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滿肚子疑惑走進瑪吉阿米。


    瑪吉阿米是一間藏式小酒館,在八廓街東南角。


    周圍都是白色藏式建築,隻有這座兩層小樓塗成黃色,酒館在二樓。


    今晚剛好是耶誕夜,酒館內的氣氛頗為熱烈。


    雪漫所帶的旅遊團員共有七位,在靠窗的長桌坐下。


    他們今天傍晚時分才到拉薩,聽說已有兩位團員有高原反應。


    桌上點了兩盞酥油燈,擺滿藏式、印度、尼泊爾菜肴。


    另外還有香濃的酥油茶,以及店家自釀的青稞酒,酒味甘甜柔順。


    在西藏過聖誕節,那真是想都沒想過的事。


    在佛的國度裏慶賀耶穌的誕生,也是挺有趣的。


    這場盛宴的氣氛很歡樂,認識的或不認識的都互相道聲耶誕快樂。


    我起身四處看看,這裏的每一件擺飾、每一樣器皿,都充滿濃厚的西藏風味。


    當我看到牆上一幅彩繪佛像時,突然又想起佛像壁畫上的光圈。


    我便坐了下來,拿出數字相機,再仔細端詳一番。


    "你怎麽看起來晃晃悠悠的?"


    我聞聲抬頭,看見一個體型高大的男子,臉上掛著微笑。


    "因為我的心支離破碎了。"我說。


    男子發出爽朗的笑聲,然後坐了下來,在我對麵。


    "我叫石康。"他說,"目前是這家店的老板。"


    "目前?"


    "老板出國玩去了,讓我幫他看一個月。"


    "喔。"


    "喜歡這裏嗎?"


    "非常喜歡。"


    "知道為什麽店名叫瑪吉阿米嗎?"


    我搖搖頭。


    "三百多年前的某個月夜,這裏來了個神秘人物。恰巧這時也有個像月亮般美麗的少女走進店裏,少女的容貌和笑顏深深印在神秘人物的心裏。從此,他常常光顧這裏,期待與那位美麗少女重逢。"


    石康說到這,斟了一杯青稞酒,遞給我。接著說:"神秘人物後來寫了首詩,那首詩在西藏幾乎人人都會吟唱。"


    "什麽詩?"


    "在那東方高高的山尖,每當升起那明月皎顏,瑪吉阿米醉人的笑臉,會冉冉浮現在我心田。"


    "那位少女叫瑪吉阿米?"


    "瑪吉阿米不是人名。"石康搖搖頭,"瑪吉在藏文的意思是未染,可解讀成聖潔、純真。阿米的原意是母親,藏人認為母親是女性美的化身,母親的身上有女性所有內外在的美。因此瑪吉阿米的意思應該是純潔的少女或未嫁的姑娘。"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


    "你知道那位神秘人物是誰嗎?"


    "不知道。"


    "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


    "啊?"我大吃一驚,"難道當初倉央嘉措時常溜出布達拉宮,就是跑來這間小酒館嗎?"


    "沒錯。"石康哈哈大笑,"就是這裏。"


    倉央嘉措雖然五歲時即被尋訪為轉世靈童,但當時西藏政局混亂,於是他被秘密隱藏著,直到十五歲時才坐床,入主布達拉宮。


    二十四歲時康熙下令將他執獻京師,在押往北京途中,他病故於青海。


    但也有人說他沒死,而且逃掉了,然後輾轉各地弘法傳教。


    無論何種說法,布達拉宮都不會有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法體靈塔。


    "倉央嘉措在西藏一直是個傳奇人物。"石康說,"他也真是特立獨行,身為活佛,卻寫下大量浪漫的情詩。"


    "嗯。"我點點頭,"我也拜讀過他的詩歌。"


    "不在布達拉宮當活佛,卻時常溜到這裏與情人幽會。"石康笑了,


    "他的詩句也曾提到他在雪地留下腳印而使形跡敗露呢。"


    "或許倉央嘉措始終不覺得自己是活佛,隻是個平凡人而已。"


    "喔?"石康的表情有些驚訝。


    "倉央嘉措十五歲時才坐床,這年紀坐床,已經不算小孩了。或許在世俗中待久了,會覺得自己比較像人吧。"


    "或許吧。"


    "我聽過一種說法,倉央嘉措坐床前有個愛人。當他在布達拉宮時,之所以會常溜到這兒來,那是因為這家店裏端酒少女的側麵,很像他的愛人。"


    石康又在我杯子裏斟滿酒,並比了個"請"的手勢。


    "或許倉央嘉措就常坐在我這個位置,靜靜地望著那位美麗少女。"


    我舉起酒杯,望著櫃台,綁馬尾的藏族姑娘正忙碌著。


    石康也轉過身,看了櫃台一眼。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負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是?"


    "倉央嘉措的詩句。"


    "當一個平凡人,好像比較幸福。"石康說。


    "嗯。"我點點頭。


    我和石康同時沉默了一會,然後石康舉杯邀我幹杯。


    "想知道台灣版的倉央嘉措結局嗎?"我說。


    "台灣版?"


    "嗯。"我笑了笑,"因為我是台灣人。"


    "哈哈。"石康笑了,"有朋自遠方來,得再喝三杯。"


    說完後,我和石康又幹了一杯。


    "他既沒有在青海病故,也沒有四處流浪傳教,而是回到家鄉,與愛人重逢。"


    "這結局挺美的。"石康又哈哈大笑。


    "或許是因為台灣的小說家非常同情倉央嘉措,便編了這個結局。"我說,"這就是所謂,小說家的善念吧。"


    "你也寫小說?"石康問。


    "偶爾而已。"


    "你的本業是?"


    "水利工程師。"


    "喔?"石康微微一愣,"很難想象。"


    "大家都這麽說。"我笑了笑。


    "為什麽你剛剛一直看著相機發呆?"石康像突然想到什麽似的。


    "你看看。"我將相機屏幕轉向他。


    "咦?"石康隻看一眼,"怎麽會有兩個光圈?"


    "我也百思不解。"


    "相機給我。"石康站起身,"我去打印出來。"


    "好,相機給你。"我說,"但這家店給我。"


    "二十分鍾內我沒回來,這家店就是你的。"石康邊走邊說。


    十五分鍾後,石康回來了,手裏拿了張a4大小的紙。


    "隻差五分鍾。"我說。


    "好險。"石康笑了。


    印成紙張的相片,光圈更明顯了,我和石康仔細琢磨著。


    但始終得不到合理的答案。


    "或許是佛菩薩顯靈呢。"石康開玩笑說。


    "是嗎?"


    "大昭寺有個活佛,你可以去問問看。"


    "活佛想見就能見?"


    "當然不行。"石康搖搖頭,"但你還是可以碰碰運氣。"


    我和石康又討論了一會,還是得不出解答。


    把這張a4的照片對折兩次,夾進台胞證內,我便起身告辭。


    剛走出瑪吉阿米,抬頭望了一眼星空。


    三百多年前倉央嘉措離開這裏要再溜回去布達拉宮時,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我回到飯店門口,嚇了一跳,裏麵黑漆漆的。


    摸黑走到櫃台,服務員說今晚停電,但十分鍾後電就會來。


    我打開手機,借著手機的微弱光亮,摸索著前進。


    好不容易爬上四樓,找到自己的房門號,用鑰匙開門進去。


    躺上床,四周都是黑的。


    我思索著明天該去哪?


    就依石康的建議,去大昭寺吧。


    "咚"的一聲,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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