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自己給自己留下的傷口,兩道。如兩條粉紅色的醜陋的蟲,盤踞著。我很奇怪它怎麽會是粉紅色的,它可以是黑色,紫色,甚至藍色,但絕不應該是粉紅色。我還記得麥子給我包紮的時候說的那句假惺惺的話:“還好,傷得不算太深。”


    墜落的時候我該用什麽樣的姿勢才可以顯得優美從容終於終於我飛了而你還留在原地想你想我的目光會不會因此而格外地溫柔呢淩晨兩點,我醒了。


    手腕微酸的疼痛提醒我昨天發生的一切。我坐起身來,扭亮台燈,拆開紗布,審視我自己的傷口。


    這是我自己給自己留下的傷口,兩道。如兩條粉紅色的醜陋的蟲,盤踞著。我很奇怪它怎麽會是粉紅色的,它可以是黑色,紫色,甚至藍色,但絕不應該是粉紅色。我還記得麥子給我包紮的時候說的那句假惺惺的話:“還好,傷得不算太深。”


    白癡都知道,我要是死了,她才會快活。


    也許是混亂了一天,伍媽走的時候沒記得替我關窗戶,夏風吹起窗簾,也許是體內怕冷的因子又發作,這麽熱的天,竟會覺得有絲絲的寒意。我下床來,出了門,來到林渙之的房間。他的房間從來不上鎖,我一推就開了。我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一個夜晚,我第一次把他的門推開,他從床上坐起來說:“哦,七七,你是不是怕?”


    “不是。”我說,“老師說我們班有個小朋友得了白血病,要大家捐款。”


    第二天,他拉著我的手去學校捐款,他給的是支票,上麵寫的是一萬元。那時候的我不知道一萬到底是一個多麽大的數字,但我可以完美無缺地讀懂老師和同學眼光裏的羨慕和諂媚。


    “葉小寂家在瑞士銀行都有存款!”


    “葉小寂是孤兒,但是她爸爸很疼她,她有一百條公主裙!”


    “葉小寂本來沒這麽漂亮,她爸爸領養她後,帶她去做過美容!”


    “葉小寂從來不用做作業,聽說她們家有專門替她做作業的傭人!”


    “葉小寂……”


    “葉小寂……………”


    很長的時間裏,我在校園裏成為一個“傳奇”。我在眾人羨慕嫉妒的複雜眼光裏長大,從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改變,我依然是孤兒,美麗世界的孤兒。


    有多少個夜晚,他永遠不會知道,我都是這樣輕輕地推開他的門,穿著我棉布的睡裙,輕輕地在他的床邊坐下來。也許是白天太累了,他入睡的時候,永遠都是睡得這麽的香,這麽的沉。他看不到也讀不懂一個女孩在夜晚的恐懼。我就這樣整夜不睡,在他的床邊坐到快天亮,再起身離開。


    今夜,他的窗也沒有關,月光照著他的臉,我看到他的鬢角,已經有白發。床頭櫃上是他一年四季也離不了的胃藥,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我抱著雙膝,在他床邊微涼的木地板上坐下來,不明白自己內心的恨,無數次的試圖離開後,我依然不明白。


    想起優諾曾經抱著我的頭說:“七七,他很愛你,你也很愛他,你們要停止這樣的互相折磨。”


    噢。優諾。


    她是那樣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她讓我溫暖。她握著我的手帶我去看心理醫生。第一次,我終於敢走近一個陌生人,想讓他告訴我我心裏究竟渴望的是什麽。


    那個醫生很年輕,是個男的。他說:“七七,嗬嗬,你叫七七,這真是個不錯的名字。好吧,我們首先來說說你的名字,你喜歡你的名字嗎?”


    “無所謂。”我說。


    “那麽說說你有所謂的。”他拿著病曆靠近我。


    “沒有。”我說。


    “我們做個遊戲如何?”他放下那該死的病曆,遞給我一張圖片說,“認真看,告訴我你看到的是什麽?”


    圖片上是兩座呆頭呆腦的大山,我把他拿著圖片的手一把推開說:“給我看這個,當我是白癡?”


    他並不生氣,而是說:“再仔細看看?”


