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紋路,嘴角輕輕翹起,一臉的釋然與放鬆。


    “是啊,這些年吃了不少苦,明明年紀比不上你,可看上去比你都要老。”


    “咳咳,是變得老了,帶著月鐲碎片,我想會是誰呢,就是沒想過會是你。”陸明就這麽直勾勾的看著陳公,似乎想從他的樣子中看出什麽。


    “是你派人去尋找羅家後人居住的地方?現在這是來解決我的?”


    方才與雲奕簡短的溝通,陸明便以為麵前這位多年不見的故人,就是今日冀城的風波,也是自己的劫難。


    陳公臉上的笑容不減,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他朝著雲奕擺擺手,雲奕很識趣的站起身,將凳子讓了出來。


    “你還是不信任我?”陳公的聲音很輕柔,明明這具看似年邁的身軀裏,還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你看,現在的我,不用誰給我領路,就能在你這城主府內來去自如,你都這般模樣了,我何必來多此一舉。”


    陳公彈開手,語氣中竟沒有得意,而是帶著些許的無奈,他每每有一個動作,都讓旁邊馮忠的眉毛跟著跳動。


    就像他說的,能夠在城主府內來去自如,要不是對陣法精通的修行者,要不就是修為深厚到,陣法影響不了的程度;可精通陣法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無論是哪種,都絕不是自己能夠輕易拿捏的,更何況距離陸明如此之近。


    陳公歎了口氣,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從身上不知道哪個角落了,摸出了一個小小的東西,被綢布包裹著。


    他拿在手中,指尖小心翼翼地將綢布一點點揭開,出現在裏麵的,是一個小巧的四方木頭小盒子。


    小木盒隻被打開了一道縫隙,一股不知蓄積了多久地濃厚清香從縫隙裏溢了出來,瞬間就填滿了整間屋子。


    這味道鑽進雲奕的鼻子,他整個人都變得清明精神了,腦海中那如同篩子一般的精神力,隱隱有開始修複的跡象。


    臉上的震驚不加掩飾,他情不自禁的看向肩上的不聽,哪知這隻見多識廣的貓咪大爺,竟也是一臉的凝重。


    “這顆丹藥的名字,叫做「還途」,除了我這身修為,也算是我最大的收獲了。”陳公的手掌托著木盒,木盒中靜靜的躺著一顆白玉一般顏色,表麵帶著光澤的丹藥,他將丹藥往前遞了過去。


    “咕嘟。”


    不止是雲奕,如此近距離看著「還途」的馮忠也忍不住的吞咽口水,這東西表現得太過非凡,隻是聞一下他的氣味,身子內的隱疾都有治愈的跡象。


    “這…”陸明沒有修為在身,「還途」的奇異在他這種肉體凡胎上的影響要更加清晰,他的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吃了這個東西,他就能活,那種求生的本能讓他險些失去理智。


    這麽多年對於延續生命的追求一直沒有減弱,也就是這次心願將了,才有安心的感覺,可雲奕帶來的消息又讓他心力交瘁,恐怕自己不能瞑目。


    馮忠朝著他鄭重的點頭,越是修為高、見識廣的,越是知道這種東西的難得,「還途」的名字沒有聽過,它呈現的效果絕非虛假。


    陳公見陸明行動不便,就將「還途」從盒子裏取了出來,緩緩伸到陸明嘴邊,陸明微張開雙唇,迎合著。


    看著陸明將丹藥含入口中,陳公往後退了一步,“勞煩老哥用靈氣幫他梳理身體,激活藥效。”


    馮忠對陳公的警惕心也降到了最低,能夠毫無保留的送出此等丹藥,修為更是高深的人,若有敵意,自己也無力阻攔,他心領神會,全神貫注的施展法術。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處院子內的靈氣也開始變得稀薄了起來,消耗靈氣的源頭,就是陸明的身軀,程度不亞於「吞星納月」對靈氣的吸引。


    “呼。”一口濁氣從陸明的口中吐出,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那明亮的眸子中閃著精神的神采。


    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臂,雖然還能感受到虛弱,也遠沒有想象的那般吃力。


    “這,這東西竟這般神奇,你從哪裏弄來的?”陸明睜大著雙眼,怔怔地看著陳公。


    “一處秘境,應該是某個前輩的埋骨地。”陳公笑著說道,就好像不值一提。


    接著,他的神情變得嚴肅,“你方才說,我派人去找羅家後人居住的地方?!”


