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全是我的錯,至少我找到理由跟她恩斷義絕。


    新學期的秋天,我已經決定完全將自己和愛情隔離。每天中午,我獨自去學校外的小韓國餐館吃拌飯,我完全沒想到豔遇會來得這麽快。


    那是一個帥男。


    帥到什麽程度呢,我以前從沒見過的程度。


    無論我在那個鍾點、坐在哪個角落裏吃飯,他都坐在我背後大約四十五度角的位置。我從窗戶的倒影裏能看見他偷偷地打量我,但隻要我側過身,他就馬上緊張地轉過頭去,假裝在觀察櫃台裏那個穿著假冒民族服裝的服務員。


    想都不用想,他在跟蹤我。而且,是一個極不老到的跟蹤者。


    而他跟蹤我的目的,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


    有天中午我心情忽然極端惡劣,於是要了一份拌飯一疊五花肉一碗大醬湯一碟泡菜,在窗邊的座位上吃得風生水起。吃完了,我用餐巾紙抹抹嘴,看也不看來收賬的服務員,對著牆角一指說:"那位先生買單。"然後站起身來揚長而去。


    他一定會乖乖地付賬。對這一點,我有十二萬分的把握。


    第二天,我故意在下午三點才去吃午飯。才進門就看見他,坐在我昨天坐的那個位置,手裏拿著一本不知道什麽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看。


    我走過去坐在他對麵,伸手把書拿掉。那一天,我不知道為什麽,心情特別好,好到不像話,所以很有耐心地問他:"先生,請問您到底為什麽要跟著我呢?"


    他似乎有些錯愕,抬頭不可思議地打量著我,好像在猶豫要不要抵賴。過了半天終於答:"因為你美麗。"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不過我還是很凶地罵他:"你不覺得無聊嗎?"


    "還好。"他沉穩地答。


    我站起身來想走開,沒料到他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


    我忽然心軟了。


    心軟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我媽和雷大義離婚那天,雷大義為了哄住大哭的我,抱回家一隻小狗。我根本不領情,踢了它一腳,對它吼:"不稀罕,給我走!"那隻小狗驚得跳起來一下,但是出乎意料,沒有狂吠,也沒有反抗,隻是用一雙棕色濕潤的眼睛,怯生生地看著我。


    我一點都不喜歡狗。但是那一刻,它的神情讓我心軟。我俯身抱起它,不再哭也不再鬧,我看著我媽收拾好箱子,看著她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坐上車的那一刻我覺得我已經是大人,因為我懷中有一個被我傷害過的生物。我沒有尊重過它,但它毫不怨尤,忽然我想要用全身力氣保護它,永遠。


    我的衣袖還在他的手心裏。出乎自己的意料,我聽見我歎了一口氣,又坐回去,看著他,盡量誠懇地警告:"沒有人告訴你過你要小心我?"


    "小心什麽?"他鎮定地說,"方若虹,你那麽美麗,對我來說,能接近你,能跟你說話,已經是奇遇。"


    "你太誇張了。"我說,"我除了長得漂亮,其他沒什麽優點。"


    "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上自習,看著你笑。在你摔倒的時候第一個扶你,天熱的時候給你買喜歡的冷飲。"他應對如流地說,"其他的,我真的懶得想那麽多。"


    他的眼睛,他的聲音,他無所謂的淡然表情,在某一刻,讓我想起了雷大義。


    "好吧……"我說,"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雷同。"他說。


    他居然姓雷。我忽然覺得,這一定是命運早就給我挖好的一個陷阱。而我,居然就這麽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


    雷同真的很帥,我一直認為,我的幸福生活開始了。平心而論,他對我真的算不錯,體貼,溫柔。和他最甜蜜的時日,我想過嫁他,替他生個孩子,我們買個房,過最俗的小夫妻生活。我是心甘情願地這麽想的,他真的和以前那些男生完完全全的不同。他教會我愛情,教會我思念,教會我吃醋,同時,也教會我什麽是欺騙。


    是的,欺騙。


    自他拋棄我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辦法清醒。


    真的沒有辦法清醒。


    確實是他拋棄了我。而且,確實是第一次我讓男生給拋棄了。


    雷同跟我說了太多的謊言。他告訴我他家是工薪階層,父親下崗,因此每一次出去消費我都搶著買單,後來我才知道,他家開著一大片超市,是那個小鎮上的首富;他告訴我他從來沒談過戀愛,跟女生說話會臉紅,後來我才知道他至少跟二十個妹妹談笑風生;最誇張的是,他告訴我他有先天性的心髒病,可能隨時會不久於人世,以至於我四出搜羅治療心髒病的秘方,而到最後,那些用小楷密密抄下來的土方隻證明了我的愚蠢。


    這些毫無意義的謊言隻說明了一點,就是,從一開始他就在耍我。


    他把這一切,當成一個再好玩不過的遊戲。而我居然在那麽長的時間裏恍然不覺,直到他親口告訴我這一切,並跟我提出gameover。


    他公開真相的原因不是有愧於我,而是,他忽然厭倦了。


    "沒想象中刺激。"他說,"他們都說你難追,而我不過使了三成力。"


    "你有沒有愛過我?"我啞著嗓子問他。


    "有。"他說,"最初那會兒,你確實迷人。"


    "你在開玩笑吧?"我做著可憐的垂死掙紮。


    "方若虹,何苦呢?"他看著我,一字一句,仿佛充滿不解地問,"我以為你是玩得起的那種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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