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媚到了爸爸巷,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緣故,廣場上的小商小販少了許多。走過上次小q和黑皮他們飆車的那個大斜坡,再往左拐一些,是個更小更深的小巷,一眼望不到頭。我對林媚說:“怪嚇人的,不去了吧。”


    林媚卻像沒聽見一樣:“就是這裏了,黑皮應該就住在這裏的一個出租屋裏,小q告訴我他家在‘小芸商店’的對麵。我們找到‘小芸商店’就對了。”


    看她那九頭牛都拉不回的樣子,我隻好硬著頭皮和她一起往裏走。那條巷子真的是很長,一直快到巷尾,“小芸商店”四個字才陡然出現在我們麵前。


    “找到啦找到啦。”林媚拉住我的手低叫起來,那樣子就像是找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的激動。


    “有這麽誇張麽?”我說,“給黑皮看見還不笑死你。”


    她一聽立刻不笑了,虎著臉扣響了那扇緊閉的門。敲了好半天裏麵也沒有丁點兒動靜,我們正準備走的時候門卻吱啦一聲開了。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黑皮,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人顯得更黑了。看上去很倦怠,肯定是才睡了起來,或者,還沒有完全康複。


    看到是我們,他顯然吃了一驚,揚揚眉說:“找誰?”


    “找你。”林媚說。


    他讓開身子,示意我們進去。


    我還在猶豫呢,林媚伸手一拉,就將我一把拉進了黑皮的屋子。門在身後關上了,我開始打量四周,房間還不算太小,放著兩張床,一張桌子,幾張高低不齊的凳子。有個後門,如果沒猜錯的話,門後應該有個小院。


    “明白什麽叫家徒四壁了吧?”黑皮坐到床邊上,一條腿翹得老高,燃起了一根煙,譏笑著說:“這裏不是你們闊小姐來的地方,有什麽話趕快說吧。”


    林媚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說:“這是你的鑰匙,小q托我把它還給你。”


    “哦。”黑皮說,“那天在醫院裏,多虧她回來替我拿些東西,你替我謝謝她。小q呢,她自己怎麽不來?”


    林媚說,“我今天來就是特意告訴你,你以後不要再找小q了,她正在準備考試,很忙。希望你以後都不要再打擾她。”


    “那我打擾你如何?”黑皮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說真的,你看上去比你妹妹漂亮,而且,我比較喜歡黑頭發的女生呢。”


    “天下真找不到比你更無恥的人,你一個男子漢,自己在外麵打架出了事,卻讓小q到處討錢替你治傷,換成是我我都害臊死了!”我有些吃驚地看著林媚,她在學校跟人家說話從來都是輕聲細語的,我還沒見過她這麽凶過。不過說實在的,我也覺得林媚的話說得重了,黑皮低著頭,並不回話,而是向我們做出一個“請走”的手勢。


    我拉拉林媚,林媚還不饒過她,繼續惡狠狠地說:“你放心,我們這就走。你看看你自己,一無所有,用你的自己話來說,“家徒四壁”!有什麽資格談情說愛!所以,請你好自為之!”


    丟下這一長串話,她已經和我跨出了黑皮的小屋,門被她重重地帶上,發出沉悶的回聲。我忍不住責備她:“你這麽說他也太過份了吧,你忘了他上次把錢還給我們的事了,我看啊,他也不是那麽壞的呢。”


    “不說重一點他還會找小q。”林媚說,“這叫防患於未然!”


    “小q怎麽會找你來辦事。”我搖頭,“她不如托我哦。”


    “她出不來,隻好求我來替她看看黑皮有沒有康複。”林媚笑起來,“你也知道啦,還鑰匙不過是借口。”


    “那你回去怎麽說?”


    “我當然說康複啦,順便告訴他黑皮和別的女孩在一起呢。”


    “哇。”我看著林媚說,“真沒想到林媚也這麽壞!”


    “可不?”她得意地昂著頭,“從這一點來講,我可不輸給優希!”當時我隻當這句話是句戲言,可是,我到後來才發現這句話相當的有道理,林媚並不輸給我,甚至,她比我還要大膽和放肆得多。


    當然,這是後話。


    之後的日子簡直是忙得眼花繚亂,我每天穿梭於學校和體育館之間。唱完跳完後還得趴在桌上做厚厚的習題。期末考試迫在眉睫的時候,那些男生也要複習,彩排被迫停了下來。我打電話告訴盧潛,他說:“好好複習吧,聽說你們練得不錯,我對你有信心。”


    “怎麽你最近都不來審查一下?”我問他。好久沒見他了,我還真有點想他。


    “忙嗬。一台晚會有那麽多節目,還有那麽多的明星要伺候,哪裏會有空?”