    越是活得久的人,越會在麵對故人的時候,帶著莫名的惆悵情緒,更何況陳公打消他的部分懷疑,陸明點了點頭道:“當日你不辭而別,我一直以為是你泄露的消息,畢竟是你將消息傳遞給的皇都,這孩子剛才告訴我,有人尋找羅家後人的住處去了。”


    “還有另一道人馬?!”陳公的拳頭握緊,額頭皺成了川字。


    “什麽意思?”


    “我已經截殺了一波人馬,他們是神遺教來的,目的地就是冀城,是你。”麵對陸明的問題,陳公認真的解釋道。


    “我離開的這些年裏,一直在尋找當年泄露消息的線索,衙門裏知道的消息的人本就不多,也都是你我最熟悉的人,我一路上更是沒有吐露半分。”


    “好在我修為不俗,也算是闖出了一些名堂,從而接觸到了真正的神遺教,不是發展普通人的邪教,而是一夥兒有著瘋狂理念和想法的修行者,他們對於仙遺之物有著病態的追求,當年的事情就與他們有關。”


    “於是,我便一直追查他們的事情,一旦發現線索,就想法設法去攔截,這次就是發現有一夥兒人行跡可疑,很有神遺教那夥兒瘋子們的特征,於是才將他們截下,沒想到歪打正著,我也是從他們哪裏聽到,你狀況不好,這才趕回來看看。”


    聽到陳公的解釋,陸明的臉上掛著激動的神情,“好,你果然還是那個最能幹的,這下就可以不再為此分心了!”


    “雲羅山莊當年還有幸存者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他看著陳公,陳公在他的目光中微微頷首,“是的,他們被你帶走了。”


    “他們被我安排在了某處地方,也就是前幾日,有神遺教的人找到了他們。”陸明說著,伸手指了指雲奕。“是這小子送來的消息,村子裏死了不少人,但還有些人被擄走了,既然沒有當場殺死,而是擄走,那便是還有用處,想來還有機會救回來。”


    “這小子姓雲,應該是青城項家來的,雲羅的後人。”


    陳公挑了挑眉,一路上他就沒怎麽在意過這個小子,不過是嗅到他身上有衙差銅鑼的細微味道,想蹭著他的路子進城的,沒想到城裏戒嚴,這才選擇直接跟陸明表明身份。


    “當年的事情,本就不怪你的。”陳公看著哪怕是用了「還途」,仍是帶著疲憊之色的陸明,寬慰道。


    陸明輕輕的搖頭:“不,當年若非我們多嘴,羅家也不必遭受此劫,羅老弟重情重義,是我們對他有愧。”


    雲奕眼皮耷拉著,沒有表情,雙眼無神的盯著陳公的背影,他現在已經聽出了這人的身份,冀城曾經的銀鑼,「成仙圖」的親曆者之一,陳鬆。


    他不敢有絲毫情感流露,這般人物,怕是帶著任何情緒都能被對方感受到,心中升起警惕,他甚至有些懷疑,這是陸明和陳鬆兩人為他設下的局;可他自認為一直以來都沒有暴露什麽關鍵的信息,為了自己這個小人物,也不至於讓兩位人物這般費心盡力。


    “「還途」能讓我活多久?”身體傳來的生機勃勃的感受讓陸明覺得不真實,對於來之不易的新生,他生怕自己的事情沒有完成就倒下。


    “我也不知道,「還途」應是仙遺之物,想來效果不會很差,續個三五年的命,應該綽綽有餘吧。”陳鬆回答的很平淡,仿佛是隨處可見的草藥。


    雲奕隻聽見心裏咯噔一下,消耗品的仙遺之物,他聽都沒聽過,一旁一直默默無聞的馮忠也是險些咬碎了牙齒。


    “倒是可惜了,這般好的東西,在我身上也是浪費,不過也算是讓我有安心合上眼的機會。”


