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礫(13)


    “有煙嗎?”


    “沒有!”她微笑著對我說,“難道你媽媽沒有告訴過你嗎,抽煙對健康有害。”


    臭丫頭直擊我的軟肋,我衝著她一聲暴喝:“難道你媽媽沒有告訴過你嗎,我沒有媽媽!”


    她後退一步,手緊緊的抓住書桌沿,顯然被我嚇住了。


    “對,對不起。”我說,“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對不起。”她低下眼睛,“這個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你爸爸媽媽跟我爸爸媽媽一樣,總是成天在外麵忙。我隻是在想,米砂不在家,你一個人呆在家裏會寂寞,像我一樣。所以,我才拉你聊天的。”


    “你說什麽,米砂怎麽會不在家?”


    “難道你不知道嗎?”蒙小妍抬起頭來,用那雙無辜的該死的大眼睛盯著我說:“她不是說要出去長途旅行嗎……”說到這裏,她忽然像抽風一樣,在她自己的身上亂摸一氣,所有的口袋都被她掏空了,這才苦著臉對我一攤手說:“完了!”


    我完全不明白到底什麽情況。


    “今晚我去你家,她正在收拾行李,她對我說要出趟遠門,並告訴我你一定在那個酒吧,還讓我轉交一封信給你。”


    “信呢?”


    “信……”蒙小妍又在身上摸了又摸,口袋裏掏了又掏,這才小小聲聲地對我說,“對不起,我想,一定是給我丟在路上,哦不對,應該是丟在酒吧裏了!”


    米砂,出遠門?


    一種不祥的感覺直衝上我的腦門,我推開蒙小妍,從她紅色的房間跑下樓,跑出她的家門,跑回我自己的家,打亮了所有的燈,再跑上樓,跑到米砂的房間,發現蒙胖胖真的沒有騙我,米砂不見了!而且,經過我細心的觀察和粗略的估計,發現她帶走的東西不少,至少帶了旅行包,移動硬盤,手機,手電筒,以及麵紙數包,雨傘和她最心愛的香奈兒麵霜!


    我掏出手機打她的電話,關機。看來她是執意不要讓我們找到她。我靠在她床邊喘了一會兒粗氣,明白此事非同小可,於是我打米諾凡的電話,誰知道也是關機!


    我六神無主地跑下樓,倒在沙發上,思考著米砂離家出走的真正原因。一麵思考我一麵繼續打米家父女的電話,不過,很遺憾的是,依舊是關機關機關機。行行行,所有人都關機,全家都關機,我看把幹脆把我也關機了算了!


    米礫(14)


    正所謂,世事難料,人心叵測!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感謝生活,每一天都教會我一些新道理。就像這次,成天叫喊著要離家出走的我經過多年醞釀依然離家未遂,而一向乖乖的米砂倒是一聲不吭地玩起真格的來了!


    我坐在沙發上,忽然覺得四肢無力,全身酸痛。也許是因為累了一天,忽喜忽悲傷了元氣的緣故,我居然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我在夢裏夢到米砂。在夢裏,她穿著她最喜歡的那條白裙子,上麵繡著幾朵紫花。隻不過那幾朵紫花都抽絲了,像一個個棉花球那樣掛在她身上;她的頭發上罩著一張蜘蛛網,一隻紅蜘蛛在上麵勤勞地飛快地織絲。她像非常六加一裏的明星一樣從地下緩緩升起,對我伸出手掌說:“米礫,借點錢。”


    我在夢裏很大方,我說:“ok,沒問題,今天剛贏了點!”


    可是,我錢還沒有遞給米砂的時候就被驚醒了。我感覺到,胳肢窩裏被什麽東西劃了一下,有點癢癢的,我嘩地一下睜開了眼睛,我看到米諾凡。他手上拿著一把車鑰匙,又在我的胳肢窩裏撓了一下,說:“怎麽在這睡著了?瞧你這身衣服髒的,快起來脫了洗個澡,上樓睡。”


    我看看窗外,才發現天都蒙蒙亮了。我麵前的米諾凡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臉上還洋溢著笑。看來他今天很高興,他隻有談成大買賣才喝一點點洋酒。我甚至能嗅得出,那是芝華士12年的獨特芳香!


    哦,他真奢侈!


    “上去!”他用力拍拍我的屁股。看來他真是喝多了,連這麽曖昧的動作都做得出來!我從沙發上跳起來,直著嗓子問他說:“你幹嘛關機?”


