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離去後,殿內一片寂靜,沒有人肯開口,生怕惹惱了皇帝。


    率先開口的晏清禾,隻見她蹲下,向皇帝請罪道,“陛下,葉兒雖是罪魁禍首,但到底是臣妾照顧不周,沒能察覺其中的禍害,以至李美人早產,大皇子體弱,懇請陛下也對臣妾加以懲處,以儆效尤 。”


    對於皇帝而言,有人利用皇子陷害皇後,他卻懲罰不了真凶,也不能還皇後一個真正能證明她清白的真相。這個時候,總要有人出來頂罪,平息皇帝的怒氣。


    晏清禾聽了一早上,早已隱隱約約地聽出來故事的首尾。為了平息皇帝的怒氣,為了太後的安危,她也隻能站出來。


    曹蘅低頭看著她,眼中神情複雜,似乎是為她感到不值得。


    “嗬,淑妃何錯之有?”皇帝冷笑一聲,隨後放低了聲音,靠近她道,“你明明知道錯的人不是你。”


    晏清禾不願抬頭對上他那雙審視的眼睛,一直低著頭,思緒迷亂,直到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那是葉兒剛剛留下的。


    “此事就此作罷,”皇帝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服準備離開,他掃視了殿內一圈宮人,又低頭盯著晏清禾,“若是朕的任何孩子再有什麽閃失,朕一定不會放過元凶,包括她的族人。”


    晏清禾將頭埋得更深了,直到皇帝走後,直到皇後讓她站起身來坐下。


    晏清禾相信皇後此刻與她一樣思緒萬千,一樣忍受不了殿內的血腥味。


    皇後打起精神,安排了幾句,又叮囑衛又安及其宮人照顧好大皇子,自己也揚長而去了。


    ……


    此事過後,經過太醫們不懈的努力,大皇子終於轉危為安。隻是太醫也說,大皇子經此以病,體質大大減弱,以後還得慢慢調理,才有可能恢複強健之身。


    聽聞大皇子病愈,晏清禾終於鬆了一口氣。她想要去探望孩子,卻被攔在敬寧宮外;想給孩子送上強身健體的藥材,也被李舒窈婉拒。


    她知道,李舒窈這是明白了什麽,她想要把自己和孩子鎖在敬寧宮內,盡她所能,隔絕一切傷害。


    可沒人知道,她自己又何嚐不是鬱結於心?


    當時葉兒撞柱而亡還曆曆在目,殿內的血腥味猶在鼻前,孩子無助的呼喊總是在她睡夢中一遍遍回響。


    她去見太後,也被太後拒之門外,她明白,太後拒絕向她解釋這一切。可她不甘心,還是找到了機會,在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午後,在滿殿神佛的寶華殿內。


    “可憐的孩子,與其終生都這樣體弱多病,被人輕視,倒不如當初不曾出生的好。”太後睜開眼,歎息道。


    “母後。”


    晏清禾與太後共同跪在墊子上,看著滿殿的菩薩,又看著虔誠參佛的太後,決心開口道。


    太後並沒有轉頭看她,依舊是看著麵前的菩薩,語氣淡然道,


    “哀家知道你想說什麽。你說吧。”


    晏清禾倒是措不及防,沒有預料到太後竟會如此直接,自己也隻好硬著頭皮說道,“我知道母後的苦心。隻是,孩子何其無辜?”


    母後,當你安排葉兒埋下麝香時,就已經預料到這孩子難以生下,即便生下也是體弱多病。可是你是否知道,他出生後每一次病痛,每一聲痛苦的呢喃,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孩子?”太後冷笑一聲,“你倒出乎哀家的意料,竟關心起那個與你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了?”


    “那母後以為,人命麵前,我應該關心什麽?是皇帝的恩寵,還是自己的地位?”晏清禾憤然反問道。


    恩寵和地位固然重要,但也抵不過一條條鮮活的人命。晏清禾不僅是為無辜的孩子而感到難過,更是不願接受生命中道德的汙點。


    她想要爭,就要爭的光明正大;她想要贏,就要贏的光明磊落。


    “怎麽?你覺得哀家心狠手辣,就因為哀家試圖替你清除一些阻礙嗎?”


    “不僅僅是大皇子!還有小桃,還有葉兒!她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母後……”


    我知道她們都是你的手下,可是她們也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怎麽能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


    “還是你太心軟了……”太後無奈地看向她,歎了一口氣。


    “那兩個宮女都是自願,哀家已給了小桃錢財安撫,葉兒更是不必說,難道你以為她在皇後麵前的慷慨陳詞,也是哀家授意的?”


    “若不是皇後非要改革宮製,也不會傷了下麵的心。她以為她是個聖人,實際上,不過是個蠢貨罷了。嗬,連人心都看不透,也配坐在後位上。”


    “母後……”晏清禾難以置信地看著太後,為自己從未見過她心狠手辣的一麵而感到悲哀。


    太後站起身來,在殿內緩緩踱步,黃昏的夕陽斜照在她身上,晏清禾看不見她的麵容,隻能從中窺探見她孤獨的身影。


    “傻孩子,你覺得哀家狠心,無非是為此事枉死了幾個無辜的人,傷害皇子,誣陷皇後,可這又算得了什麽?”


    “自古開疆擴土、統一中原的帝王會被人奉為明主,成就霸業的將相則被稱為梟雄,然而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手裏的沾的血,豈非更甚於你我?為何男人為了野心而戰就成了雄心壯誌,而女人略施計謀就隻能是最毒婦人心?”


    “當年說出‘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的桓溫尚且被世人稱為一代梟雄,憑什麽男人就可以不擇手段爭取皇位,而女子謀取後位時就不能全力以赴?”


    晏清禾被太後的一番發言所擊垮,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隻能愣在原地,試圖拒絕太後的洗腦。


    可是……可是母後她說的又有何錯呢……


    成王敗寇的道理她從小就懂,可是真當有人為她的利益而死去的時候,她還是滿懷愧疚……


    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嗎……


    “好孩子,你是個聰明人,就應該知道這個世上就是有三六九等、高低貴賤之分,你要是不想如她們一樣變成螻蟻,命運任人宰割,就應當去奮力一爭,哪怕是踩著別人的屍骨。”


    晏清禾看向她,卻隻見太後從斜照的夕陽中向她緩緩走來,直到站在她麵前,那張臉才清晰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太後低下身下,靠在她耳邊說道,


    “禾兒,你以為他們是因本宮而死嗎?不,他們是因你而死。你的手上,早就無意沾了鮮血。”


    晏清禾抬起頭,眼中神色令人捉摸不透,盯著太後那雙如雄鷹一樣的眼睛,緩緩開口道,


    “禾兒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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