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掙紮著醒來,頭痛欲裂。


    昨夜到底喝了多少酒,我已經不記得了。我揉揉眼睛,不敢相信沙發上那些高高低低的酒瓶真的全都是我倆的傑怍。


    劉翰文像一隻四肢伸展的烏龜一樣占據了沙發的那—頭,


    因為沙發不夠寬,所以他有一隻腳和一半的身子垂在地上。保持著這般高難度的姿勢,真難為他還能睡得如此之香。我走過去踢他一腳說:“我要先回去了。”


    他含糊地唔了一聲。


    “給我錢打車。”我說。


    他伸出一隻手,在褲袋裏掏出錢包,直接扔到地上。我撿起來,看到裏麵有一大疊百元大鈔,我順勢抽了一疊,也沒數,塞到口袋裏就走出了ktv。


    秋天早上的涼風,刮在臉上還蠻冷的。我把衛衣的帽子拉起來,剛走兩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叫我:“闕薇。”


    是我媽。


    我轉頭看到她,她穿得很厚,臉上的黑眼圈顯得特別的重。不過我剛剛走出來的時候肯定沒見著她,不知道她是躲在哪裏,更不知道她在這裏已經站了多久。


    我心裏頭剛剛湧起的內疚很快就被她酸溜溜的言語所打破。她說:“你真的在這裏。”


    什麽叫原來?


    我沒理她,繼續往前走去。


    她跟上來拉住我,語氣嚴厲而低沉地說:“跟我回家,我要和你好好談一談。”


    “談什麽?”我問她,“你的婚紗,你的婚戒,你的繼女,你的新老公,還是你想和他去環遊的世界?可是,這些跟我有毛關係!”


    她不理會我的粗魯和無禮,隻是死死地拽住我不放。此時,此地,此場景,在所有的外人看來,她都是那一個盼著“問題少女”回歸正途的苦逼慈母。隻有我自己知道,不是這樣的,不是。因為從她的眼底,我看到的不是愛,隻是容忍,我最討厭和最不能忍受的那種容忍。


    既然都已經忍夠,又何必苦苦強求?


    我甩開她,飛奔到路邊打了一輛車,車門很快關上,在她追上來的時候,我隻來得及對她輕吐出一句話:“祝你新婚愉快!”


    她跟著跑了兩小步以後,僵立在路邊。我透過慢慢慢搖上的車窗看著她前所未有的潦倒狀,心裏頭湧起的競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感。


    我早就該這樣做了,不是嗎?


    “去哪裏?”司機問我。


    “不知道。”我說。


    他一個急刹車:“開什麽玩笑,不知道你上車幹啥,下去下去!”


    我從口袋裏掏出兩百塊錢遞給他說:“大清早的,脾氣別那麽大,表跳到兩百塊的時候再叫醒我。”


    說完,我拉緊外套,靠上椅背閉上了眼睛。


    車子很快就重新啟動了,我唇邊浮起一絲微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金錢確實是最好的東西,它不會背叛你,永遠誠實地為你服務,給你限時的安穩,定額的幸福。


    我愛它。


    我在車上做了一個冗長的夢,男主角是劉翰文,他帶著我在一條迷宮樣的長巷裏奔跑,周圍是很大濃霧,跑著跑著,他忽然鬆開我的手消失不見,隻餘下我一個人。隻是頃刻間,濃霧散盡,而我僅穿著內衣,可恥地站在大街中央。


    耳邊喇叭響,我驚醒過來,額頭上全是汗珠。往窗外看,猛然發現出租車就停在我家不遠處,司機也不見蹤影。


    難道是我媽找到我了?


    我正在思量,司機拉開門坐進駕駛室,嘻嘻笑著對我說:“你醒了?不好意思,剛剛我看熱鬧去了,前麵一家服裝店,一夜之間被人搬了個精光,連個衣架都沒留下,聽說店招牌也給人家摘了,真是邪門,不知得罪了何方神聖。”


    我大驚:“哪家?”


    “就那家叫什麽‘雀斑’的……”


    他話沒說完,我已經拉幵車門,一路狂奔到我家店門口,那裏還圍著三三兩兩的人在議論紛紛。店門大幵,裏麵果然空無一物,更不見她的蹤影。


    我連忙拉住其中一個眼熟的問:“我媽呢?”


    “不知道。”她說,“剛剛還在。”


    我轉身飛奔回家,爬上樓,還沒打開房門,就聽見她在裏麵和維維安爸爸說話。她說:“我都說過了,不用報瞀。衣服沒了就沒了,也不值幾個錢。”


    “愛玲。”維維安爸爸說,“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我媽隻是沉默。


    “我們都快是一家人了。你有什麽煩惱,不能讓我替你分擔的?也不是我誇海口,在這個小地方,還沒有我維大同搞不定的事。誰要是敢欺負到你頭上來,我一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你讓我安靜一下,好不好?”我媽求他。


    “好吧。”維維安爸爸無可奈何地歎息說,“我約了人,要遲到了。你休息一下,我下午再來。”


    他走出門,正好看見我。但是他沒說什麽,隻是點了一下頭,就拿著他的包急匆匆地下樓了。


    我推門進去,看到我媽坐在飯桌旁發愣,見到我,她故作鎮靜地說:“你回來了?”