    他扶著床板,坐了起來,“這段時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我也是現在才理順了些情況,當年傳遞消息的人,現在還在這裏,羅家隱居的地方,我的消息,都是他傳出去的。”


    陸明看了一眼身旁的馮忠,繼續道:“他應該不在城主府內,更不在我身邊,又要對城裏的許多事情能夠了解的及時,應該還在衙門裏。”


    “嗬嗬,我老了,也確實是該死了,濤兒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了。”


    陸明,陳鬆,馮忠,三人六目相對,沒有多餘的言語,竟已經流露出堅決的神情和了然的回應。


    接著三人齊刷刷地看向雲奕,雲奕的身子輕輕一顫,剛才思緒混亂走了神,並沒有聽清他們的對話。


    啪,一聲輕輕的動靜,雲奕的頭猛點了一下,三人動作整齊劃一,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聽仰著頭,看著天花板,臉上帶著些許的得意。


    接著,陸明再次躺倒在床榻上,陳鬆和馮忠的臉上霎那間,便是深沉的悲傷情緒覆蓋著。


    陳鬆站起身子,馮忠已經快步走出了屋子,雲奕沒聽見外麵說了什麽,隻聽見範特西的一聲驚呼。“什麽!”


    整個城主府似乎都開始震動,陳鬆見屋裏的雲奕還沒有變化,他來到雲奕身邊,伸手拍在他的另一側肩膀上,咬牙切齒的說道:“城主大人駕鶴西去,你應該難過,然後節哀順變。”


    “哦哦。”他慌忙地應了兩聲,也是立即變了臉,不愧是看多了說書話本戲劇的夥計,學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


    冀城城主陸明去世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迅速傳遍了全城。


    所有戒嚴封禁的大門,也都重新開放,仿佛是為了讓這座城市從悲痛中解脫出來。


    陸明在冀城德高望重,他的離去,就像一座崩塌的高山,讓整個冀城都沉浸在悲傷的氛圍之中。


    雲奕早早的就被“請”出了屋子,他走在外麵,神情有些失落,他來此的目的是獲得陸明的信任,從而了解山莊裏那些人的具體身份,可情況瞬息萬變,完全脫離了他的預料和掌控,到頭來也就是獲得了信任。


    “雲兄弟,陸城主到底怎麽了,是真的…”範特西快速追了上來,馮忠從屋裏傳出消息的時候,他是不信的,隻是需要他將消息傳遞給礦區的同僚們,這才耽擱了時間,等他再回去城主府的時候,就已經沒辦法再看見陸明,隻能從陸文濤那裏得來確切的消息。


    他還是心存疑慮,哪怕知道城主身子不好,也不相信對方會離開的這麽突然,當時在場的人就那麽幾個,除了另外兩個現在不見蹤影,也就隻有雲奕。


    “是的。”雲奕點了點頭,那失落的表情落在範特西的眼中,還以為是為了陸明去世而傷心難過。“哪怕是馮忠前輩的法術維持下,陸城主還是沒能堅持多久,與陳公說了些話以後,就去世了。”


    “陳公?那個陳公是與你一起來的,他是什麽身份?”範特西像是抓住了什麽,追問道。


    “隻能說是偶然相遇,他本就是城主大人的舊識。”


    -


    “怎麽回事,陸明死了?”甩開了範特西,孔贏又找了上來。


    “沒錯。”雲奕當然不能說出實情,馮忠和陳鬆可不是吃素的,現在知道消息的就四個人,他們仨又明顯穿一條褲子。


    雲奕現在更怕有人猜到真相,到頭來黑鍋扣在他的頭上,他現在有些後悔當時點頭,就應該直接離開的,想到此處,他就白了肩上的不聽一眼,恨不得將它丟到火上烤熟了吃下去。


    “那神遺教他們的事情呢?”孔贏的目的明確,他與陸明並不熟,也沒有感情,自然是更關心神遺教的事情。


    “放心吧,小城主陸文濤會繼續做的。”雲奕喃喃地說道,“而且,這件事情應該還沒完呢。”


    “嗯?”孔贏疑惑的看著他。


    “沒事。”雲奕幹笑著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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