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帝聽到唐清璃的話,不自覺抬頭去看她,似乎是在分辨她這句話中的情緒。


    唐清璃定定地看著他,並未躲開南安帝的目光。


    其實這是極為不敬的做法,但唐清璃偏偏就這麽做了,而且毫不避諱。


    “朕,自然是信你的。”


    良久,居然是南安帝敗下陣來,輕輕地歎了一聲,然後拍了拍唐清璃的手。


    “父皇,龍體為重。”


    唐清璃察覺到他手的溫度,輕聲提醒:“冬夜實在是太涼了,父皇莫要坐在這吹風。”


    “好,朕聽你的。”


    南安帝點點頭,在令妃的攙扶之下起身,而後便和唐清璃一起走出了禦花園。


    令妃的昭純宮與慈寧宮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唐清璃自然在出了禦花園後便恭送了兩人。


    等南安帝和令妃走遠了之後,枳橘連忙把唐清璃給扶了起來。


    唐清璃看著兩人離開的方向,眸光中有種說不出來的莫名情緒。


    “殿下,夜裏風大。”


    枳橘把大氅蓋在了她肩頭,似是不經意間輕輕地提醒了一句。


    “回吧。”


    唐清璃收回了目光,而後便帶著枳橘回到了居安殿裏。


    “殿下,已經備好水了。”


    一個宮女接過唐清璃脫下的大氅,乖巧地說了這麽一句。


    “好,退下吧。”


    唐清璃擺了擺手,也沒讓人服侍,自己換下衣服之後便入了沐浴池。


    閉上雙眼,腦海裏不自覺回到了剛剛南安帝與她一起坐著的場景。


    怪嗎?怨嗎?


    說沒有,怎麽可能呢。


    重活一世,唐清璃想明白了很多事。


    為何南安帝那麽喜歡雲華卻會任由他們唯一的女兒被人欺辱,甚至遠嫁外邦,被人輕賤折辱。


    明明貴為南朝的嫡親公主,最後卻在外邦的奴隸帳篷中被活活惡死,身上還布滿了傷疤。


    每次思及此,唐清璃都會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做了一個十幾年的噩夢。


    在重生回自己十歲的時候,她知道這是老天爺給她的機會,她要讓那些欺辱過她的人都付出代價!其中,自然也有南安帝。


    南安帝做了什麽?他其實沒有對唐清璃做什麽,隻沉默不語,任由她被人欺負。


    但有時候,沉默才是最傷人的利刃。


    前世,唐清璃的記憶中,她的父皇母後是最寵愛她的存在,會陪她一起去禦花園玩耍,讓司衣局給她做各種各樣漂亮的衣裳,一口一句璃兒地叫著。


    那段日子,是她在被賜親外邦,受盡欺淩的時候唯一覺得甜的回憶。


    可當她最後死去的時候才明白,原來她敬重愛戴的父皇,自始至終都覺得是因為她,自己的母後才會早早離世,是因為誕下了自己,雲華的身體才會徹底損壞。


    南安帝覺得唐清璃是讓雲華離世的罪魁禍首,而她一日一日長大,和雲華越來越像,更讓南安帝心頭痛苦萬分,索性便直接不管了。


    他不知道唐清璃被欺負嗎?他自然是知道的,但麵對那些事,他選擇了一言不發,不為唐清璃多說一句。


    太後對雲華自然是滿意的,故而她在世的時候心疼唐清璃,將她毫不猶豫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有太後的庇護,她雖然會被人譏諷暗嘲,但也不會有人在明麵上過於為難她。


    唐清璃知道他們對她惡意滿滿,自然也都離得遠遠的,在慈寧宮深居簡出。


    可太後終究有離世的一天,在她走後,原本平靜的生活急轉直下,唐清璃三番五次被人欺負,去上書房學習也會被唐清雅教唆的人為難。


    她原本想著躲一躲就沒事了,等到自己可以立府了就沒事了,她就可以去宮外自己一個人過了。


    可上一世,太後在她十八歲之時突然摔了一跤,傷勢極重,又未得到及時的處理,便撒手人寰了。


    沒有太後為她撐腰,雲華的娘家早就舉家遷出了京都,自然無人提及她立府之事。


    唐清璃想提,但她見不到南安帝,也沒有人幫她,若不是後來外邦入京求娶公主,又在唐清雅唐明安的斡旋下,她的父皇怕是根本想不起自己有這麽一個女兒還在宮中吧!