    “哼。”我說,“我要是大明星啊,你還不天天守著我練?”


    “真是個笨丫頭,你要是大明星就不用練了。”他說,“你到時候一定要求我對口型。唱的時候嘴都懶得張。”


    我哈哈大笑,他卻在那邊嚴肅地說,“好好考試,不得馬虎!”


    “yeir.!”我掛了電話。


    我這人不念書還好,一念書腦子就稀裏糊塗。有天早上,我給鬧鍾上錯了發條,竟然提前一個小時到了學校。教室裏一個鬼影子也沒有。沒辦法了,既來之則安之,我隻好坐到座位上看起書來,沒想到齊明第二個進教室,看到我在教室裏,他一定吃了一驚。走過我身邊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問我:“今天怎麽這麽早?”


    “臨時抱佛腳唄。”我懶洋洋地說。


    “有什麽不會的你可以問我。”他說,“為了節約時間,我現在中午在學校吃飯,你問我很方便的。”


    “你媽媽放心?”我一邊漫不經心地翻著手裏的書一邊問他。


    “這麽大了有什麽不放心的。”他說。


    “你接個女生的電話她不都如臨大敵?”我搶白他。


    齊明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不過他忍住了,說我:“優希你不會這麽小心眼吧,你應該知道我心裏真正想的是什麽。”


    “是什麽?”我看著他問他。


    他不吱聲了。坐回了他自己的座位。我最恨他的就是這一點,任何事情都沒有辦法做到完全的堅持,懦弱得讓人心寒。我驚訝自己曾經那麽喜歡和依賴過他,現在,一切都已成過眼煙雲,現在的優希,喜歡的是盧潛那樣的篤定和成熟,泰山壓頂也會麵不改色心不跳。


    想到這裏我的心一陣亂跳。


    “看書吧。”我對自己說,“成績太難看怎麽好意思麵對他?”


    沒想到的是那天放學,黃泥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我去之前心裏挺不安的,以為我又做什麽讓他不滿意的事了,誰知道他說出來的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問我:“複習得如何了?”


    “還好吧。”我說,“爭取不是最後三甲。”


    “對自己也太沒信心了吧。”他把桌上的幾張複習資料推到我麵前說:“我從教研室弄來的一些資料,挺有用的,你考試之前看看,後麵都有標準答案。”


    “謝謝黃老師。”我知道黃泥這人挺精的,他教英語,有一次全市的英語競賽,我們學校的學生全拿了名次,就是因為他猜題準的緣故。


    所以我相信,他弄來的資料準錯不了。


    “不要外傳。”黃泥提醒我說,“自己看看就行了。”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又對我說:“對了,聽說你要參加全省的春節聯歡晚會?”


    “是的。”我說。


    “是盧導導演吧?”


    “是的。”我等著他的下文。


    “盧導很有才啊。”黃泥說,“你下次見到他,告訴他我去北京進修的名額批下來了,這次多虧了他和黃主任的幫忙。”


    “啊?”我說。盧潛並沒對我說過。


    “下學期你們要換新的班主任了。”黃泥意氣風發的樣子,“不過我很快就會回來,也就一年的時間,可惜的是,你們那時候也快要畢業了。”


    “哦。”我說,“祝你一路順風。”


    “還早麽,春天才走。”黃泥說,“我還要看你的表演呢。一定錯不了!”


    他笑起來,我忽然發現他笑起來竟是那麽的難看!一臉的抬頭紋,像七十歲的老頭子。我捏著他給我的資料,忍著內心的厭惡跟他告別,從他的辦公室出來後我就把這事告訴了林媚。


    “醜惡。”林媚說,“成人就是這麽醜惡。”


    “嗬嗬,有一天你也會是成人。”


    “但願我沒那麽醜惡。”林媚說。


    不過我們還是湊到一起消化了黃泥給我的那些資料。考試的時候我才發現,那些資料至少讓我的總成績上漲五十分。但不知道為什麽,我並不感激黃泥,當他在講台上春風得意地向我們發表告別演說的時候我對他的鄙視升到了極點。我看都不想看他,林媚的同桌王海了然於胸地輕聲說道:“這家夥從京城回來就要升官了,不信你們等著瞧。”