    我再看,兩座山變成了兩張麵對麵的人臉。


    “再再仔細看。”他說。


    這回我看到的是長流的細水和幾條通向遠方的綿延的路。


    “這說明,你第一次看到的,並不一定是一成不變的東西。”他把圖片收起來說,“很多時候,你的眼睛會欺騙你,你必須用你的大腦去認真地思考,才可以看到事實的真相。”


    “如果我壓根就不想了解真相呢?”我問他。


    “那你就會被心裏的疑惑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攤開雙手說,“隨你選擇。”


    “你叫什麽?”我問他。


    “sam.”他朝我伸手說,“七七,很高興和你做朋友。”


    “你的發型很土呃。”我說。


    “明天我買發型雜誌,回頭你陪我參考參考?”他朝我眨眼。


    第二次見他他真的遞給我發型雜誌,封麵上那小子一頭黃毛長得鬼頭鬼腦。“怎麽樣?”他指著他問我,“我弄成這樣你說夠酷不夠酷?”


    我把雜誌摔到一邊笑到斷氣。他很耐心地聽我笑完,然後說:“七七,其實你不用看醫生,你很好,就像今天這樣,麵色紅潤,笑聲朗朗,定能長命百歲。”


    “可是,”我不由自主敞開心扉,“我常常控製不了自己。心裏有兩個我永遠在打架,誰輸誰贏我做不得主。”


    “我會幫你。”他在我麵前坐下說,“現在起,你再也不用恐懼。”


    就這樣,我和sam一周見兩次,聊很隨意的話題,在他麵前,我很放鬆,一個下午過得飛快。有時候我說很多很多的話,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這麽能講,在他麵前,我的話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就像我在網上在qq上同時和十幾個人聊天一樣的酣暢淋漓。他很耐心地聽,偶爾插嘴,臉上是很自然的微笑。


    也有時候,我一句話也不說,他也不逼我,讓我聽歌。


    他的辦公室裏永遠有音樂,我說我喜歡張國榮,他就給我放張國榮,放他的《紅》,放他的《沉默是金》,放他的《風繼續吹》……


    如果我聽到掉眼淚,他會遞給我麵巾紙,然後不動聲色地說:“我不反對你哭,眼淚有時候可以替心找到最好的出口。”


    我是在leslie死後才真正地聽懂他的歌的。在那以前,我不僅不聽他的歌,而且討厭他。改變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我對sam說,我其實不止一次地想過要去死,但是我怕痛,不知道leslie的勇氣到底來自何方,那種臨死前絕烈的飛翔,真是充滿誘惑。


    “那麽,”sam說,“你可以選擇去蹦極。”


    他真是一個智慧的人,我覺得對他而言,沒有什麽事情是艱難的。轉一個方向,一切便海闊天空。


    我羨慕他,因為我做不到。


    “我其實一直是個膽小的人,我連一場雨都怕。”我嘲笑自己。


    “你怕的是直麵這裏。”sam指著我的胸口說,“完美也好,平凡也罷,喜歡也好,恨也罷,漠視也好,在乎也罷,關鍵是敢於麵對。”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問他。


    “你可以告訴你父親,你需要他的愛,你可以在那些躲在他房間的夜晚喊醒他,告訴他你怕,告訴他你需要陪伴,從七歲的那一天起,你就可以這麽做!要知道這並不丟臉。”


    要知道這並不丟臉。sam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清澈透明,讓我無法懷疑。


    我轉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林渙之,聽著他均勻的呼吸。我絕望地想,我已經錯過了可以表達的那些時間,我早就不是七歲,我已經十七歲,在這整十年的時間裏,堆積起來的愛恨早就是一座冰山,誰可以融化,誰又可以來原諒我們錯誤的傷痕累累的曾經?


    我起身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開機,上網。


    這個時候,“小妖的金色城堡”是一座空城,很長時間了,我找不到暴暴藍的文字,於是隻好去讀她以前的舊作,她的每一個字都給我安慰,但是我費盡全力也猜不到,她替我寫的小說,究竟會是什麽樣的結局?


    會不會是我想要的結局。


    第二天清晨,優諾就來了。她穿著很卡通的運動服,頭發紮成馬尾,對我說:“七七,空氣新鮮,我們出去跑步,如何?”


    “跑不動。”我說。


    “你又一夜沒睡?”她生氣地說,“你有黑眼圈。”


    “我可以到sam那裏睡覺。”我說,“放上leslie的歌,三秒鍾進入狀態。”


    “睡覺也要花錢的。”優諾氣結,“早知道這樣,我改行做心理醫生多好。”


    “你何時帶我去找暴暴藍玩?”我問她。


    “我跟你父親商量好了,也征求了sam的意見,等你手上的傷好了,就可以出發。”


    “嘿。”我說,“不騙我?”