    刻意忽略也好,真的忘記也罷,唐清璃早已經不是前世那個渴望南安帝疼愛她的公主了。


    在前世鬼混飄回京都的時候,她親眼聽見了南安帝對自己的厭惡,句句誅心,他認為是自己將雲華的身子徹底拖垮,是因為自己,雲華才會死的。


    他並未去想其他,隻認為自己認為的是對的,唐清璃看著南安帝,覺得自己從未認清過自己的父皇,居然還肖想父皇會想她。


    怕是在外邦提出要娶自己的時候,南安帝就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給丟出去了吧。


    “如今這副樣子,又是做給誰看呢。”


    唐清璃怎麽不知道南安帝是在試探自己,若是真的愧疚,自然應當竭盡全力彌補,而非一而再再而三將自己放在輿論的風口上。


    她不蠢,前世以鬼混之身飄回京都後在南安帝和唐清雅他們身邊待了不少時日,對他們的了解頗深。


    南安帝哪怕在兩年前看到了她,想起了雲華,擔心雲華會責怪他,百年之後不見他,也不會太過寵愛唐清璃。


    若非她有著前世的記憶,給自己安排了一個“搖光星”的名頭,再加上太後依舊寵愛他,這永樂郡和立府之事不會向如今這般順利。


    她的父皇,心思極深,哪怕自己是母後所生,也萬分排斥和懷疑,更別說旁人了。


    前世,她記著最後登上太子之位的是唐明安,他登上太子之位之後便給唐清雅封了個昌平公主,雖然沒有賜封地,但也賜了不少莊子田地。


    其中有一些莊子還是那時母後留給她的,就這麽鳩占鵲巢,被他們拿去了,如今想想都可恨!


    不過不急,等她出宮立府了,該是她的,終究不會被旁人奪了去。


    “要想想,怎麽讓父皇消了那些念頭啊。”


    唐清璃喃喃自語,也不知道今日他是聽了什麽話,才會來試探自己心頭是否存有怨氣。


    這個令妃,在其中充當的究竟是什麽角色。


    昭純宮,令妃寢宮。


    “陛下,這是臣妾派人泡的參茶,您喝一杯醒醒酒暖暖身。”


    令妃看劉福祿伺候南安帝沐浴完畢,這才端起了茶幾上的茶杯,送到南安帝手邊。


    “愛妃有心了。”


    南安帝欣慰地點了點頭,接過茶喝了一口,不燙不冷,正好入口。


    “這是臣妾應該做的。”


    令妃笑了笑,然後擺手讓在旁伺候的宮女太監都退下了。


    劉福祿不露痕跡地看了一眼南安帝,見他沒有讓自己留下,便半彎腰也跟著退了出去。


    “你想當璃兒的母妃。”


    南安帝放下茶杯,收斂笑容,不鹹不淡地說。


    “臣妾,臣妾是看長公主殿下形隻影單,想和長公主做個伴…”


    令妃不知道南安帝突然提此事是和態度,但既然他提了,自己試一試也無妨。


    年節宴會後皇帝本應宿在皇後寢宮,但如今後宮無後,南安帝既然選擇了她而非操持宴會的賢妃,這其中的含義便不得不讓人深思了。


    她自然也想要那個位置,但令妃也明白,膝下無子的她並沒有資格登上那個位置,除非,她的膝下有皇子或者公主在。


    莫非,南安帝是要把長公主過繼在她膝下?


    一想到這裏,令妃的心就忍不住加快了幾分,這種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形隻影單…”


    南安帝重複了一遍令妃說的這個詞,手中的佛珠不停地轉著。


    “是啊,長公主殿下與臣妾頗投緣,前陣子聽聞她身子骨不好,臣妾過去瞧了瞧,著實讓人心疼。”


    她每月往慈寧宮跑好幾次,這也不是什麽秘密,此刻便直言不諱地說出來了。


    “你倒是坦率。”


    南安帝看了她一眼,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臣妾,也是想為陛下分憂。”


    令妃笑了笑,隻乖巧地坐著,沒再多說什麽。


    “分憂可以,但是做璃兒的母妃,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南安帝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心頭潛藏的期待,冷冷地說:“她的母後永遠隻有一人。”


    “陛下…臣妾不是那個意思…”


    令妃聽出了南安帝話中的不愉,連忙跪了下來。


    “不管你是什麽意思,朕都沒興趣知道。”


    南安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淡淡說:“璃兒對朕意義非凡,懂嗎?”