    米諾凡把手機從口袋裏取出來看了一眼,說:“哦,沒電了,自動關機!”


    “有件事你要做好準備。”我咬著牙對他說:“米砂沒了。”


    米諾凡把我臉的輪廓觀察了一遍,不明白地問:“什麽叫,沒了?”


    “就是沒有了,不在了。”


    “不在了?什麽不在了?”


    “人。”我又說。


    米諾凡受不了我了,低吼了一聲說:“好好說話!”


    我發現我真是命賤,他一吼我就正常了:“米砂,離家出走!”說完,我還伸出一隻手,直指門口,好像在表示:她就是從這個大門跑出去的。


    米諾凡順著我手指的方向往外看了一眼——顯然,他誤解了我的意思。他說:“不可能,我剛才回來沒見人經過。”


    我又急了,兩隻手不斷變幻各種手勢,六神無主地說:“不是的不是的,她,收拾了很多東西,離家出走了!”


    米諾凡幽默地摸了一下我的腦門,說:“你剛才做惡夢了嗎?”


    我急到極點了。我恨這世上沒有一種可以監聽我的大腦的儀器,這樣我隻要像聽歌一樣把耳機插到米諾凡耳朵裏他就全明白了!


    不過,米諾凡也沒有完全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他跟我開完玩笑,就將信將疑地踱到了樓上米砂的房間。我像隻沒頭的老鼠一樣跟著他。他打開米砂房間的門,我也跟著把頭伸進去瞅一兩眼。他掀開米砂的被子,我心都快跳到嗓子眼,要是米砂忽然在被子下出現,我就準備就刀挖掉我自己的雙眼以示謝罪。他拿起桌上的無繩電話撥米砂的手機,我也湊過去聽,結果跟我打的時候一個樣,“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他走進自己臥室拿手機電池,我就看著他換電池,連他去“觀瀑閣”我差一點也跟進去。他再也忍不住了,說:“你老跟著我幹什麽?”


    我低下頭,無可奈何地說:“對不起。”


    我在廁所門口靜靜等著他完事,他一拉開門就問我:“你去哪了?”(這一段的搞笑是否有必要呢?我認為,米諾凡應該知道米砂是那種會離家出走的人,所以,不傾向於認為他還會幽默地說做惡夢什麽的。)


    措手不及的是,我不幸和他的眼神相遇了。這個世界上最令人無法忍受的事:一是被女人甩二是和米諾凡對視。可我躲閃不及,隻能說:“我,我不在。”


    “誰允許你出的門呢?”米諾凡也不著急,他用一分鍾係好他的鞋帶,叉著腰對我說:“現在我暫時不跟你追究這些。你快給我出來,我們找找她去。”


    我飛快地看了一下鍾,說:“現在是淩晨四點。我們去哪找她呢?”


    “火車站。”他話音剛落就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直往門外拽。我腳上隻穿了一雙夾指拖鞋,央求他說:“等我換鞋。”他嗬斥我:“就你事多。”不過最後我還是沒換。因為夾指拖鞋除了比較邋遢,行進速度較慢,簡直零缺點,特別適合我這樣悠閑的人。


    再說,我有米諾凡的寶馬,我怕什麽!


    米礫(15)


    我搖搖擺擺地跟著他上車,感覺他發動車的姿勢,就像發動坦克或是發射炮彈。


    火車站在這個城市的最北端,而我家則是位於南端。在淩晨四點的大馬路上,人煙稀少,路燈虛弱地睜著眼睛,好像熬了一夜它們也困了似的。米諾凡光明正大地連超四個紅燈,一路仇恨地按著車喇叭,像開消防車一樣虐待自己的寶馬。我傻眼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他發瘋。我知道,如果不是為了米砂,他不會把車開的像車屁股著了火似的。


    米砂溜了,米諾凡一口氣全出到我身上,“叫你不許出門,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怎麽會?”我說,“我就是學習累了,在小區散散步而已。”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我:“別撒謊,撒謊罪加一等!”


    “哦。”我趕緊賣乖。這是我最擅長的,我能把這聲“哦”說的不高不低,不長不短,不顯得太傻也不顯得太聰明。


    “盡整這些鬼頭鬼腦的東西!”他一麵罵一麵麵無表情地盯著前方,不知道他是罵我還是罵米砂。


    等等,我該不該把有件事告訴米諾凡:爸爸,米砂給我留了一封信,可是蒙小妍把它弄丟了!


