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當阿南和毒藥合力撞開臥室的門時,夏花竟然已經光著腳,攀援上了高高的窗台,我的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


    這是一幢舊樓,她住的這間本該有護欄的,但不知為什麽從我這個角度往她身後看,根本看不到護欄的影子,隻看到窗外的夜色黑得詭異,看不到一點點光亮。而且,因為屋內有暖氣,所以夏花隻穿了一件棉袍,整條腿都光著跪在老式的鋁合金窗台上,麵對著北風呼呼的寒風,正在嚐試著努力讓自己來個“自由降落”。


    不得不承認,和洛丟丟的那種做秀跳樓相比,夏花這個實在是太驚心動魄。


    “夏花,你給我下來!”阿南聲音抖得不像話。謝天謝地,那個護欄做得特別牢也特別密,這讓她根本沒有可以往下跳的可能。


    “你們敢搞掉我的錢?!”她轉回頭,睜大眼睛,把“我的”那兩個字說得特別重,就像我們剛剛一起打劫了她一樣。


    “那是我的救命錢,你們知不知道!”她尖叫起來。


    阿南跑上前去拉住她:“你先進屋來,有話慢慢說。”


    “滾開!”她用力推開阿南,淚眼婆娑地說,“你以為你是誰?你敢騙我?你知不知道我弄那些錢有多不容易,沒我的同意,你沒權隨便還回去!那是我命換來的,你們曉不曉得!”從哽咽發展為嗚嗚哭泣的她,一隻手扶著窗戶架,另一隻手在玻璃上用力拍著。玻璃顫動著,劈裏啪啦震天響,整個玻璃麵眼看著就要掉下來了。


    “進來再說好不好?”阿南求她,伸出雙手想要摟住她,但她不理,還拿腳踹他,一隻腳懸空,她就更站不穩了,像在表演雜技。就在那時,隻見毒藥一個箭步上前,將她從窗台上生生地“拔”了下來,像扔一隻枕頭一樣仍在床上。


    我迅速將窗戶掛鉤鉤上,插銷插死。


    “小心摔倒!”阿南正要去扶她,可她打了一個滾又一躍而起,衝到角落裏拿起新買的那雙高跟鞋,對我們劈頭蓋臉地砸過來。我半蹲著沒被砸中,幾乎悉數全砸在阿南身上。阿南沒辦法,隻能將她雙手按住,沒想到她對著阿南的脖子就是狠狠的一口。


    “你有完沒完!”毒藥怒吼一聲,將她扯開。阿南顧不上自己,心疼地撲過去抱住夏花說:“輕點,別傷到她。”


    “豬頭,你別碰我!”她憤怒地推開阿南,自己卻一不小心撞到床腳,狠狠摔到地上。


    我走過去扶起她,坐在床沿上,替她整理好衣服。她全身都在發抖,想起醫生說過她千萬不能情緒激動,心裏就慌了。


    “你先冷靜嘛。”我哄她。


    “我沒法冷靜!”她搖著頭,用手指著毒藥撕心裂肺的喊著:“我他媽從小就知道錢重要,你問問他,是不是,沒錢,沒活路……我都半條命進棺材的人了,那點兒錢你們拿著替我善後算我求你們成不成啊?!傻x!”


    我從沒這樣麵對麵見識過她的彪悍,像是活脫脫見到另外一個人似的。


    毒藥走上來,拍拍我的肩說:馬卓,你帶伯父出去休息一下,這裏交給我。


    我和阿南對望一眼,阿南的眼中有些猶豫,但我走過去,拖了一把他,他便順從的跟著我出去,將房間留給了他們姐弟倆。


    桌上的飯菜早就冷了……


    阿南坐到沙發上,手插進頭發裏,不肯說話。


    我安慰他,“沒事的,總有個過程,她接受了就好。”


    “也許不該瞞她,”他歎息,“撒謊總是不好。”


    我側耳聽裏屋,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我端著魚頭進了廚房,魚頭倒進鍋裏的時候,阿南跟了進來,對我說:“馬卓,今晚我要送他去賓館,家裏沒地方住。”


    “我知道。”我說,“他早就訂好賓館了,不必擔心。”


    “你也知道……”他有些猶豫地說,“要我接受,也要有個過程。”


    “知道的。”我說,“沒關係。”


    他搓著手,像表決心一樣對我說:“當然如果夏花的病好了,其實我也可以不跟她在一起的……”


    “爸,”我打斷他,“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你到底愛不愛夏花?”