    “是誰幹的,為什麽不報警?”


    “我不想惹麻煩。”她說。


    “是不是花枝家?”


    “應該不會,那事解決掉了。”


    “難道是維大同的另一個情人?”我開始發揮我的想象力。


    “沒有的事丨”她煩躁地說。“也許就是有誰喜歡那些衣衣服嫌,拿去就拿去好了,不追究了?”


    “別騙我了,喜歡衣服就拿衣服。為什麽電腦、飲水機、衣架,甚至連半根拖把都沒給你留下!”我走到她麵前,看著她眼睛問:“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欠人錢,人家才搶你的貨抵債?”


    她嗬斥我說:“好了,停止瞎猜丨興許是房東吧,她一直要求加房租,我沒肯。”


    嗬,她就當我是傻子。


    “先不想了,”她說,“我昨天一夜沒睡,腦子亂極了,現在我必須得睡一會兒。中午你自己弄點吃的,有什麽事等我睡醒了再說。”


    說完,她推開門進了她自己的房間,沒再出來。


    中午時分,維維安來了。她手裏拎著兩個很大的保溫飯桶,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我爸讓我給你們送點吃的過來,左邊這個是飯菜,右邊這個是雞湯。他本人在見客戶,走不開。”


    —看她那表情,我就知道她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所以,別說“謝謝”了,我連個表情都懶得給她。她倒是不介意。見我不接,就自顧自地走進來,把飯桶往桌上一放,問我:“阿姨呢?”


    阿姨?叫得還挺親熱的。她也真是夠能裝的。


    “我以為你早改口叫她媽了。”我譏諷地說。


    “我倒是想啊。”她說,“不過不是下周五才結靖嗎?沒到塵埃落定那一天,我也不好亂開口,你說那多沒禮貌啊。”


    話中有話吧。我才沒我媽那麽天真,相信什麽“小安也沒表示反對”之類的屁話。她要是願意我媽分走她爸一半家產,願意讓我從此盤踞她家一個房間,願意低眉順眼跟我在一個屋簷下吃喝拉撒,我就把頭砍下來給我媽當球踢。


    她望著我媽緊閉的房門說:“雞湯是我爸特意讓飯店現熬的。阿姨是在睡覺嗎?叫她起來吃點吧,不然該冷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過度的關心讓我陡生疑問,憑著某種奇怪的直覺走近她,我低聲問道:“是你幹的嗎?”


    “你說什麽?”她天真無辜的樣子讓我更堅定心裏的猜想,索性不再與她繞彎子,“你找人搬光了我媽的鋪子,就是為了給她點顏色看看,達到阻止她跟你爸結婚的目的,是不是?”


    “怎麽,你很想他們結婚嗎?”她問我。


    “我就算不想,也不會用你這麽卑劣的手段。”


    本以為我這麽一說,她會惱羞成怒hold不住跳起來,誰知道她一點也不生氣,反而不急不慢地回答我:“承蒙抬舉,你電影看多了是吧,我要真有那本事,還讀什麽書,還不如直接搬走一家金店,躺在家裏吃吃喝喝也足夠了,那該有多爽。”


    “壞人終將被懲治。”我說,“不著急。”


    “可是,”她反過來質問我,“你不覺得你媽不肯報警這件事很奇怪嗎?我還真想知道,她要保護的人到底是誰,難不成是家賊?”


    這一回我沒打算饒她。口沒遮攔的,簡直欠教訓。我—個轉身,快速地伸出手,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脖子又細又長,握在手裏手感挺好。她這人不知道是吃什麽長大的,身上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掙紮也毫無力度,隻會徒勞地伸出兩隻手在空中亂打,像一隻被打了毒針的小雞。隻怕我再使上點勁,她真的會隨時沒命。


    “警告你,別惹我。否則我哪天真的一把把你掐死了,也沒人知道是我幹的。”說完這句,我鬆開了手。她用力推我一下,然後蹲在地上,拚命晐嗽。咳了好一會兒,她慢慢地站起身來,揉著她的脖子啞著嗓子語重心長地教育我:“花枝她媽說得沒錯,你果然是有暴力傾向。早知道你改不了,我就不應該幫你,給你吃點教訓。再說了,你對外人那樣凶就算了,沒幾天,我可就是你妹妹了。你說你一個做姐姐的,對妹妹這個態度可怎麽好?”


    “滾。”我指著大門口。


    她白了我一眼,終於慢慢地退到門邊,拉開門走了出去。我不解恨,飛快地拎起她帶來的兩個飯桶,啪地一下扔到她的身後,誰知道她安的是什麽心,裏麵的湯有沒有毒都說不定。


    她這回身手倒是快,轉個身一把用腳擋住兩個咕嚕嚕滾的飯桶,並淡定地把它們拾起來。對著我微笑了一下,禮貌地一彎腰:“姐姐,再見。”


    我見過犯賤的,真沒見過這麽犯賤的。本來應該伸出拳頭,對著她的小尖鼻子狠狠揍上一拳,揍得她臉蛋開花才是。


    但是,小不忍則亂大謀,我明白自己剛才已經失態,不能再上她圈套。於是乎,我也迅速地在臉上堆出一個笑來回敬她,並從牙縫裏溫柔地擠出四個字:“慢走,不送。”


    哼。跟我玩,她還嫩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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