    “當然不。”優諾說,“你別告訴暴暴藍,這樣一來,我們可以給她一個驚喜。”


    我笑。


    “下去吃點早餐?”優諾說。


    “不,我不餓。”


    “你爸爸在下麵呢。”優諾拉我說,“走吧走吧,讓他看看你今天氣色有多好!”


    “不去不去!”我甩開她。


    “怎麽了?”優諾說,“你總要麵對他的。”


    “至少現在我不想。”我別開頭。


    “那好吧。”優諾拍拍我說,“那我下去陪他吃早餐了,等到你願意下來的時候,自己下來找我。”


    “優諾!”我喊她。


    她不理我,開門走掉了。我聽到她下樓時歡快的腳步聲。我永遠都不可以有那麽歡快的腳步。在這個家裏,我常常感覺自己像一隻貓,腳步詭秘,晝伏夜出,稍有動靜,就驚慌逃走。


    優諾走後我跑去玩了一會ro,我在裏麵已經是八十七級的魔法師,所向披靡。這是我比較偏愛的一款網絡遊戲,其實我最喜歡的是魔幻城外的鮮花,一朵藍一朵紅一朵黃,豔到讓你窒息。


    優諾終於又上來,靠在門邊對我說:“他走了。”


    “知道。”我說。


    我的耳朵特別靈敏,他的汽車來去從來都聽得清晰。


    “你把電腦關了,我帶你去做頭發。”優諾說。


    “是他下的命令嗎?”我一邊追著一個怪物打一邊頭也不回地說,“怪了,你怎麽現在也什麽都聽他的?”


    優諾不說話,她走上前來,強行關掉了我的電腦。


    “喂!”我說,“你別過分呃!”


    “我就這麽過分。”她抱著雙臂,笑笑地看著我說,“死七七,你現在不跟我出去我以後就再也不會管你,也不帶你去找暴暴藍玩。”


    “你賴皮!”


    “跟你學的。”她說。


    我無可奈何地跟著她進了理發店。我剛坐下那個小姐就說:“是啊,淡紫色不好看,現在流行金黃色,在黑發上染上一縷金黃,特酷!”


    “nnd!”我罵她,“你三天前還說淡紫最流行!你腦子壞了還是進水了?”


    她嚇得不敢吱聲。


    “就黑色吧。”優諾說,“還是黑色最好看。”


    小姐看著我,意思是要征詢我的意見。我不耐煩地說:“好吧聽我老大的,她說什麽是什麽啦。”


    優諾笑:“漂漂亮亮的去見暴暴藍不好嗎?”


    “切!”我說,“又不是相親!”


    “你的手怎麽受傷了?”小姐多嘴多舌。


    “自己割的。”我說。


    “不疼啊?”她咋嘴。


    我凶巴巴地喊:“在我沒割你的之前你最好快點把我頭發弄好!”


    小姐隻好回頭對優諾訴苦:“你妹妹就像黑社會。”


    優諾笑,“你說得沒錯,你沒聽見剛才她叫我老大嗎!你快弄吧,小心我們拆了你的店!”


    “你不像!”小姐看著她,認真地說。


    “哈哈哈哈哈!”這回輪到我笑得前仰後合。有時候優諾幽默起來,也是要人命的。


    做完頭發,和優諾吃了個簡單的午飯,下午兩點左右,我已經在sam的辦公室。他倒杯冰水給我,問我:“今天心情好些啦?”


    “無所謂。”我和他異口同聲。


    “知道還問?”我不講道理。


    他哈哈笑。笑完後在我對麵坐下:“說吧,為什麽又跟爸爸吵?”


    我握著冰水,靠在沙發上,慢慢回憶。


    他回家的時候,是清晨六點。我那時正在玩一個剛公測的網絡遊戲,那遊戲很變態,一個晚上也升不到兩級。然後我聽到他開車回來的聲音,再聽到他上樓的聲音。我飛快地跑過去,開了我房間的門,在他經過的時候問他:“你累還是不累啊?”


    他朝我屋裏看了看,看到我閃爍的電腦屏,也問:“你累還是不累啊?”


    “我十七歲。”我說,“你今年多大了你還記得不?”


