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意外


    其實,走出院子的門我就知道米礫跟著我出來了,聰明如我當然一直都沒有回頭看他。不過當我在路邊攔出租他把猴子臂放到我肩上試圖來嚇我的時候,我還是很給麵子地尖叫了一聲。


    他很受用地欣賞著我的“恐懼”,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米木蘭,你膽這麽小,怎麽上戰場去當英雄呢?”我朝他眨眨眼:“不是有你麽?”


    “關我屁事,我是出去happy的!”他把頭一昂,就等著我求他。


    我太了解他的性格,越求他他會越得瑟。他既然已經出來了我難道還怕他回去麽?於是我攔了車就悶頭坐上去。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飛快跟著跌坐進來,笑嘻嘻對我說:“搭個順風車,可好?”“丹鳳小區。”米礫對我說完,揚著我丟在家裏的左左的那張地址條對司機大聲喊道,緊接著轉過身把紙條塞進我的手裏,然後裝模作樣地直視前方。完成這一連串動作之流利程度,好像是他早就排練好的一樣。我把紙條放進我的包裏,不屑地問他:“你不裝要死人麽?”


    “話說……”米礫問,“你好像對米老爺的感情生活有些出奇的八卦。你又不是白雪公主,難道也怕被後媽毒死嗎?”


    “我隻是不想又一個女人為他而死。”我沒有理會米礫自以為是的幽默,隻是在心裏這麽答他。主要是我怕我亂說話會嚇到司機,以為我們是什麽殺人團夥,半路把我和米礫扔到黑燈瞎火的馬路上。我想得沒錯,我們到達丹鳳小區的時候,真的就是一片黑燈瞎火。


    就像那些危言聳聽的懸疑小說裏寫的那樣,這裏雖然不算郊外,但兩邊臨街的店麵房都大門緊閉,整個小區的建築有高有低,卻沒有幾家亮著燈。我們摸到小區大門後邊亮著一盞小燈的物管保安崗裏,隻見一個老爺爺,用一把扇子掩住臉,睡得無聲無息的。


    我本想敲敲窗戶,問一下傳說中的c幢到底在哪裏,可是被米礫一把拉了回來。“笨得要死!我們不住在這裏,吵醒他更進不去。”


    他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就在我六神無主的時候,平時既無膽也無謀的米礫同學卻好像忽然柯南附身,信心滿滿的指著臨近西麵的一幢高樓說:“貌似是那裏,牆上的字看上去是個c。”


    我隻好跟著他的步伐,往不遠處的建築走去。米礫神勇的拉著我,走到那幢樓跟前,忽然喜不自勝的轉過頭,對我說:“就是這,我們上!”


    在他走進電梯的那一刻,他的背影還真有一點點英雄的氣慨。可惜遺憾的是,我對他的景仰才剛剛從心底裏冒個小頭就被他自己無情地壓製了下去,我們到達18樓以後,電梯門剛剛在我們身後關上,米礫的手就忽然加大力氣,用掐死一隻小雞的力氣死死的攥住我的,睜大雙眼,恐懼地看著我說:“米砂你發現沒有,這層樓沒住人!”我驚訝的問他:“你怎麽知道?”


    他說:“你看這裏地上,有一層薄薄的灰。而且剛才我們在樓梯裏,電梯的按鈕都是蒙著塑料紙的,你發現沒?”我還沒來得及尖叫呢,米礫又用比鬼更像鬼的口吻說:“米砂,如果說這是幢鬼樓,那你說左左是……個什麽東西?”


    我直接撲上去蒙住了他的嘴。


    他推開我的手哈哈大笑,笑聲在長而窄的走廊牆壁撞來撞去,鬼魅得一塌糊塗。我心裏的疑竇此刻越來越重:左左到底要米諾凡來這鬼地方找她有何用意?米諾凡如果真的來了會發生什麽理?或者,這根本就是個套?我敢說,一個對愛完全失望的女人,她把他殺了都有可能!歪歪心理一占上風,救米諾凡的心情在這一刻超過了救左左的心情,我一下子變得出奇的勇敢,甩開米礫,大步的向走廊的盡頭走去。


    真相真相!我隻想知道真相!


    終於,我找到了那個門牌,1805。我還拿出手機,踮起腳,借助屏幕的燈光照了照門上的字。令我放心的是,在剛剛途經的一片漆黑的門前,這道門,顯然是有生機的,這點生機,能從門口鋪就的粉紅色地毯看出,也能從門縫裏透出的隱約燈光看出。


    我舉起手,敲門。


    沒有人應門。


    奇怪的是,當我再次往門縫看去的時候,我發現裏麵其實一點燈光都沒有。隻有手腕上的夜光表提醒我現在是十二點零七分。


    我忽然變得莫名的緊張,開始把手捏成拳頭,用力擂門。


    在我擂門的時候,周圍所有的聲控燈都先後亮了起來。走道裏明晃晃的,地麵反射著我和米礫孤獨的倒影。我才發現地上粉紅色地毯其實隻是一塊砂紙罷了。


    難道這裏,真的沒有人住?我四下打量,立刻發現不對——18樓是頂樓,而聲控燈統統亮起之後,我還發現,在1801室的旁邊,有一架梯子,直接通往樓頂平台!