    我很響地咳嗽了一聲。黃泥聽見了,聲音朗朗地說:“優希你可不能感冒啊,我們還等著在春節晚會上看你的風采呢。”


    我就更響亮地咳嗽了一聲,一些同學一起笑了起來,其中林媚的笑聲最響。黃泥也許隱約感覺到了我是在惡作劇,他揮揮手下了講台,站到台下了又免為了說一些寒假也不可以放鬆學習一張一弛文武之道他會想念我們等等等等的許多廢話。


    我和林媚手挽手走出校園。試考完了,就要放寒假了,黃昏的校園呈現出難得的慵懶和寧靜。就在校門口那顆著名的大樹旁,一個人騎著單車忽然斜斜地攔住了我和林媚,嚇了我們老大的一跳。


    竟是黑皮。


    他的車真是破得可以,他並沒有從車上跳下來,嘴裏叨著煙,問我們:“小q呢,怎麽找不到她了?”


    “我警告你。”林媚說,“你不許再找小q!”


    “那我就找你吧。”他粗魯地說,“他媽媽的我等了你差不多二小時了,還以為你不在這個學校讀書呢!”


    “誰告訴你我在這個學校念書的?”林媚提高了聲音。


    “那還用問,你真是笨得不一般。”他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疊錢遞到林媚手裏說:“麻煩你替我交給小q,我一直找不到她。”


    話剛說完,他已經騎著車跑老遠地去了。


    “喂,喂!”林媚大聲地喊他,他卻連頭都不回一下。


    我和林媚站在樹下把錢數了兩次:一千塊。林媚問我:“怎麽辦?”


    “要麽還她,要麽收下。”我說。


    “這主意我也知道。”林媚說,“不管了,收下。反正也是小q借出去的。”她拿出五百元塞到我手裏:“這是你的,其它的我會還給小q。”


    嘿,這五百元看來注定了是我的,三番五次都送不出去麽。


    和林媚告別後我趕往體育館,離晚會錄製的時間隻有十天不到了,我們約定今晚一定要練到滿意為止。我一進舞蹈室就看到了盧潛,他坐在那裏,正在對伴舞的男生們說著什麽,看到我,朝我點了點頭。


    “大導演今天有空來了?”我心裏一陣欣喜。


    “休息一下,排一次給我看看。”盧潛說:“今天除了我,還有兩個重要的觀眾。”


    我這才發現舞蹈室裏真的還有兩個陌生人,一男一女,一邊聊天一邊在盯著我看。我問盧潛:“那是誰?”


    他賣關子:“你就別問了。熱熱身,準備開始!”


    和我上次唱的《cuino》相比,蕭亞軒的這首《愛的主打歌》節奏更快,對舞步的要求也更高,不過我唱起來也就更加地隨心所欲一些:


    我在唱歌什麽什麽都覺得


    原來原來你是我的主打歌


    你在說什麽隻聽一次也會記得


    聽兩次就火熱


    我在幹什麽什麽都覺得


    整個城市播著愛的主打歌


    主的可是你打得我好神不守舍


    ……


    也許是好多天不唱的緣故,歌裏的新鮮感又再次回來了,我自我感覺相當的不錯,盧潛一邊看一邊對著我頻頻點頭,我用眼角的餘光瞄到他滿意的神態,一隻歌更是唱得眉飛色舞起來。


    唱完了,邊上的兩個人一起拍著手走了過來。那個女的看上去很年輕,也很漂亮,她大聲對盧潛說:“盧導推薦的人果真是不錯。”


    “優希你過來。”盧潛把我拉過去,替我介紹說,“這是唱片公司的陳小姐和陸總,今天特意來看你表演的。”


    原來盧潛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並不是騙我。我笑著對那兩人說:“如果是在真正的舞台上,我會表現得更好。”


    “嗬。挺自信啊,我們要的就是這樣的人。”那個叫陸總的人發話了:“今晚我請客,請你們吃飯,我們在飯桌上再詳談!”


    “那今天就排到這裏吧。”盧潛拍拍手對我們說:“你們隻要保持這種狀態,上晚會絕對沒問題!”


