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門口,又回轉身,替我把窗戶關上,回過頭來對我說:“米二,求你一件事好不?”“說。”


    “明天的晚飯你做吧。我今天都快吃吐了。”米礫說完,朝我眨眨眼,關上門走掉了。我關掉台燈,人縮進被窩。手伸到枕頭下麵,拿出我的手機,我的手機放在這裏,已經有好多天都沒有打開過了,我打開它,還好有餘電。我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正猶豫著接通後到底說些什麽的時候那邊想起的是一個歡快的女聲:“喂,誰找路理?”


    此時此刻,牆上的指針指向十二點十三分。


    看來,我又自取其辱一次。


    醒醒啊醒醒,你要是知道,會不會覺得特別解氣?還是,你還願意心疼我,在心裏悄悄地怨我傻呢?連電話都交給別人接管,明知道是我的電話也要讓別人接,到底是什麽意思呢?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有什麽必要呢,如果是朋友,難道連聯係都不可以有麽?其實就算聯係一下,又會怎麽樣呢?難道我還會吃了你麽?好吧,好吧,算你狠。


    我也要有我的幸福,哼哼哼。


    讓米諾凡吃驚的是,我和米礫最終都選擇了參加高考。


    讓我吃驚的是,米礫最終選擇了參加高考。


    也許是沒有壓力的緣故,我們反而都超常發揮,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這讓米諾凡多少有些春風得意,他得意的最大標記就是不停地替我們買新衣服新鞋還有新包。米礫很受用這一招,動不動就把他的個性奢華照發彩信到異國他鄉去炫耀一把,不過這些對於宅女砂來說,就沒什麽作用了,我連大門都不出,拿這些玩藝有何作用呢?夏天的時候米礫好像又長高了個子,有一次他剛理了發,穿了一件白襯衫,從後麵看過去我差一點把他認成了米諾凡。而米諾凡卻穿得一日比一日年輕,西裝脫了,主打tee路線,去打高爾夫的時候還戴頂帽子,我就天天被這父子倆的新造型雷得個不輕。


    這應該是平生最百無聊賴的暑假,除了去參加一個課程不多的雅思班,大部分時間我都呆在家裏上網,看碟,或是彈琴。那天我難得出門,是出去買新的琴譜和我必須用的一些洗浴用品,回到家裏,就發現家裏來了不速之客,是個女人,看上去二十多歲,穿一條chole的經典黑白裙,一個fendi的拎包放在身邊,微卷的長發,精致的臉龐。我進門的時候,她正一隻手捏著米礫的臉。


    我已經很久沒看到過放在米礫臉上的手了,在蔣藍之後,米礫小朋友似乎很少得到這種寵幸了。憑我天生敏銳的直覺,已經聞到空氣中有了一種曖昧的酸味。哦,賣糕的,難道這家夥不知不覺中玩起了姐弟戀?“噢,米砂你回來得正好!”米礫見我,趕緊抓下那個美女白皙的手,滿臉通紅聲音急促地說,“我有急事正要出門,麻煩你接待一下這個姐姐。”


    “誰?”我用尖利的眼神問。


    “哦,這,這是米老爺的朋友。”米礫說完,風一樣經過我身邊,急匆匆地套上他的運動鞋,人在半秒鍾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麽情況?米老爺的朋友幹嗎去捏米礫的臉!


    我腦子還在反應之中的時候隻見沙發上的美女站了起來,朝我微微一欠身說:“米砂,你好。”她知道我的名字!那感覺,好像我們早就相識。


    “你好。”我趕緊禮貌地回應。


    她說:“我有點事找你父親,他的電話一直沒人接,所以我沒打招呼就自己找上門來,真是打擾了。”“我爸,”我說,“難道他不在家嗎?”我伸頭往樓上看看,米諾凡最近上班也不忙,這個時間應該到家了才對啊。


    女人搖搖頭,表情失望。


    “這樣啊,”我說,“那我給你打個電話看,你叫什麽名字,我該怎麽跟他說?”“你就說,左左找他。左邊的左,謝謝你!”她看上去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原來她叫左左,名字不錯噢。


    我打米諾凡電話,很奇怪,轉了小秘書,我就留了言,告訴他家裏有個叫左左的客人等,讓他開機後打電話回家。做完這一切,我就不知道該如何招呼她了,接待一事我一向不擅長,這麽多年來,米諾凡的朋友基本上都沒到過我們家,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子。見我有些發呆,她指著牆角的鋼琴問我說:“這琴喜歡嗎?”“還行。”我低調地說。


    “是我陪你爸去挑的。”她說,“當時最貴的一款,你爸為你可真舍得。”是嗎?她這麽說,是要提示我她跟米諾凡的關係非同一般嗎?