    “七七。”他並不理會我的譏諷,而是吃驚地看著我說,“你的頭發怎麽又變成了這個樣子了?”


    是啊,三天前,我把頭發染成了紫色。發廊裏那個小姐說,這是現在最流行的色彩。


    “三天前它就是這個樣子了。”我冷冷地說,“早就是過時的新聞了,你那麽激動幹什麽?”


    “走!”他過來拖我,“現在就去把它給染成黑色,全黑,你這種亂七八糟的樣子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忍無可忍你也得忍!”我一把推開他,“你看看表,現在六點鍾,你以為理發店是酒吧,整天整夜都開著?”


    “你等著。”他指著我,“我今天不把你的頭發變回黑色我就不姓林!”


    然後,他磴磴磴地下樓去了,我聽到他打電話給麥子,我真弄不明白,他這麽一個大男人,一有什麽事情搞不定的時候就打電話給麥子,好像麥子是他的私人保姆。我帶著一種挑釁的心情走到樓下,在他掛了電話以後說:“其實,你真的可以把她娶回家的,她會是一個好老婆,也可以管教著你一點。”


    “你給我閉嘴!”他嗬斥我。


    “我就不。”我說,“嘴巴長在我身上,我想說就說想不說就不說,你是不是怕我說出什麽不好聽的來呢?不過你放心,你養了我這麽多年,我會給你留點麵子的,我怎麽也不會告訴麥子或者別的人你是如何的夜不歸家花天酒地……”


    我的話沒說完,他把煙灰缸砸到了地上,砸得粉碎。


    水晶的碎片如細碎的塵,從地板上揚起,墜落,再揚起……


    就在這時候,伍媽進來了。對於這樣的場景,她早就見慣不驚,連忙放下手裏的菜跑過來收拾地麵。林渙之吩咐她說:“去,你去給我拿把剪刀來。”


    “做什麽?”伍媽驚訝地抬頭。


    “讓你拿就拿!”他怒吼。


    “七七。你是不是又氣你爸爸!”伍媽衝上前來把我往樓上推,“你快到樓上去,快去,等我把這裏收拾好了你再下來!”


    “你別管我!我願意在這兒呆著!”我推開伍媽,就在我和伍媽對峙的時候,林渙之已經自己跑到書房裏取出了一把大剪子,一直走上前:“你給我過來!理發店沒開門,我來替你把頭發絞掉!”


    “先生!”伍媽又過去攔他,“別這樣,剪子很危險的,給我給我!”伍媽終於成功地搶到了剪子,拿著它跑到書房裏去了。我看著林渙之,他氣得臉都綠了,其實我那時候倒真的不是很生氣,於是我懶懶地說,“你剪了我的頭發又怎麽樣呢?剔成光頭了它還是要長,長了後我還可以染成我喜歡的任何顏色,你管得了一時,管得了我一輩子嗎?”


    他站在那裏,搖搖晃晃。然後,他咬牙切齒地說:“一輩子還長,話不要說那麽早,管不管得了咱們走著瞧!”


    “您老不是打算要送我進少管所吧?”我冷笑著問。


    他不再理我,而是坐到沙發上抽煙。煙灰缸沒有了,他揚聲叫伍媽,伍媽慌慌張張地從書房裏跑出來,後來我才知道她躲在裏麵給優諾打電話來著。我真的不知道,那一天,要是優諾不來,到底會是什麽樣的一個結果。


    “刀片是怎麽回事?”sam說,“你怎麽會把刀片握在手裏?”


    我說:“我一直沒走,一直站在那裏看他抽煙。其實我當時心裏在想,我看你有什麽鬼花樣可以玩。我說什麽也要陪他玩到底!沒過多久後麥子就來了,她一進來林渙之就問她人找好了沒有。”


    麥子看看他,再看看我,說:“你們呀,一大清早哪有那麽多氣慪?”


