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我爸喊了我兩次,當我走進餐廳,他們倆已經坐定,在等我。我走過去,看了她一眼,她極不自然的笑了一下,用事先排練好的語氣說了句:“嗨!”活像前來求職的公關小姐。不過話又說回來,她的確有公關的潛質,否則怎麽能在芸芸眾生中脫穎而出,順利躋身我們這個虛位以待的家並掌管了我爸的錢包呢?


    我懶得搭理她,撈起筷子就扒飯。幸虧她也沒再做出替我夾菜之類的雷人之事,我們這尷尬的第一餐飯才算這麽熬了過去。


    從一開始,關於她的事情,我和我爸一直隻有冷戰,沒有吵鬧。不過,在於池子家那對熱心母女的幫助和勸說下,我最終很理智地接受了這個現實。憑良心說,就算我最不痛快那陣子,我也並沒有忘記他是我的父親,忘不掉他小時候把我舉得高高的帶我去動物園看大猩猩表演。隻因為有個陌生人老是橫隔在我們中間,才讓我們不得不遺憾地變得疏離。


    還記得我拿到天中錄取書的第二天他帶我去了我媽的墓地,那一次他哭了,哭得很傷心。在我的記憶裏,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為我媽這樣哭過。我本來以為我也會哭,還特意帶了大包的紙巾,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盼望已久的新生活要開始了,我的媽媽正在另一個世界看著我,應該會多一些欣慰,少一些擔心,就是這樣。


    因為母親的早逝,和同齡的孩子比,我不得已多出了一份早熟和世故。但有時候,我清楚的意識到這種早熟和世故也許隻是我自以為的,在許多許多人眼裏,我還隻是個孩子,好比——在某位老師的眼裏。


    一想到這裏,我就有點生氣,恨不得立刻證明點什麽出來以表現我的深刻。


    “你給我點錢吧。夥食費不夠了。”沉默了很久,我發現隻有這句話值得對他說。


    他用嘴含著煙,手伸到口袋裏掏出錢包,半眯著眼睛,從裏麵掏出一百元遞給我。


    “不夠。”我說,“下周要月考,我可能一個多月都回不了家。”


    “先拿著。”他說,“身上沒現金了,回頭打你卡上。”


    “你的錢都被她用光了吧。”我把那可憐的一百塊順勢塞到屁股底下。


    “你千萬別這麽想!”他說,“你對她有偏見,她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太會說話,但公平地說,為這個家,她也付出了不少。”


    可憐他這麽大一把年紀,還在玩著自欺欺人的遊戲。我才不信他深更半夜敲開我房間的門,就是為了和我麵對麵抽一根煙。鬼都看得出他的超級鬱悶以及對這份忘年之戀的無限糾結,此時此刻,我覺得我唯有少說兩句才算慈悲為懷。


    “天中還好吧?”他問我。


    “還好。”


    “老師怎麽樣?”


    這個問題讓我想到她,於是我很樂意地充滿感情地回答道:“非常好。”


    “很難聽到你表揚老師。”他說,“天中看來果真名不虛傳。”


    我們正說著呢,屋外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有人摔門而出了。他猶豫了一下,像是想要站起來,但最終沒有,隻是眼光抬起來前視了一下,然後把手裏的煙頭狠狠地掐熄滅了。


    “你們吵架了?”我問。


    他不答。


    “你不去追?”我再問。


    “隨她去!”他終於給我麵子,撂下一句狠話。


    那晚他最終有沒有去找她我不知道,但他離開我房間後我很長時間才睡著,腦子裏全是她的音容笑貌,如中邪一樣驅之不去。快到淩晨的時候才輾轉著睡去,偏偏又夢到她,拿了一根教鞭站在我麵前,那是一種現在已經不多見的教鞭,類似馬鞭,長長的粗粗的,一端軟軟的垂在地上,好像某個多年前玩的網遊裏的馴獸師,“啪”地一聲猛抽在地上,很嚴厲地對我說:“段柏文,這次月考你班上最後一名,天中要把你開除掉!”


    手機就是在這時候響的,打電話的人是於池子。雖然它驚醒的是我的一個噩夢,但我還是沒好氣地衝著她喊道:“爺在睡覺,難道你不曉得麽?”


    “睡覺你開什麽機!”她聲音比我還大,“再說都幾點了,下午三點前要返校難道你不知道麽?”


    “幾點了?”我一驚。


    “十二點半啦。”於池子說,“是這樣的哦,我想過了,關於那個秘密的事,我想我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我懶洋洋地說:“憋痛苦了吧,求我我就聽一聽。”


    她把聲音放低,很神秘地說:“是關於小耳朵老師的,還需要求你你才肯聽麽?”


    我聽到“小耳朵”三個字就一下子清醒了,猶豫了幾秒種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就這短短幾秒鍾被她抓住了把柄,笑聲直刺我耳膜:“我就知道你扛不住,現在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訴你。”


    這個無聊的臭八婆,居然耍我!


    她這麽做,無非是想探詢我心裏的秘密,我才不會上當,當機立斷掛了電話。


    估計她會在那邊氣得把電話也給摔掉。


    摔壞最好,得我所願。


    不過掛了電話後我下了一個決定,這次月考,無論如何要蹦進前三。


    第一次月考我的成績很差強人意,大約在全班第二十名左右,在全年級就壓根排不上趟了。其實學習對我而言一向不是一件難事,隻要稍下功夫就有不少提升的空間。主要是我老爹對我的名次一向不是很在乎,不像於池子的媽媽,把名次當個命,相比之下,我對自己的要求也就不算嚴格。


    但為了她,為了不有朝一日被她“開除”,最重要的是為了在她眼裏成為一個重量級的人物,我決定拚死一博。


    就在我下了這個偉大的決心之後,我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我踢掉被子,從床上爬起來,準備著洗漱一下趕到學校去複習。


    掃興的是她竟然在家!


    我推開門就看到她,她的耳朵就貼在我虛掩的門縫上,脖子伸的老長,樣子很白癡。該死,一定是昨天爸爸走的時候忘記關門,可是,她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在我門口偷聽!


    我盯著她近視眼鏡後麵那雙狡猾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想讓她慚愧到無以複加,慚愧到戰栗,然後在我麵前哇的一聲哭出來才好!可是她沒有我想象中的脆弱,被我發現了她卑劣的行徑,她好像也沒什麽恥辱感,還敢抱著臂冷冷的質問我:“你昨晚都跟你爸說了些什麽?”


    “難道你一大早就在我門口等答案嗎?”我沒打算原諒她,逮到機會教訓教訓她也未嚐不可。


    “剛才你在跟誰打電話,是你那個總是嘰嘰喳喳的發小麽?”她推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義正詞嚴。


    豈有此理!她以為她是誰,居然管起我的電話來了!


    而且我有驚人的發現,她臉上居然有了好多皺紋和雀斑,真是難看。就算愛情這件事真的毫無道理可言,可我爸為什麽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也真算得上千古之謎。


    我用肩膀稍許撞了她一下,繞過她去了衛生間,並且狠狠地關上了門。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正在我用力刷牙的時候,她居然又跑過來敲衛生間的門,力道之大,令人發指。


    難道她就沒想過,如果此時此刻我正在洗澡或者是拉巴巴,她這麽做簡直就是毫無廉恥!


    我繼續不理,就聽見她在外麵用歌唱家的嗓門尖聲叫道:“段柏文,你給我出來!有話當麵說清楚,有本事就不要做那種下三濫的齷齪事!”


    這下我完全懵了,我做啥了,招誰惹誰了,還下三濫?!!!


    難不成她一大早腦子被馬踩過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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