    當我回頭順著那架梯子看到天花板上那扇打開的小窗時,我立刻毫不猶豫的攀上了梯子。希望我來得還不算太晚,千萬不要出什麽事!


    當我頂著一頭汗水好不容易爬到頂樓的時候,令我們萬分傻眼的卻是:這裏擺著一張塑料小桌,桌上放了幾碟小菜,地上放著一箱啤酒。幾個民工打扮的人對坐著,還有一個沙沙作響的收音機,在一張涼椅上放著,一個粗獷的男聲正在唱著一首我一聽就想去撞牆的歌曲:“那一夜,你沒有拒絕我……”。他們的納涼晚會顯然正缺高潮。


    一個長得歪瓜裂棗的男人首先靠近了我,他的眼睛真小,隻有一條細縫,渾身都散發著肮髒的酒氣,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小妹妹,你也來這裏看月亮的哈?”言語之際,他的臭爪子已經搭上了我的肩。另幾個男人也慢慢地走上前來。


    我大腦立刻閃回出三年前的一幕,那個讓我永遠都不想再記起的小巷,因為想見他的迫切心情,我被幾個小混混騙到那裏……


    “叔叔!你們幫幫我!我女朋友要自殺!110過會才能到!”就在我全身發軟大腦失效的時候,米礫的聲音忽然從後麵響起,他一麵說一麵撲上來,緊緊從背後抱住我,我的背立刻像是壓上了一隻熊。我下意識地一個勁兒地掙紮。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米礫還在我背上一個勁兒地喊。男人們顯然沒有料到這一幕,他們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沒有輕舉妄動。


    “走吧,警察來了把你帶走,你老爹會打斷你的腿!”米礫說著,幾乎是把我扛著從頂樓的天窗扔了下去。沒想到他的力氣已經有這麽大了,我忽然為我曾經對他肆無忌憚的欺負感到一點點後怕,幸虧當時他沒有這樣對待我。“老實點,米二。”一直到出租車上,他才警告我。


    “謝謝你。”我盡量控製我發抖的聲音,由衷地對米礫說。


    “沒什麽,”他悶聲答,“算還你一次。”


    原來我們都未曾遺忘。隻是,往日那個魯莽浮躁的少年如今已變得漸漸成熟穩鍵,我卻為什麽還是依舊那麽天真和衝動呢?


    那天我們回到家,已經將近淩晨一點。也許是受了刺激,我的心很亂。於是起身到冰箱裏拿出兩聽啤酒,把其中一瓶擱在米礫肚皮上,打開說:“不許睡。陪我喝酒!”


    米礫把肚皮上的冰啤酒拿起來湊在眼前看了一眼,就丟到沙發的另一頭去:“米砂,你真是瘋了。高考才結束你就把自己當大人了,夜也熬上了,酒也酗上了,天下還有什麽你不敢的事兒嗎?”我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用力拉了拉環,打開那瓶“青島”,狂灌了一口。酒精的作用似乎沒那麽快,但我的確不想在這個夜晚就這樣輕易睡過去。


    我需要一個聊天的對象,可惜的是,此時此刻,這個對象,顯然隻能是米礫。然而更可惜的是,當我替他打開那瓶酒,正要逼他陪我喝上一口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不用說,肯定是蒙胖胖。我知道,這是他每晚必須的功課。


    他朝我搖搖手裏的手機,蹬蹬蹬跑上樓,關到他自己房間和他的加拿大華人洋妞膩味去了。寂寞的蒙胖妹,連生物鍾都舍不得讓他為了她改變,真是把他寵壞了。


    我惡狠狠的猛灌了一口辣辣的啤酒,嗓子像被千把刀同時刺穿一樣痛得發癢。其實,最寂寞的是我,不是嗎?


    空虛和遺憾這些字眼,像磨沙洗麵奶裏的細沙,一粒粒磨娑著我薄薄的意誌力。我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像個有舊可懷的老年人,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都想不起的往事,直到鼻子發酸——比如第一次對某人的偷窺,高一那年,那場和蔣藍的滑稽的pk。


    比如那場叫《藍色理想》的盛典,吸引了多少女生對他深情的目光。


    我們那不平靜的女生宿舍,和誰誰誰每晚擠在一起的絮語。


    以及,那個總在我們身體與身體之間的空檔裏安靜的躺著的,白色沙漏。那上麵好看的花體字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brave——一想起這個簡單的英文單詞,我的心不知是不是因為酒精的刺激,漸漸鼓脹起來。多年前的鼓勵,直到今日都仍然源源不斷給我勇氣,好像它正在向我輸送某種能力似的,這種感覺非同尋常。我依然記得那一次,那一個弱小的女孩子,她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走上前來,麵對邪惡,如此冷靜地說:“你們放開她。”從那一刻起,我就相信,我們會是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的好朋友。是嗎,醒醒?縱然你像麽麽一樣的無情,丟我茫茫人海,我也從沒懷疑過這一點,從沒。不知何時,我才睡了過去。