    就在我思考這個艱難且意味深長的問題的時候,她已經坐到了鋼琴邊,當她的手指在琴鍵上滑過,音樂流淌到整個屋子裏的時候,我簡直驚呆了,和她一比,我覺得,我真是太丟人了,這輩子再也不用碰鋼琴了。她,真的,彈得,一級棒。


    一曲終了,我走到她身邊,輕聲問:“這是什麽曲子?”


    她答非所問:“你爸爸最愛的。”


    “你是?”原諒我實在忍不住我的八卦之心了。


    “我是左左。”她說。


    正在我抓狂的時候,手機裏傳來了一條信息,我一看,是米礫的,信息內容是:“你老豆命令你把那個姓左的哄走,今晚不做飯了,我們在聖地亞西餐廳等你,歡迎光臨,切記,老豆行蹤機密機密再機密。”啊!


    “哦,是這樣的。”我把手機塞進口袋,恍然大悟地對左左說,“我想起來了,我爸好像說今天要出差,沒準現在在飛機上呢,所以電話打不通。”


    “不可能。”左左說,“我問過他秘書了,最近他都不出差。”


    呀,原來是有備而來。


    “臨時決定的吧。”我並不擅長撒謊,強裝鎮定,“短差,短差。”


    “短差需要坐飛機嗎?”她腦子轉得可夠快的。看來智商不低。


    “我是說短時間的差,不是短途的差。”鬥嘴是我長項,我可不想輸給這樣一個莫名其妙從天而降而且對米諾凡明顯有不良企圖的女人,盡管她的琴彈得真的好得沒話說。


    “嗬嗬。”她笑,“果然是虎父無犬女。”


    我再次認真地打量她,她最多不過二十五歲,身材一般,喜歡名牌,擅長自作聰明,看到成功男士就加緊巴結也說不定,都市裏有很多這樣的女子,她一看就和米諾凡不是一盤菜。會彈琴又有什麽用,再說了,麽麽的琴彈得也是一級棒,最後的最後呢……


    再者,憑米諾凡對她的態度,她一定不是什麽知書達理的類型,否則,攆個客人罷了,堂堂米總也不必靠躲吧?看這陣仗,我已經得出強有力的結論:洗洗睡吧也許是她的唯一結局。


    “他很久不見我。我隻想跟他說幾句話。”她哀怨地對我說。


    我對米諾凡的風流事不感興趣,而且,我也不能想象自己有一個如此年輕的後媽,因此,我什麽話也沒說,用比她更哀怨的眼神看回她。


    當一個人讓你無語的時候,你就用無語來回應,效果有時遠勝過張嘴胡說。謝天謝地,我贏了。


    她終於離開了鋼琴,走到沙發邊把她的包拎起來,再走到門邊換上她的高跟鞋。在她離開我家的時候,她轉過身無比優雅地丟下一句話:“麻煩轉告米先生,我會找到他為止。”


    我一時沒弄明白,這是威脅嗎?


    老天,米諾凡到底欠她情,還是欠她錢呢?


    估摸著她走遠了,我才換了身衣裳出門,沒想到那天晚上打車出奇的難,米礫一個短信一個短信地催,搞得我心煩意亂。當我趕到聖地亞的時候,米礫已經吃完了他的牛排,正在優哉遊哉地喝他的咖啡。噢,看來他要做假洋鬼子的心已經早如滔滔江水一瀉千裏永難收回了。而米諾凡表情平靜地在喝紅茶,並不理會有人為了找他正要死要活。我忽然,為那個叫左左的感到莫名的不平。


    “你自己點。”米諾凡說,“這裏的甜點特別好。”


    他忘了我最怕吃甜點,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不愛吃甜點。我一麵翻著菜單一麵低聲問他:“爸,你關機了?”“哦。”他說,“手機沒電了。”


    “有個叫左左的找你。”


    “哦。”他說。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她幹什麽的,琴彈那麽好?”


