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阿毛曾經那樣地看過我吧。隻是當時我太小,還真的不懂得。


    我忽然很生氣,莫名地生氣。


    "我可以去其他的店裏再買一雙鞋的。"我冷淡地說,要多冷淡有多冷淡。然後我扭頭走出了那間店。


    這一次,他沒有跟上來。


    我到底還是買了一雙鞋。


    因為我想要跑到足夠高,這樣,才能更好地實施我的計劃。


    不過說實話,我也沒有什麽明確的計劃。爬到最高峰然後往下跳?很可能,在沒有到達最高峰之前,我已經死於寒冷、雪崩或者食物的匱乏。


    在山腳下,有幾個登山隊正在集結。我的裝備之簡陋頗引起了一些注意,但是,這一次居然很順利地,沒有人來拉住我問長問短,


    看來,我是真的注定不得好死,這一次,連老天都給我開了綠燈。


    那麽就死在一個永遠人跡罕至的地方好了。不需要葬禮,讓冰雪把我埋住。


    這個想法也許純真得矯情,卻是我這一生中,第一個最真實最強烈的願望。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我沒帶地圖沒帶指南針,故意選和登山隊相反的方向走,很快就已經分不清方向。


    時間應該是下午,雪山反射著箭一樣的白光,我覺得有點累,坐下休息。防寒服底下也透出一陣涼意,我打開隨身的背包,掏出一瓶水一包餅幹,想了想,扔掉了。


    它們順著陡峭的山壁迅速地滴溜溜地滾下去,很快不見蹤跡。


    忽然間這好像一次絕對的單身旅行,我一直是個寂寞的女孩子,雖然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寂寞。但是在這山中,我忽然明白了,其實寂寞才是生命本來的樣子,就像兩峰之會,隻有風肆虐地吹過,人無論怎麽喊都聽不到回聲。


    我覺得非常冷,但也非常困,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沒有經過多少掙紮我就睡著了,意識越來越沉,直到有人使勁拍我的臉把我打醒。


    "你醒來,醒來!"一個陌生而急切的聲音。我不情願地睜開眼,


    "現在太陽已經下山,你這樣睡在這裏,會死掉!"他看見我醒來,似乎鬆一口氣,"快跟我下山去,現在這裏很危險!"


    "哦。"我說。


    "我找了你很長時間……"


    "為什麽找我?"雖然問得生硬,我卻不是不感動的,素不相識的人,他居然一直默默尾隨著我。


    "因為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的名字,"他居然對著我笑,"我叫neo,你應該記住。"


    見鬼,我為什麽要記住他的名字?我氣呼呼地瞪他,他卻還是微笑,就好像從來不會別的表情。


    "讓我一個人呆著!"我吼他,"你給我下去!"


    "讓你一個人死在這裏?"他搖頭,"不。"


    "你是不是喜歡我?"我用中文問他。他有點茫然,動作卻還沒停頓,一把拖住我就要下山。


    我憋足了勁,用力將我的登山杖向山穀裏甩過去。


    他一愣,我又從他的登山包側袋抽出他的電筒,用更大力氣扔出去。


    "你瘋了!"他猝不及防地吼,一個耳光抽在我的臉上。


    我是瘋了。我鎮定地看著他:"天快黑了,"我說,"你如果馬上出發,可以找到一個營地,你可以安全,活著。但死,是我的選擇。"


    "我是不是沒有選擇?"他忽然也不生氣了,就那麽,似笑非笑地看我。


    "有,"我說,"離開我,或者我們一起死。"


    他好像想了想,但回答得很快:"那麽我們一起死。"


    他說,我們一起死。


    忽然間我哭了。我終於哭了。這是雷同離開我之後,我第一次哭出眼淚。我第一次發現我的人生有這麽多委屈,阿毛給我的,他表妹給我的,雷同給我的,雷大義給我的……而我居然頂著這些委屈活了二十多年而沒有瘋掉,我到底是為什麽?


    "你哭得太大聲,引起雪崩的話,我們可以死得快一點。"他用取笑的口氣說。我氣急,掄拳打他,他靈活地躲過,然後我整個人,便跌倒在他懷裏。


    我掙了一下,沒掙開來。他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頭發,我聽見他輕到快聽不見的歎息:"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沒辦法把眼睛從你身上移開。女孩,你到底來自哪裏?你叫什麽名字?這一些,對我都不重要,我隻知道我不能錯過你,有一團火在我心裏燒。"


    他的手在探尋著我的手,他的嘴唇,也尋找著我的嘴唇。我忽然不想再抗拒了,為什麽要抗拒,我們都要死了,不是嗎?


    隻是天黑得太快,氣溫下降得也太快。我凍得直打哆嗦,他鬆開我從背包裏拿出一小瓶酒,然後又把我摟得更緊一些。"冷嗎?"他說,"喝點酒暖和一下,我去支帳篷。"


    "不要去!"我喊,"不許去!"我拉住他,酒讓我極端興奮,變成了一個話癆,我忽然覺得有那麽多的事情要跟他說,好像要把這一輩子所有重要的事向他一吐衷腸,但又完全不知道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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