會?"林揚責備地說:"你是一個會唱歌的小天使,上帝給了你天使般的嗓音,你卻拒絕用它帶給我們帶來幸福。"


    "天使?你真這麽看嗎?"倪蔚佳說:"多少人認為我是壞女孩。"


    "那是他們沒見識。"


    "我談過戀愛。"倪蔚佳說。


    "我知道,"林揚說:"和你們班成績最好的男生。"


    "接過吻。"倪蔚佳又說。


    林揚笑了,說:"你的初吻倒真是比我的早了二年,我念大學的時候才敢吻我喜歡的女孩子,渾身冒汗,三天睡不著。哈哈。"


    "所以我是個壞女孩。"倪蔚佳說。


    "這了這個不在這裏唱歌?"


    "不是。"倪蔚佳說:"為了媽媽。我不想她再為我承受不該承受的一切,我媽媽太苦了,隻有我考上大學她才會寬慰。"


    "真的決定了?"


    倪蔚佳看著林揚點點頭。


    "那麽,"林揚說:"今天的開場舞我請你跳,如何?來一曲慢三,嘣喳喳,嘣喳喳,忘掉所有的不快樂,永遠地記住我。"


    "那我豈不是真的成了壞女孩,"倪蔚佳卟哧一笑說:"真要帶壞我?"


    "眉飛色舞。"林揚說:"我帶你飛。"


    話語之間音樂已響起了,林揚不由分說地拉著倪蔚佳到了舞場中央,他輕輕地環住了倪蔚佳,帶著她在舞廳裏旋轉起來。奇怪,倪蔚佳並沒有跳過舞,可是她跳得非常的順利,甚至沒有踩到林揚的腳。林揚將她略微抱緊了些,倪蔚佳聞到他身上傳過來的陌生的氣息,這和曾偉抱著她的時候是迥然不同的,曾偉讓她別扭。林揚卻令她有些微微的眩暈。


    林揚在她的耳邊說:"孩子,我真不想放你走。"


    "你該叫我壞孩子。"倪蔚佳說。


    "你總是要走別人要求你走的路,沒有辦法。"林揚說:"我也不能害了你。"


    "我要謝謝你,"倪蔚佳說:"你讓我發現自己聲音的美好。"


    "我想吻你可以嗎?"林揚問。


    倪蔚佳吃驚地抬起頭來,不過她沒有掙脫林揚,她在林揚的眼睛裏找到眷戀,看到真正的愛情的樣子,但是她知道,舞曲就要結束,一切都來不及開始了。


    倪蔚佳閉上了眼睛。


    隻是林揚的吻始終也沒有落下來。


    旋轉結束的時候,倪蔚佳聽見林揚說:"孩子,讓我們今天好好合作一次。"


    長大後就很少哭泣的倪蔚佳那一瞬間真的想哭。但她拚命地忍住了眼淚,做一個堅強的女孩子,堅強地麵對人生的風風雨雨也許比什麽都重要。


    柔柔的吉它聲響起,林揚朝倪蔚佳唱起那首林揚才教會自己的歌曲《金縷鞋》:


    再為我歌一曲吧


    再笑一個淒絕美絕的笑吧


    等待你去踏著


    踏一個軟而濕的金縷鞋


    月亮已沉下去了


    露珠們正端凝著小眼睛在等待


    再為我歌一曲吧


    再笑一個淒絕美絕的笑吧


    等待你去踏著


    踏一個軟而濕的金縷鞋


    走呀走回去在他們底眼上


    象一片楚楚的蝴蝶


    等待你去踏著


    踏一個軟而濕的金縷鞋


    ……


    還記得林揚跟她講這首歌時說:上帝給每個女孩都造了一雙金縷鞋,如果你找到它,穿上它,就一定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


    倪蔚佳曾為林揚的敘述而心動不已。她對林揚說自己將一直不停地找,直到找到那又鞋為止。林揚笑著說:"你一定行。"


    掌聲中,倪蔚佳深深俯首,她相信自己已找到了那雙鞋子,隻是要過一段時間,她才可以穿上它,踏著成長途中的露珠,笑一個淒絕美絕的笑,和心愛的人共舞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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