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您看我這孫女怎麽樣?”


    一聲詢問打破了這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老嫗抱著一個四五歲的擠進來,把孩子的臉轉過來給刀疤臉看。


    刀疤臉捏住小孩的下巴,看了看牙,點點頭道,“不錯,還是值二十斤高粱麵的,要銅板還是糧食啊?要糧食得自己拿東西過來裝啊,我這可沒多餘的袋子給你裝。”


    說罷就吩咐人打開了麻袋,一股淡淡的糧食香氣撲麵而來。


    麻袋裏的高粱麵,呈現出一種深邃的紅色,與麻袋的褐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周圍圍觀的人一時間有些躁動。


    “娘!娘!您別賣大丫!您賣我吧!您賣我!”老嫗還沒轉身,就被帳篷裏衝出來的女人跪抱住了腰,女人滿臉都是鼻涕和淚,差點把老嫗拽倒在地。


    “你這倒黴婆娘,不是跟你說了,賣掉大丫,我們就能活命!你還得給我大孫子喂奶呢!丫頭片子賣了就賣了,咱們還能掙口飯吃。老大!人呢?來把你婆娘拖回去。”


    老嫗空出一隻手,罵罵咧咧地用力地往抱著她腰的女人背上拍打著,又對著不遠處角落裏的帳篷高聲喊道。


    “誒我說死老太婆,你們到底賣不賣?”刀疤臉看著麵前拉扯著的婆媳,已經拉下了臉,搭在桌子上的腿也已經放下。


    刀疤臉直起身子,臉色不是很好看。


    刀疤臉內心其實有些不屑,明明是她們自己要賣的,非整得跟他們強買一樣,整得倒像是他們的過錯了。


    “賣的賣的,大爺我賣我孫女,換糧食!”


    ……


    簽了賣身契,女孩兒楞楞地就被刀疤臉身後的壯漢抱走了,等出了大門,女孩才回過神來開始哭,對她娘伸出手,哭得撕心裂肺。


    滑跪在地的女人站起身就想追,一把被老嫗推開,撞到了石階上,昏了過去……


    林秋緣偷偷掀開帳篷就看到這場麵,心情很沉重!她還是第一次見那麽光明正大地買賣人口……


    從古至今,重男輕女的思想就存在。


    女性長期被視為男性的附屬品,她們的權益和地位往往被忽視和剝奪。


    勞動力不如男人的女人長期被視為家庭的經濟負擔,而男人則被視為家庭的主要支柱。所以在家庭經濟困難時,一般都選擇賣掉女兒、甚至妻子。


    作為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的林秋緣,被眼前的一幕狠狠地震驚到了。


    在親眼目睹這樣的事之後,林秋緣才明白天災人禍造成的亂世二字的真正含義……


    林秋緣心裏有些慌亂,不住地想,要是自己穿越到一些狠心的人家,是不是也會被賣掉去換糧?或者更狠心的,沒有糧食了,還會易子而食……


    “秋緣別看。”


    安撫住兒子的柳芸娘看見女兒又跑去門口偷看外麵,臉上滿是害怕和慌亂,連忙起身走過去,一手捂住了女兒的眼睛,一手把她抱在了懷裏,又放下捂著林秋緣的手,輕輕在女兒背上拍著,輕聲哄著。


    帳篷外麵斷斷續續地傳來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一家人在帳篷裏很揪心,眾人看著眼前的麵疙瘩湯,都提不起胃口。


    幾個當娘的則把孩子死死抱在懷裏,一言不發。


    一行人沒有說話,就這樣愣愣地坐著,連外麵的人什麽時候走了的都不知道,一直到林守義幾人回來,才陸續回神。


    幾人聽完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後,帳篷裏又陷入了寂靜中。


    林守義見眾人興致索然,索性抱了把柴,端著還沒煮熟的麵片湯去了二門院,


    林秋緣也緊緊地跟在她爹身後,任憑柳芸娘怎麽勸都沒用,就要跟著她爹一起去。


    蹲在鍋前,用雙手撐著臉,林秋緣愣愣地看著燃燒著的火,然後又探頭看了鍋裏的麵疙瘩……


    她記得三十斤麵粉好像也不剩多少了,現在帳篷裏隻有兩小麻袋稻穀,是外公外婆和舅舅家自留的種子,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舍得拿出來吃的。


    林秋緣不禁想道,要是沒有糧食,她爹娘會舍得把她們幾個孩子賣掉嗎?