    “我問你人找到沒有!”他吼麥子。


    “要找也要上班時間啊!”麥子說,“現在才幾點鍾,一家店也沒開門。”


    我當下就明白他是讓麥子找人來替我弄頭發了,立刻哈哈大笑起來,我真的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我覺得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因為我頭發的顏色,他居然可以這樣的興師動眾。


    “開個理發店吧。”我笑完後建議說,“你瞧這房子大得可以,你可以在一樓開個理發店,隨時供你使用。當然開酒吧也行,對你來講也比較實用哦。”


    我終於成功地激怒了他,這麽多年,我就這一次贏了,他拿起桌上的一把雜誌,把它卷起來要揍我,雜誌打在我身上,其實一點兒也不疼,不過我還是習慣性地躲,就在這時候看到了一樓樓梯堆雜物的地方放著的一個小刀片,那是伍媽清潔地板的時候用的,我愛吃口香糖,吃了就亂吐,那些東西必須要用刀片才可以刮得掉。


    我走過去,迅速把刀片拿到了手裏。


    他嚇了一跳。臉色灰白極了。


    “然後你就把刀割向了自己的手腕?”sam問。


    “是的。”我說。


    “可是,七七,你覺得你真的贏了嗎?”


    “不。”我的眼淚流下來,“我說,sam不不不。”


    sam殘忍地替我分析:“七七你聽我說,這些年你一直生活在自己營造的陰影裏,你認為如果沒有他你會活得更好,但其實,你又離不開他的庇護,這是一個你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實,對不對?”


    我拚命地搖頭,淚水飛濺。


    “就是的!”sam提高聲音說,“他是你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你最怕的就是失去他,命運既然安排你們生活在一起,那就要心安理得地與他相知相融。”


    “他並不在乎我。”我說。


    “你怎知他不在乎你?因為他的夜不歸家?”sam說,“可是七七,他有他的責任,但你也不能全怪他,如果你從來不說出你的需要,他怎麽會知道你的需要呢?”


    “我好困,sam.”我全線崩潰,“我不想再說下去。”


    “那就睡一覺吧。”sam替我拿來一張彩色的毛毯說,“我把空調調低一些。”


    “對了。”眼睛快閉上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問他,“在你這裏睡覺是不是也要收錢?”


    他想了一想,笑著對我說:“你心疼他的錢?”


    “錢是最無用的東西。”我說,說完很快就入睡。我在夢裏竟然遇到暴暴藍,她穿著一件很卡通的睡衣,拿著一本書翻到最後一頁對我說:“瞧,七七,這就是你的命運。”


    說完,她轉身離開。


    我一路追去。煙霧茫茫,她很快不知去向。


    我醒來,有人握著我的手,是優諾。她說:“七七你醒了?我聽到你在喊暴暴藍。”


    “結局……”我喃喃地說。


    “什麽結局?”


    “暴暴藍要給我的結局,我沒能看清楚。”


    “嗬嗬,都像你這樣她出書了想賣不火都難!”優諾起身,把燈扭亮了,對我說,“sam有事先走了,我五點鍾來接你的,看你睡得很香,於是沒叫醒你。”


    “現在幾點?”


    “七點。”


    天,我竟然睡了這麽久。


    我支撐著要坐起來。優諾從包裏拿出一樣東西遞給我說:“瞧,我今天下午買了什麽好東西給你!”


    是一隻漂亮的手鐲,我好喜歡。


    “路過藏飾店的時候看到的,我買了兩隻一模一樣的,你一隻,暴暴藍一隻。”優諾說,“這鐲子寬,戴上它,別人看不到你的傷口。”


    我接過來:“優諾,暴暴藍說得一點兒沒錯,你就是一個天使。”


    “嘿嘿。”她誇張地轉過身,“有沒有看到我的翅膀?”


    “有。”我說,“金色的呐。”


    “走吧!”她伸手拖我,“我們該回去啦。”


    我跟隨優諾出來,在醫院的門口,一輛車緩緩地駛近,在我們麵前停下。


    是林渙之。他又換了新車,真是有錢。


    “坐啊。”優諾把前麵的門拉開,招呼我。


    我還是自己拉開了後麵的門,坐了進去。優諾有點無奈地把前門關上,也進了後門坐到我身邊。


    “餓不餓?”林渙之問。


    “聖地亞。”我說。


    按我以前的經驗,他一定會答應我,誰知道今天他卻說不,他說:“不,我們回家吃,伍媽燒了我愛吃的豬蹄。”


    瞧,像沒事一樣。


    這場戰爭算是又結束了。我看著手腕上的紗布,失敗地想,我哪裏有贏呢,輸的不知道有多徹底。


    優諾捏住我放在膝上的手,她的手溫暖,讓人安慰。


    車子到家門口,優諾跳下車對我們說:“我不進去啦,還有事情要辦呢。”