    不不不,我不能說。如果他再問起蒙小妍是誰,如果他知道我跟“賭魔”的孫女交往,我的九條命能保有半條就算是我命好!


    米諾凡一麵開車一麵在看表。我繼續瞄他的眼神,可惜,他的眼裏根本沒有我。看得出,他很愛米砂。如果離家出走的人是我,不知道米諾凡會是什麽態度呢?他會不會衝進貯藏室,懷念地拿起那根小時候曾經綁過我無數次的繩子,一邊潸然淚下,一邊喃喃自語:“米礫,爸爸錯了……”並且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打開,是我的短信。我說:諾凡,保重。等我成功之後,我會證明給你和全世界看。不要再找我,再見!


    米諾凡再也忍不住地失聲痛哭!


    我正沉浸在臆想的情景中不可自拔,忽然另一個古怪的念頭闖了進來,那就是:如果米砂像林蘇儀那樣徹底消失;如果這個家裏從此隻剩我這個即將長大的男人和米諾凡這個即將老掉的男人相依為命,我們該怎樣用無力的雙肩承擔起這個沒了半邊天的家?


    更為嚴重的是,從此失去母性庇護的米蟲蟲,還怎麽妄想能在一隻老老鷹的翅膀下,過上好日子呢?


    我在狹窄的汽車空間裏喘不過氣,想開窗透透風。又不敢提要求,隻好繼續大腦缺氧地浮想聯翩,邊預測邊揣摩,邊回憶邊妄想。


    林蘇儀曾留給我一個沙漏。我一直覺得,米砂應該也有一個,可是從來沒見她拿出來過。我自己的那個,也被我藏在床底下的鞋盒裏。在那個沙漏的底端,是寫著這樣一句話的:mydearli:pleasebeatrueman。


    我初一剛學會查英語字典那年,就把那幾個字查了一遍。好不容易弄明白它的意思:我的親愛的礫:請是一個真實的人。


    我咧開嘴得意地笑了。因為我以為我終於明白,原來我話都說不利索的特點,是隨的我媽。直到我後來好歹懂了點洋文,我才弄明白那句話真正的意思,原來是:我親愛的礫:請你做一個真正的男人。


    真正的男人。


    什麽才是真正的男人呢?正義,勇敢,堅強,敢作敢當。至少,能保護自己身邊的人。


    牛x的蟲,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地做到過,不是嗎?


    想到這一點,我忽然不爭氣地想哭。怕被米諾凡看出來,我隻好拚命地吸鼻涕掩飾我的窘像,但很快我就發現純屬多此一舉,因為米諾凡此時此刻已經變成一個專注的賽車手,哪裏還有空顧得上我米小蟲的麵部表情呢?


    當米諾凡終於衝破層層阻攔,把車開到火車站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五點。賣包子和油條的阿姨已經上崗了,許多要出遠門的人背著大包小包急匆匆地往車站裏擠,想趕早班火車。我,米礫,一雙性感的粉紅色拖鞋,一身d&g的白色外加腳印和煙頭洞的行頭,跟著一個穿著西裝皮鞋打著領帶,精神矍鑠發型淩亂的男人漫步在行色匆匆的人海之中。我們走進候車室,候車室的過道裏躺著一些穿的髒兮兮的流浪者。我們在候車室裏找尋了半小時左右,都不見米砂的蹤影。我們穿過躺滿流浪者的走廊,穿過晨曦微露的候車大廳,一直走到門口的台階上。發現天已經完全亮了。


    米諾凡望了望天,在髒兮兮的台階上坐了下來。他今天穿的褲子應該有兩千塊,不過我寬容他,因為他實在是太累了。


    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他問我:“你覺得她會去了哪?”


    “一定是去了什麽地方學烹飪。”其實,我從來的路上就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研究了這麽久,還是覺得這個可能性是最大的。她對烹飪的興趣如同著魔,而一向老土的米諾凡絕對不會同意她這麽一個有身份有教養的女孩子去學煮飯,她隻有趁著暑假偷偷潛逃!


    ok!就是了!


    米諾凡用不信任的眼神看我,我解釋到:“是真的,她每天都在家裏學燒菜,還和李姨比來著……”我話還沒說完,米諾凡就把頭一扭,一副“你純屬放屁,我一個字也不要聽”的表情!


    我安慰他說:“現在這個時候,我也很著急。但是,急是沒有用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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