    腦袋裏這麽想著,嘴裏就跟著問了出來。


    林守義聽見女兒小小聲的呢喃,一時間就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一把把女兒抱在懷裏輕輕拍著。


    他知道,女兒肯定是被下午的場景嚇壞了,一時有些慌張,害怕女兒被嚇出病來。


    “不會,就算爹把自己賣了都不會賣你們,要是實在沒活路了,爹就把自己賣了換糧,把你們托付給外公外婆,外公外婆喜歡你們,肯定不會……”


    林守義把女兒的小腦袋掰起來,直視女兒的眼睛,很鄭重地向她保證。


    林守義還沒說完,就被女兒圈住了脖子,不一會兒就感覺脖子上傳來了一陣濕意。


    騰出手添了點柴,林守義沒有說話,任由女兒抱著自己脖子哭,另一隻手裏的動作沒停,一直輕撫著女兒的後背。


    等林秋緣不哭了,林守義這才呼了一口氣。


    隻要發泄出來就好,他很擔心女兒嚇到,聽說小孩受驚嚇會被勾走魂,本來女兒就生了一場重病,身體都還沒完全好透……


    雲層散開,月光如細沙般傾灑在院子裏,銀白而柔和。


    林守義剛把柴退了出來,柳芸娘就抱著個陶罐來了,羊乳的味道比較大,瞬間充斥著整個院子,林守義這才想到還沒給幾個小的熱奶喝,順手就添了一把柴進去。


    等奶熱了,林守義就把木柴退出來,用灰把火星掩住,又撿了塊石頭壓上去。


    這才用袖子包住陶鍋的耳朵,把陶鍋端起來,又讓林秋緣揪住他的衣角,喚妻子小心抱好陶罐後,一家三口才兩小心翼翼地往前院走。


    柳芸娘見丈夫已經哄好了女兒,不由得鬆了口氣。


    又想到床上還沒回神的兒子,柳芸娘忍不住秀眉輕蹙,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內心想著還得讓丈夫也哄哄兒子。


    幾人進了帳篷,開始招呼眾人吃飯,畢竟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林秋緣今晚心情不好導致胃口也不好,就吃了小半碗麵疙瘩湯;剩下半碗柳芸娘叫林夏至吃了,而後二人又被灌了半碗羊乳。


    也就年齡最小的倆孩子,還不懂事,吃得很香。看著拚命喝奶的冬至和陳念小朋友,眾人被二人的好胃口感染了,總算有了點食欲。


    饒是如此,一行人吃飯的速度也比平常慢了許多。


    壓抑的氛圍籠罩著,令人感覺沉甸甸的。


    幾個小娃娃被被各自抱回了帳篷。


    夫妻倆各自蹲坐在獨輪車的兩邊,輕哄被子裏的孩子。


    安撫住情緒不佳的妻子,林守義又給緊貼著自己的兒子掖了掖被子。


    夜深人靜時,能聽見自己胸膛裏激烈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敲擊著無盡的黑暗。


    林守義聽著自己心髒的跳動聲,這才覺得後怕,害怕無糧填肚,害怕妻離子散,害怕未知的以後……


    他不禁有些後悔,逃荒這條路真的走對了嗎?要是留在安州……不,留在安州也是死路一條,沒有糧,不也還是死路一條嗎?!


    也不知道何時知縣大人才能安排他們這些逃荒的流民?又想著下午跟舅兄弟幾個約好了明兒一早要去南門外那邊的山上看看,這才慢慢閉上了眼睛緩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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