    “耶!”我們都高興地跳起來。


    那晚,陸總請客,我們到“東方巨艦”上去吃江鮮。“東方巨艦”外型似軍艦,說穿了,其實是吃喝玩樂的地方。我們找了個很豪華的包間坐下來,趁著他們點菜的時,盧潛輕聲對我說:“差點忘了告訴你,派出所的周所長打電話給我,說是上次的案子查清了,打架的事跟那個叫黑皮的人沒有關係,他是因為勸架才會被誤傷的。所以說,你和小q也不會有什麽事了。”


    “呀。”我在心裏,“看來林媚真是誤會黑皮了。”


    “想什麽呢?”盧潛問我,“考得怎麽樣?”


    “不說考試了,不說考試了。”我本來想問問他黃泥的事的,可是我忽然也不想再問了。盧潛不是那種好大喜功的人,我想他一定也不希望我提。


    那晚我們吃得很開心,酒過三旬陸總對盧潛說:“你的眼光確實是不錯,我看啊,優希好好包裝一下,脫離蕭亞軒的影子,一定可以走紅!”


    “紅不了我可要找你!”盧潛惡狠狠地說。


    “放心吧,我們陸總說紅一定會紅!”陳小姐轉頭問我說:“對了,優希你滿了十八歲沒有?”


    “快了。”我說,“暑假後就滿。”


    “哦。”她對盧潛說,“我會做一個完美的宣傳和包裝文案給你們看,你是不是算優希的經紀人呢?”


    “那要看她願意不願意嘍?”盧潛笑笑地看著我。


    “盧導我敬你。“我當著陸總和陳小姐的麵,將一杯白酒喝了下去,盧潛沒來得及搶下我的酒杯,隻好搖著頭對他們說:“這丫頭,有股子猛勁,像我們東北人!”


    原來盧潛是東北人。


    不過我喜歡他叫她丫頭,叫得我心深處微微的一顫,很美好的那種顫動,讓人不忍舍棄!看著他們的笑容,我深深地感覺到盧潛已經把我帶進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處處是陷井和誘惑,我害怕,想離開,卻又身不由已地停留。


    吃完飯後,陸總意猶未盡,提議我們到船上的卡拉ok廳裏唱歌。經過大廳的時候,我看到有人在大廳的舞台上勁舞,閃爍的燈光下我還是很快認出了那個黑皮,他跳得用力而又專心,想起在天意廣場上他一身的血,我的心就拎起來,傷可以好得這麽快嗎?怎麽又做如此劇烈的運動?


    “走啊優希。”盧潛催我,我隻好跟著他進了卡拉ok廳。


    盧潛依舊不肯唱歌,陳小姐先來了首“青藏高原。”一聽她就是專業選手,我誇她,她笑著說:“有什麽用,這年頭要像你們一樣,唱流行歌曲才能掙錢。所以啊,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怎麽包裝和宣傳我們的歌手呢。”


    陸總也唱,真不知道他這個唱片公司的老總是怎麽當的,唱起歌來走調得真是一塌糊塗。盧潛一邊笑一邊又喝起啤酒來,看他的樣子,心情真的是很不錯呢。輪到我唱了,陸總的手機卻響了起來,公司裏好像有什麽急事,他接完電話就和陳小姐急匆匆地跑掉了。抱歉地對我們說:“單買了,下次再陪你們唱個夠!”不大的包廂裏就剩下我和盧潛,盧潛對我說:“唱啊,怎麽不唱了。”


    “想聽什麽?”我問他。


    “綠島小夜曲。”他說。


    我唱了,可是我怎麽也無法集中精神。一首歌唱得幹巴巴的。唱完了,盧潛朝我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邊去。我坐過去了,包廂裏燈光昏暗,紅色的果汁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血一樣的光,一切好像都注定了要發生,盧潛的臉漸漸逼近的時候,我隻覺得天塌了下來,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那晚回到家我拚命地刷牙,刷得快五髒六腑都快要吐出來。那並不是我想像中的初吻,一點也不美好,甚至有些醜陋。刷牙當然不能解決問題,從那以我的舌尖就總留著盧潛淡淡的香煙味和酒味,吃東西的時候會有,說話的時候會有,靜靜坐著的時候會有,拚命的活動也會有!就像是一個下了魔咒的蘋果,我來不及考慮就將它吃了下去,吃下去,就著了魔,著了魔,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我坐在床上神遊的時候,阿婆推開了我的門,她聲音怪怪地說:“你今晚是不是胃疼,怎麽刷牙刷成那樣?”


    我沒答她。


    她又說:“你媽晚上打電話回來,她讓我告訴你,她過幾天就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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