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混進往回撤的軍隊裏麵,把軍帽拉得低低的,擋住自己的臉。因為人很多,他越發感到頭暈目眩,腳步有些踉蹌,好幾次差點被自己絆倒了,幸好旁邊的人及時扶了他一下。終於踏上甲板的那一刻,裴清已經徹底透支了,他從隊伍裏脫離出來,一路扶著欄杆或是其他東西,才走到了隱蔽處,然後虛脫般地坐在了地上。脖子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裴清隨手一摸,粘滑的液體就漫過了指縫,那傷口很深,如果不是咬得位置偏了點,估計當時就交代在那裏了。果然,人魚隻是具有人的外型而已,在性情上完完全全是獸類啊。裴清慘淡地笑了笑,手撐著欄板,從地上站起來,他必須得給自己止血了,再這麽下去,鐵打的身體都撐不住了。搖搖晃晃的視線中走來了一個身影,裴清警惕地抬起頭,對方隻是走過來扶住了他,裴清卻又把他推開了一點。雲宸隨和地笑了笑,“上尉,你的警惕心也太強了吧,好歹你也是軍部的上層人物,難不成還怕我把你怎麽樣了?”對方的神情中似乎並沒有惡意,而且他說的對,在這艘軍艦上,隻有軍部的人才是最高的統治者,普普通通的咖啡店老板並不能對自己做出什麽。裴清點點頭,“那麻煩你把我送到軍醫那裏就行了。”雲宸回答道:“去軍醫那裏的話,他們肯定會問這傷口從哪來的,那麽上尉,你今晚的行蹤就暴露了。”裴清苦笑了起來,這個簡單的問題他居然沒有想到。雲宸把裴清的手臂架在了自己肩膀上,“上尉相信我的話,就交給我處理吧。”裴清盯著他看了半晌,對方臉色掛著淡淡的笑,目光也很平靜,此刻的裴清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他衝雲宸點了點頭。—雲宸把裴清帶去了他的咖啡店裏,繞過前台的一眾人,直接去了後麵。處理傷口的時候,雲宸的動作非常嫻熟,就像是專門練過一樣。他甚至用鑷子夾出了一小塊被咬壞的肉。裴清詫異地問:“你之前應該也是軍人吧?”雲宸一邊熟練地上藥,一邊回答道:“我以前也是上尉,能搬上軍艦的可都是軍人出身。”“那為什麽你現在……”裴清突然頓住,因為怕不小心觸及了對方不願提及的往事。雲宸倒是頗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放棄這個職位是因為我自己不想做了,總是要跟那群老頭子折騰。”裴清調侃道:“是你自己不聽從上級的指派,所以高層把你開除了吧?”雲宸把紗布細致地封好,然後回答:“隨你怎麽說吧,反正辭了這個職位我也樂得輕鬆,就是錢少了很多,都不夠我花了。”裴清笑了笑道了聲謝,就在一旁看著雲宸收拾藥箱子,他忽然說:“其實像你這樣也挺好的。”雲宸抬起頭,“上尉不是還有心願未完成麽,怎麽能那麽快就隱退呢?而且,軍部也不會輕易放過……呃……”他突然頓住了,在想應該用什麽詞比較合適。裴清倒是了然地接過話頭,嘲諷地笑了笑,“誘餌。”—有了雲宸的幫助,裴清的違規舉動似乎被瞞過去了,就像一顆小石子投進大海裏,隻蕩出微小的漣漪,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也沒有人有這個心思細細追查。軍部的試探計劃算是失敗了,沒有把人魚引出來,所以他們隻能把希望寄托在活誘餌身上,大概是為了討好裴清,再加上裴清一直表現出相當配合樣子,所以這幾天對他的監視都鬆了很多,甚至允許裴上尉繼續參與人魚的研究計劃了。裴清不敢太明目張膽,自然不能每晚都去海麵溜達。他隻能間或地在半夜出去一趟,悄無聲息地,盡量不讓任何人察覺。裴清能感覺到那條魚已經對他稍稍放鬆了警惕,每次都靠得越來越近,停留在他身邊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但是每次裴清主動去接近他時,對方就撲通鑽進水裏匿了,非常警覺。今晚的大半夜裏,裴清又偷偷溜了下來。他坐在海邊安安靜靜地等著,過了很長時間,人魚出現了,而且是突然出現在裴清麵前,把他嚇得往後一仰,然後那條魚又翻騰了起來,濺了裴清一臉的水珠子,暗藍色的魚尾在水麵上一閃而過。根據裴清的經驗,願意露出魚尾,表明這條魚心情還不錯。前一段時間,裴清還在大魚尾的末端發現了好幾道很深的劃痕,估計就是那天晚上變成人形在腳踝上留下的傷口。但是人魚的恢複力很驚人,幾乎是隔天而已,那些斑駁的傷口就消失不見了。人魚容易被發光的、亮閃閃的東西吸引,就像螢火蟲會義無反顧地撲向光源。那條越來越肆意妄為的魚,直接把裴清肩上閃亮的徽章給扯下來了,裴清被那股巨大的力道帶得往前一撲,一頭栽進水裏,全身上下又濕了個透,脖子上還未痊愈的傷口浸了海水,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而那條人魚卻毫不自知,抓著那枚亮閃閃的肩章就沉到海裏去了,更不用妄想愧疚、知錯這種情緒會在一隻獸類身上出現。裴清慢慢直起身體,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停留片刻後,他就轉身往回走。拖著濕漉漉的靴子走到岸邊時,腳又被拽住了,不過這一次,人魚隻是拽一下就鬆開了。裴清低下頭,發現腳邊多了一塊暗藍色的鱗片。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他小瞧了這條魚,人家還知道物物交換的道理呢!就算人魚聽不懂,裴清還是執著地和他對話,此刻他就說了一句,“我已經有了你的鱗片呢,你忘了麽?”正說著,裴清就往自己的口袋裏摸去。本該安放著一瓣鱗片的位置,現在已經空無一物了。裴清心裏驟然一沉,他原本以為自己的行徑隱藏得非常完美,結果還是有人發現了,而且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直接取走了人魚的鱗片。裴清攥緊了拳頭,除了謝銘會這麽做,他實在想不到第二個人了。裴清擔心軍部發現了他私會的行徑,就急著想回去,可是才走一步,人魚卻又抓著他不放。裴清低下頭,對方黑漆漆的眼睛盯著他。盡管很難從那雙獸瞳裏看出一絲一毫的情緒,但是裴清認定對方是毫無惡意的。他彎下腰,把那瓣鱗片撿了起來,人魚就立刻鬆開了手,魚尾用力地一擺,立馬遊走了。裴清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軍艦的門艙關閉時,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廣闊無邊的大海,人魚靜靜地浮在水麵上,看著他的方向。大概是敏銳地察覺到了裴清的視線,那條魚很快又沉了下去。軍艦裏很安靜,經過咖啡店和酒吧的時候,還能零碎地聽到裏麵悠揚的音樂聲。裴清終於稍稍安心下來,軍方高層或許隻是覺得海洋、海生物、人魚都有研究的價值,但也並不是隻盯著海洋,他們手頭還有很多其他研究項目,所以,大概沒必要盯著自己不放吧。裴清是這麽想的,但是他低估了人類的貪婪,尤其是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下,任何有利用價值的東西,都得被徹底榨幹才肯放過。第二次誘捕人魚的計劃就要來了,如何讓它看似合理地失敗掉,這是裴清目前最需要考慮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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