    “是臣妾逾矩了。”


    令妃聽出了南安帝語氣中的警告,斂下了心頭那些念頭,她知道若是自己再一味堅持下去,必定會惹得南安帝不喜。


    “歇息吧。”


    南安帝未在多說什麽,明日是新年頭日,他可多歇息一會,不必早朝。


    “臣妾遵旨。”


    這邊的唐清璃沐浴過後便熄了燭火,看著窗外的人影,隻淡淡地給了靈芝一個眼神,而後便躺在了床上。


    一刻鍾後,枳橘跟著靈芝一同入了殿內。


    “殿下。”


    枳橘不知唐清璃是否歇下,隻輕輕地喚了一聲。


    “說吧,什麽情況。”


    唐清璃在回來的時候便察覺到了身後跟著一個小尾巴,要說多隱蔽吧,也沒有多隱蔽,畢竟跟著跟著她都能察覺。


    也不知道是誰派來的人,這麽蠢。


    “這個太監是重華宮的。”


    枳橘知道唐清璃未歇下,這才安心匯報。


    “重華宮…”


    唐清璃思索了一下,這才記起來,重華宮是八皇子生母麗嬪居住的寢宮。


    說起來,這麗嬪也算是個妙人。


    她母家的勢力並不大,不能為她提供太大的助力,但是架不住她自己努力啊。


    從答應爬到麗嬪,她的廚藝和舞姿在後宮那麽多的娘娘中可是佼佼者。


    這樣一個擁有婀娜多姿身段的女子,自生下八皇子唐明鑫之後倒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僅低調得不再爭寵,而且也不怎麽和其他娘娘往來。


    在唐清璃得來的情報中,麗嬪不屬於四妃中的任何一位,也是不知道為何今日會整這一出。


    “來做什麽?”


    “與殿下交好。”


    枳橘掏出了從太監獲得的信,雙手遞到了唐清璃手邊,而後退到了屏風外。


    唐清璃懶懶地拆開了信,看了幾眼就皺起了眉頭,不自覺嗤笑了一聲。


    “殿下?”


    靈芝看她這個樣子,有些好奇。


    “不知應該說她蠢,還是聰明。”


    唐清璃把信給了靈芝,示意她們一起看看。


    麗嬪這封信寫得很巧妙,她雖然通篇都是在誇唐清璃,可其中的小心思摘出來,都能夠裝滿一籮筐了。


    “她想讓公主殿下扶持八皇子。”


    枳橘看完了信,心頭大震,這掩藏在吹捧下的野心還真是令人震驚。


    麗嬪她難道就不害怕唐清璃直接將這封信送給南安帝嗎?就這麽直接派人大大咧咧送來了。


    “是個機靈的,又是個愚蠢的。”


    唐清璃靠在枕頭上,半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輕笑著說:“她憑什麽覺著孤會扶持她的兒子?”


    “許是殿下表現得極好說話,又得了陛下的疼愛和盛寵。”


    靈芝猜測了一番,又補充了一句:“也可能,是覺得殿下會心動。”


    “心動?”


    唐清璃嗤笑了一聲:“我放著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那麽好的條件不去扶持,來扶持一個母家低微,又並無突出才能的皇子?”


    “她說,感同身受。”


    枳橘將信送回了唐清璃的手邊,輕輕地說了這麽一句。


    唐清璃眸光微眯,她聽懂了枳橘的言下之意,這麗嬪的意思,是想著以她的身世讓她對八皇子感同身受?這人真的是蠢得沒邊了!


    “殿下,不對。”


    靈芝搖了搖頭,剛剛腦海裏突然靈光一閃,壓低了聲音說:“來得太快了,好奇怪。”


    “對,不對。”


    唐清璃肯定了她的話,而後也明白了靈芝此話的意思,麗嬪這封信來得太莫名其妙了,與其說是投誠,還不如說是試探。


    她在試探唐清璃有沒有那個意思,有沒有想要扶持任何一方。


    又或者說,在試探她的並不是麗嬪。


    是南安帝。


    唐清璃握住手中的信,臉色不太好看。


    她就知道南安帝不會輕易相信她,那些對自己的恩寵不過是放在表麵上給別人看的罷了。


    “殿下…”


    枳橘聽她沒了聲音,有些擔心地喚了一聲。


    “我無礙。”


    唐清璃回過神來,淡淡說了一句,而後便把手中的信給了靈芝,讓她燒了。


    “燒了?可是殿下…”


    靈芝有些不解,這不是最好的證據嗎?若是留著,今後出了什麽事,殿下不至於什麽都拿不出來。


    “若是不燒,才會成為證據。”


    唐清璃知道靈芝想說的是什麽,但這是個隱患,她不能留下。


    “是。”


    靈芝應了一聲。


    冬日的炭爐中,一封信隨火花的輕輕搖動消失於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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