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門,視線剛好和路理相撞。他先是微微皺眉,繼而對我笑了一下。對米諾凡說了句:“叔叔好。”就低下頭繼續專研棋局。


    可我看得懂,那是一個“我擔心你”的皺眉,這是一個冰釋前嫌的微笑。


    就在那一刻解開了我心中所有捆紮束縛的枷鎖。我心酸得幾乎落淚,愛情真是不公平,不公平到一個微笑可以挽回那麽多。


    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已經不想去探明。


    但我的心裏卻清楚地擂起來更加劇烈的鼓點——或者,米礫已經將我要出國的事對他和盤托出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我再也不要做那種縮頭縮腦內心有不可告人秘密的小人了!


    然而那一天,什麽也沒有發生。我走到他們身邊。看著他們下完了那盤棋,看他微笑著從我家沙發上站起來,對我說:“太晚了,米砂,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必。”他說,“你回家就好。我就判牧恕!?


    我當著米礫和米諾凡說這樣的話,說得如此坦然,光明磊落。仿佛要向全天下宣布,我是他心中最在乎的人。我的自尊得到極大的滿足,一晚上的不快樂消失殆盡。我送他到門邊,低聲叮囑他,讓他回醫院給我發個短信,結果他上出租車就給我發了。內容是:“任性的米砂,明早能來接我出院麽?”


    我愛死了這種被需要的感覺,抱著手機嘴角上揚著入眠。


    第二天清早,我如約去了醫院。很好,陳果沒有出現。我卻意外地見到一個好久不見的人——許琳老師。


    她的頭發長了,燙成新近流行的那種卷式樣,看上去比以前顯得洋氣些。我靠近她,聞到她身上好聞的皂角香味,柔和而熨帖。我一直很欣賞她曼妙的風度,這個年紀的女人若不是因為有著很好的內涵,絕不會顯出這種特別的韻味來。


    “米砂。”她像老朋友一樣地招呼我,“你還好嗎?”


    “她考上了南藝音樂學院鋼琴係了。”替我回答的人是路理。


    “是嗎?”許老師說,“我今年也有個學生考上了,叫羅典,你認識不?”


    我慌亂地搖頭。她並沒有發現我的窘樣,而是說:“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們,醒醒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學服裝設計。看來你們都很幸運,選擇了自己喜歡的專業。”


    噢,是嗎?這真是個好消息。


    真好。醒醒。


    “你有醒醒的電話麽?”我問道。


    許琳老師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還想繼續追問下去,路理卻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


    “不必勉強。她選擇遺忘過去,未必是一件壞事。”路理把自己的大包拎起來說:“我們走吧。”


    那晚是我第一次被邀請去路理家,路理的母親做了一大桌子菜,我有些局促,最擔心的是席間他父母會提到陳果,但他們均沒有,對我這個不速之客相當的客氣和友好,看得出,是很有修養的一家。我吃得不多,許老師對我很照顧,一直不停地替我夾菜。很奇怪,吃飯的時候我想最多的竟是米諾凡,如果他知道此時此刻我坐在男生家的餐桌上,不知道該會是什麽樣的表情。這應該是女孩長大的一個標誌的,我曾經以為,這一天發生在我身上,要等很久很久,所以當它到來的時候,我免不了有些雲裏霧裏的感覺。


    吃過飯後我隨路理來的他的房間,他房間不算大,書架上堆滿了他的碟片和書。他招呼我坐下,對我說:“好久不住家裏,這裏挺亂的。”


    我環顧四周,忽然發現床頭櫃上放著的,竟然是醒醒的照片。我把它拿起來,路理有些慌張地把它從我手裏搶走說:“老早放的,忘了收起來。”


    我心裏的酸又泛上來了,原來他的心裏,一直裝著的是她。隻是因為她毅然地選擇了遠離,他才不得不尊重她的決定選擇遺忘的吧。


    我坐在床邊沉默。他把照片塞到抽屜裏,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你想她嗎?”我懷著挑釁的心情問他。


    “不。”他說。


    “你撒謊。”誰讓他讓我難過,我不打算饒他。


    “這是很早以前的照片。”他解釋說,“我很久不住家裏。”