    他不答我。


    “你是更愛我媽,還是更愛夏花?”


    他依然不答我。


    “我來幫你回答,你是更愛我媽,對不對?她在你心裏,永遠都是第一的位置,對不對?但是就算是這樣,你也一樣愛夏花,你也會為她擔心,為她痛苦,對不對?死者死,生者生,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強求不來,這些我們都逃避不了的,對不對?”


    “你到底想說什麽?”他沒聽懂。


    “我想告訴你,我真的很愛他。像你當年愛林果果,也像你今天愛夏花。這就是愛情,不可回避,不能被否認,但是我的愛情,你的愛情,是沒有任何關係的,你不必為我犧牲任何,我也不會為你犧牲任何,說白了,我不怕我們四個人站出去被人笑話,因為一個人如果不能正視自己內心的感情,那才是最最可笑的事,你明白嗎?!”


    說完這些,我關掉火,跑到廚房的那個小陽台上,去透透氣。


    可能是我把話說的太白了,他反而不好跟出來給我解釋什麽。十分鍾後我出去,廚房裏沒見著他,來到客廳,也沒見著他,正擔心,忽然發現客廳露台旁多了兩雙拖鞋,然後,透過那扇大大的關著的玻璃門,我竟然看到阿南和毒藥站在露台旁抽煙,並且在交談,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居然都麵帶微笑,好像什麽不痛快的事都沒有發生,這隻是一個歡樂祥和的大年夜。


    我頭一低,差點掉淚,此情此景,或許我在夢裏曾經有過,又或許我連做夢都沒敢做過,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我是多麽高興他們可以這樣。不管他們談的一切與我有關,或是與我無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擺出的這種“可以交談”的姿態,這簡直是我最好的“新年禮物”,不是嗎?


    為了平複一下心情,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就在這時,我聽到夏花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她說“老爹呢,我餓了。”


    我回身看她,現在的她和剛才的她相比,顯得很平靜,那股不依不饒的勁兒看來是過去了。拉我在桌邊坐下,她對我說:“對不起哈,今天耍過頭了。”


    “沒事。”我說。


    “毒藥說的對,錢和人比起來,還是人重要。”她說,“老爹對我好,多少錢都換不來。”


    “想通了就好。”我說。


    “其實也沒完全想通,”她多少有些無奈地說,“但事到如今,還能怎麽著?那麽多錢啊,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麽多錢呢!”


    “你知道我媽怎麽死的嗎?”我對她說道,“她就是為了錢,橫屍荒郊野外,到現在都不知道凶手是誰。”


    “講故事哦!”她瞪大眼,表情和林果果真是相似。


    “那一年,我還不到10歲。”我繼續說,“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爸與我非親非故,是他收養了我,不然,我可能就要進孤兒院了,到現在,不知道流落何方。”


    聽我說完這些,我感覺夏花的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最負責任的男人,”我說到這裏,露台的門打開了,阿南和毒藥一起走了進來,隻見夏花對著阿南就直衝了過去,緊緊抱住他,頭貼在他的胸口,不說話,就是死抱著。


    阿南很尷尬,推開她也不是,但不推也不是。


    站在他前麵的毒藥,背對著那兩個抱成一團的人,暗自拍了拍他的胸口,示意我也撲過去,我朝他揚了揚緊握的拳頭,他仰頭笑起來。平時他都是擺著一張臭臉裝酷,這還是第一次發現,他笑起來超好看。


    那天晚上,我們在陽台放煙火。毒藥替夏花掩著耳朵,我前所未有的興奮,在陽台上一邊跺腳一邊放聲對著天空大喊:“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從沒見你這樣高興過。”阿南的眼裏似乎噙著淚水。


    “她能看到的。”我握著他的手說,“她一定比誰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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