    “學這個的吧。”他說,“好像是音樂學院畢業的。”


    他用“好像”這個詞,我覺得有些好笑。不就是想告訴我連對方的底細都很模糊,關係這一層更是談不上麽!噢,其實他這把年紀了,還有人追而且是小姑娘追是件值得驕傲的事麽,完全犯不著這樣遮遮掩掩的。當然,至於那個叫左左的妞為什麽會把手那樣放在米礫的臉上,我還是很想借題發揮一下,以報米礫把爛攤子丟給我之仇。


    這樣想著,我趁米礫不注意,用手狠狠地摸了一把他的臉,說:“哇塞,哥哥,你的臉好滑哦。”他立刻沒好氣地丟開我的手,漲紅著臉回應:“去你的!她在指導我保養好不好!”“什麽?”我裝作聽不明白。


    “噢,懶得理你!”


    米諾凡喝著他的紅茶,全當我們在打啞謎。


    我對氣急敗壞的米礫眨眨眼,微笑著點好了我的餐,可是,當我把菜單還到侍應手裏的時候,輪到我氣急敗壞了,因為,我驚訝地看到了站在餐桌邊的左左。


    “米先生,”她挽著她的fendi包包輕聲地問道,“介意我坐下麽?”


    這個陰險的女人,她,居然,跟蹤了我!


    早就知道,我老爹米諾凡是一個非同凡響的人物。可是,他對女人的狠,卻是我想也沒有想到過的。麵對著自說自話坐下來的左左小姐,我完完全全沒想到的是,米諾凡竟然把他的卡丟給我,隻留下冷冷的一句話:“米砂,買單。”就帶著他的兒子揚長而去。


    這演的是哪一出戲?


    我以為左左會去追,去糾纏,誰知道她沒有。她隻是靜靜地坐在米諾凡坐過的位子上,僵著背,好像還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後我看到她的眼淚很洶湧地無聲地掉了下來。看著她這樣,我的心忽然像被誰用指甲剪剪去了一小塊,不算很疼,卻再也沒法齊全。哭了一會兒,她開始發抖,她用雙臂抱住她自己,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一些,可是一切都無濟於事,她的淚更多更多地流了下來,像老式言情片裏悲情的女主角。我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追到外麵。我想勸米諾凡留下來,有什麽事跟她說清楚再走。可是,哪裏還有米諾凡的寶馬730的影子。我沒辦法了,隻能再回到餐廳坐下,遞給那個淚人兒一張紙巾,蒼白地安慰她說:“他走了,你別哭了。”


    她接過了我的紙巾。


    “我知道我輸了。”她抽泣著說,“我跟蹤你不過是拚死一搏,可是你看,他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我心裏想:“知道就好。”嘴上卻說:“他這人就這樣,你別介意。”


    她還在哭,睫毛膏全部糊到眼睛上了,很難看。這叫我的同情指數又蹭蹭蹭向上躥了好幾個等級,一個為了男人連儀態都不再在乎的女人,無論如何都是有點兒可悲加可憐的。就在我思忖著用什麽話語來安慰她最為得體的時候,我的牛排終於上來了,我難為情地捏著米諾凡的卡晃晃說:“要不你也吃點?反正他請客。”出乎我意料,她很快地擦幹了眼淚,用黑油油的熊貓眼望著我,點了點頭。侍應把餐單遞給她,她顯然是這裏的熟客,並且不是一般地能吃。餐單到手,幾乎看也沒看就把招牌菜都點了個遍。侍應連忙笑容可掬地收了餐單。


    看來,吃定不了人,吃他一頓飯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這真是一個尷尬的時刻,我敢說我長這麽大從沒經曆過這樣一個飯局,不過比起我來,左左小姐倒是表現得很自然。但她舉著刀叉的樣子相比她的儀態就不是那麽優雅了,四分熟血肉模糊的t骨牛排在她的餐盤裏被很快地大卸八塊。我估計她在心裏多半把牛排yy成了米諾凡先生。


    我低頭悶聲說:“我們就要移民了,你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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