    “能換成我的嗎?”我強顏歡笑,揚起笑臉問他。


    “你很在意這些嗎?”他皺起眉問我。


    “是的。”我說。


    “好。”他說。說完,就在包裏拿出數碼相機,要替我拍照。我擋住我的臉不讓他拍,他照樣哢嚓一張,然後堅決地說:“明天洗出來,天天帶身上總行了吧。”


    “給我看。”我去搶相機,他大方地遞給我。我看到照片上的我臉被雙手擋住了,隻餘一隻眼睛露在外麵,神情慌亂誇張,看上去像個醜八怪,忍不住尖叫起來。


    他又哈哈笑起來。


    我真羨慕他,每一次化解我們的矛盾,都是如此得心應手。


    他在我身邊坐下,自言自語地宣布說:“周日我送你回南京,然後我再回來去學校報到,我的功課落了不少了,專業課都不知道能不能過得了呢。”


    “不用送我。”我連忙說,“我爸會開車送我去。”


    “哦。”他說,“你爸真寵你。”


    “你吃醋?”我笑嘻嘻地問他。


    他莊重地點點頭。


    不管真的假的,總算是一報還一報。要知道,天下最不好受的滋味,就是吃醋的滋味,他要是不好好感受下,哪能體會到我的心情!


    那天,為了不給他父母留下不好的印象,我隻在他房間逗留了十分鍾後據離開。他並沒有留我,因為他剛出院,我沒讓他送我。我和許老師一起離開他家,因為方向不同,到了小區門口,我們各自打車。分別的時候,許老師拍拍我的肩說:“米砂,路理還不知道你要出國的事嗎?”


    我一驚。


    “我知道你在撒謊。”她說,“陳果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對不起。”我低頭說,“我會處理好,也許就不出去了,我正在跟我爸爸商量……?”


    “米砂——”許老師打斷我說,“你願意聽我的建議嗎?愛情是容不得任何欺瞞的,哪怕是善意的謊言,最終也會是一個錯誤。”


    “我該怎麽辦?”我問她。


    “告訴他真相。他一定能接受的。”許老師說,“路理是個優秀的孩子,並不是你想的那麽狹隘,出國並不代表著分手,你們的都還年輕,來日方長。”


    “可我害怕……”我說出實話。


    “怕什麽。”許老師說,“路理很喜歡你的。”


    我注意到,她用的是喜歡這個詞。喜歡和愛的區別,他們那代人不知是不是和我們一樣分得很清楚。但不管如何,這個勉勉強強的“喜歡”還是讓我心裏有些空落落的不爽。誰能說路理就不喜歡那個叫陳果的呢,如果不喜歡,他可能在那些日子裏都和她呆在一起嗎?誰說路理就喜歡醒醒呢,如果不喜歡,他又可能把她的照片一直放在床頭櫃嗎?


    米砂從來都不是女一號,這分感情怎麽經得起任何震蕩?


    所以,原諒我膽小,我不敢也不想冒這個險。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米礫和米諾凡正在看新聞。我繞過他們,想無聲無息地上樓,誰知道還是被發現。米諾凡大聲對我說:“米砂,吃飯沒?”


    “吃過了。”我說。


    “有甜湯喝。”米礫說,“老爹親手做的,給你留了一碗。”


    “不吃了。”我說。


    “你給我站住。”米諾凡說。


    我停下了步子。他站起身來,一直走到我麵前,對我說:“你今天沒去雅思上課?”


    “沒。”我低聲答。


    “下不為例。”他說。


    “我會重新參加高考,考南藝音樂學院,鋼琴係。”我抬頭迎著他的目光答。


    “這想法挺新鮮。”他微笑著說,“是什麽人教你的麽?”


    “不。”我說,“和任何人無關。”


    “很好。”他說,“對了,米砂,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你媽媽的遺物都整理好了,你一定很想看看,是嗎?”


    “在哪裏?”我驚訝地問。


    要知道,這可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和我提到麽麽和關於麽麽的事情。我隻感覺我氣都喘不上來了。


    停了半響,他終於回答我三個字:“加拿大。”


    這,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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