    “哦。”林渙之又往車裏鑽說,“那我送你。”


    “不用啦,你和七七快吃飯吧,我約了朋友,就在附近,步行過去也不遠。”


    說完,她翩然遠去。


    我和林渙之進了屋,伍媽已經下班,飯菜放在桌上,果然有豬蹄。我很餓,於是自己盛了一碗先吃起來,他也坐到桌邊,對我說:“去,給我拿個大碗來盛飯,今天我餓了。”


    “你自己沒手嗎?”我扒著飯問。


    他拿眼睛瞪我。


    得得得,吃人嘴軟,我隻好進了廚房,拿了個鬥大的碗來給他。


    我們很久沒有這樣兩個人一起吃晚飯。他開始跟我說複學的事,說這不許那不許,像個老太婆一樣的囉裏囉嗦。我聽著,不回嘴,我知道如果回嘴,必又是一場戰爭。我才算恢複一點兒精神,要再來需要重新充電,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樣好。”他看著我,忽然說。


    “什麽好?”我不明白。


    “我說你的頭發。”他說,“女孩子這樣才可愛。”


    他極少誇我,我本能地跳起來,說:“我吃飽了,我要上樓去了。”


    “女孩子這樣才可愛。”好像平生第一次聽到他誇我,是什麽讓他改變,我有些弄不明白。


    夜冷清。和往常一樣,陪伴我的隻有一台電腦。論壇上有暴暴藍的貼:這周搞不定俺就自殺。看來要當作家不容易,她正在被煎熬。


    我沒有跟貼,沒有告訴她我要去看她,就像優諾說的,這樣子,可以給她一個驚喜。我想像著見到暴暴藍的時候樣子,像我這樣拿不出去的人,不知道會不會傻到說不出話來。我把優諾送我的手鐲拿出來,戴到沒受傷的右手腕,想起她溫柔地對我說:“這樣,別人看不出你的傷口。”


    我心裏細細的東西在流動,她是那麽細心的一個好姑娘,不嫌棄我,給我安慰。


    我忍不住給她發短信:“你在哪裏呢?”


    她沒有回,可能是沒聽見。我隻好打電話過去,聽到那邊嘈雜的聲音,她用歡快的聲音對我說:“七七呀,來了幾個老同學,在清妹這裏玩呢。”


    我等著她邀請我,但是她沒有,她隻是說:“七七累了就早點睡,不要玩電腦到那麽晚哦。”她忘了我睡了差不多有一下午。


    我倒到床上,睡不著。


    暴暴藍有她的事業,優諾有她的世界,隻有我,一無所有。


    恍恍惚惚,好像聽到林渙之出去的聲音,又好像不是。我在床上輾轉了一個小時,終於決定出門。林渙之房間的燈開著,我吃不準他在不在家,於是偷偷地拿上我的背包,躡手躡腳地下了樓,開了門,打了車,直奔大學城。


    怕優諾看到我,我從後門進,後門是我上洗手間時無意發現的。門鎖著,我便從窗戶裏爬了進去,穿過一個小小的走道,就到了熱鬧喧嘩的大廳。其實我從窗戶一跳進去就聽到了優諾的歌聲,她在唱一首我從來都沒有聽過的歌:


    當太陽照亮心上溫暖了每個夢想總會想起凝視我的那片雲是不是路正遠是不是會改變我的心一如從前當燈火漸漸熄滅忍不住多看一眼那條最初到最後的地平線帶我走過曠野,帶我走出黑夜給我愛,給我思念記得我們有約,約在風雪另一邊所有的心都睡著,還有我們迎向藍天記得我們有約,約在日出那一天就在誓言的終點,以愛相見……


    我敢說,我從來沒有聽過那麽美麗的歌聲,從來沒有見過那麽無與倫比的迷人笑容,見到她唱完,在熱烈的掌聲中從台上跳下來,我準備悄悄走過去蒙住她的眼睛,用她的話來說:給她一個驚喜。


    但是我的腳步卻在瞬間停住了。我看到優諾在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坐在他對麵的人,是林渙之。


    林渙之在笑,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的,放鬆的笑容。


    然後,他們碰杯。


    我的眼睛忽然有點濕,優諾真的是個天使,我看到她金色的翅膀,在酒吧迷離的燈光下不停的招搖。


    而我,注定被鎖在原點,今生今世永遠無法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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