    我以為我會夢見醒醒,但是很神奇,我夢到了麽麽。


    夢裏下著雪,是個冬天。我們在一個十字路口麵對麵遇見。


    路口的紅燈一直亮著,整條大街非常寂靜,自始至終沒有任何人來過,走過,也沒有任何車輛。仿佛一切都是舞台背景,特別為了我和她的重逢而設計,連群眾演員都不必參與其中。


    她留著她走得時候那樣的發型,挽成一個令人舒適的髻。那身很厚的駝色大衣倒是我沒有見過的,她穿的非常之厚,但她卻沒有圍圍巾,裸露著潔白的脖子。她步履蹣跚,走得很艱難。


    我一直站在原地等她,等到大雪覆蓋了我的眼睫毛,我幾乎睜不開眼睛,她才走到我身邊。她從自己的懷裏拿出兩隻燙手的山芋,遞給我其中一隻,艱難的說:“好好照顧你爸。”


    在她跟我說話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嘴唇特別蒼白,繼而看到她脖子裏的血跡,那些新鮮的血液好像不會結冰,在轉過身去之後,仍然源源不斷的湧出。厚厚的白雪之上,從她的褲管裏流出點點滴滴的血滴,漸漸在地上聚集成一個腳掌大小的圓圓的血斑。


    她好像已經快死了。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身邁進雪裏,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遠了。


    我想哭,可是我怎麽也哭不出來。我隻是一直握著那隻山芋,邁不開步子,追不上去,眼睜睜看著她消失……我敢肯定,我幾乎是被那隻山芋燙醒的,等我滿身酸痛的從沙發上爬起來的時候,牆上的鍾指到淩晨四點。房間裏依然空空蕩蕩,隻有我一個人的氣息。


    我跳起來,一直奔上二樓,一把推開米諾凡房間的門。


    空的,他沒回來!


    我又跑到米礫的房間,發現他躺在小沙發上睡著了,手裏還握著他的手機,一看就知道已經沒電了。戀愛談到如此忘我境界,堪稱奇跡。我走過去,一把推醒他。他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粗聲粗氣地問我:“幹什麽?!”“米諾凡沒回來。”我說。


    “哦。”他一麵漫不經心地答我一麵走到床邊,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喂!”我走過去推他,“你有人性沒有,你老爸這麽晚沒回來,你居然睡得著?”“你還要人睡覺不!”他坐起來,衝著我不滿地大吼,“他不回來就不回來唄,這種事發生一萬次了,你發什麽神經!”


    喊完,他又直挺挺地睡了下去。這次,還順帶用枕頭捂住腦袋。


    確實,我承認,米諾凡不回家是家常便飯,隻是以前那些他不回家過夜的日子,我從來沒有關心過他,給他打過電話而已,我看著飛速進入夢鄉的米礫,默默地退出他的房間,替他關上了門。好吧,我承認。我隻是被那個夢弄得有點神經質。


    流血的是麽麽罷了。


    她早就不在了不是嗎?


    而米諾凡,他不會有事,這當然是當然的。


    中午十二點,米礫提著一條泳褲敲我的門,問我是否願意和他一起去遊泳。他最近在苦練口語的間隙致力於練出一身古銅色肌膚,假以時日好pk過加拿大肌肉男。


    “不去。”我說。


    “米砂你別懶洋洋!”他走上前來,一麵批評我一麵伸出兩根手用力指捏我的臉。我躲開,對他說:“昨晚我夢到麽麽了。”


    “是嗎?”他拎著褲頭在我身邊坐下,“你為這個不快樂?”


    “沒有。”我說。


    “你放心吧,米老爺不會亂來的。”米礫說,“他對女人不會感興趣。”“為什麽這麽講?”


    “你也不好好想想,你娘是何等人物啊,”米礫說,“經過你娘之後,米老爺那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他拖長了聲音裝文人,我忍不住笑。


    “笑了就好!你真讓人擔心。別老關在家裏,要出去運動運動!”他用像米老爹一樣的口氣對我說話。我又一次發現他跟他真的很像,眉毛,眼睛,嘴唇,說話的神態,到走路的姿勢都說明了他們是如假包換的父子。而我和麽麽,也應該是一樣的吧,雖然他和她早已經不在一起,甚至天地相隔,但我和米礫是他們倆一起親手打上的死結,永遠解不開,也分不掉。所以也許米礫說得對,就算米諾凡跟別的女人有什麽糾結,也是逢場作戲罷了。人的感情是一張白紙,縱情塗抹過後,哪還有什麽重新再來的機會呢?我隻是有些擔心米諾凡,沒有他的消息,我心裏始終不踏實。


    米礫出門後,我掏出電話來打米諾凡的手機,依然是關機關機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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