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槐堂?


    莫小六聽說這間特立獨行的醫館,無論老弱病殘小傷大病是貧是富到了這裏都一視同仁,都可能得救,也都有可能被趕出去,如果走投無路了便不妨來這裏碰碰運氣。


    他瘋狂地拍門,扯著嗓子大喊。


    “救命!來人救命啊——”


    “大夫!大夫——”


    “我求求你們,救救我大哥……”


    呼救聲傳進了百槐堂的後院,張槐穀不為所動地清洗完茶具回房歇息,每日裏在百槐堂求救命的聲音多了去了,要是人人都救,他還立什麽規矩。


    倒是挑燈夜讀的張天天讀到一處晦澀難明的地方,正愁到拔頭發呢,被這麽一吵不留神就真拔下來了幾根頭發,疼的直揉腦袋,氣洶洶地就朝著大門口衝了過去。


    “誰啊!大晚上在這裏鬼叫什麽,要死要活的有完沒完——”


    咣當一下百槐堂的大門開了,莫小六哪裏顧得上看衝出來的羊角辮少女是何臉色,猶如溺水之人看見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將背上的莫老大放了下來。


    “大夫,救救我大哥,我求求你救救我大哥——”


    “我的錢和命都能給你。”


    “隻求你救救他……”


    莫小六砰砰砰地磕著頭,涕泗與血混在一起,染紅了地麵。


    氣洶洶而來的張天天見到這一幕卻沒有發火,蠻橫如她隻是蹲了下來也不嫌棄血汙,伸手在已經逐漸褪去體溫的莫老大身上按了幾下,搖了搖頭。


    “你找錯地方了,大夫已經幫不了你,去找料理白事的吧。”


    氣息斷絕,髒腑如泥。


    人已經死了。


    所謂醫術再如何高明,也不過是治的活人,無論如何也活不了死人。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大哥他答應了咱們爹媽要照顧好兄弟的啊!還沒看到莫家有後,他……他怎麽能死……”


    一路上都不敢去想的答案就這麽被明明白白地挑破了莫小六哭嚎著不願接受,張天天在百槐堂守了這麽多年,接受不了親友死訊的人已經司空見慣了。


    她曾經不也就是如此?


    沒有多餘安慰,也沒有冷言嘲諷,隻是打算退回去,關上門。


    眼不見為淨,心不思則寧。


    就在這時,兩名黑衣人也已經循著血跡追了過來,他們看見莫小六抱著莫老大在百槐堂敞開的大門前哭嚎時明顯遲疑了一瞬間,但僅僅是這一瞬過後,兩人手裏的刀義無反顧地劈了上去,直取莫小六的首級。


    “我說你們一個個的有完沒完,要在我百槐堂門口鬧到什麽時候啊,讓不讓人清淨了?”


    本就煩躁的張天天勃然大怒,竟然是朝著這兩名黑衣人衝了上去,矯健迅猛的身姿若如一頭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的小母豹,於是便有一柄刀分向了她。


    八品的拳腳自是敵不過七品的刀,但是張天天避開一刀之後,揚手便是一包藥粉砸在黑衣人臉上散開成霧,黑衣人猝不及防中了招,頓覺臉上火燒一般刺痛,更要命的是渾身血氣紊亂,竟有了些失控的跡象。


    黑衣人不得不分心穩固自身氣血,刀光的鋒芒便驟然弱了下去。


    張天天盛怒之下的拳頭一舉越過了七八品間的差距,凶猛地砸在了黑衣人的臉上,砸塌了鼻梁骨,濺了滿臉血,再是接著一掌轟在胸口,貫入體內的勁氣徹底引爆了體內紊亂的氣血。


    髒腑劇震,吐血昏闕。


    另外一把依舊斬向莫小六的刀,則懸停在頸前半寸,連著黑衣人一起被無形的力量所禁錮住了,一動不能動。


    “往常一年不見得有幾個不長眼的來鬧事,今天就都趕著往上湊是吧?真是煩死個人了!”


    張天天心中略有驚訝,這無形之中將人禁錮可不像是老張的手段,但這不礙著她發泄似地對這名失去反抗之力的黑衣人拳打腳踢,痛打落水狗。


    打完出氣,終於覺得身心舒爽了,張天天轉頭看見徐年站在抱著莫老大屍體放聲痛哭的莫小六麵前,低著頭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沉聲問道。


    “他們為什麽要殺你們?”


    莫小六滿臉血淚,再見到奪走他們天狐的徐年,心中已經生不起任何的不甘,隻剩下了浸透了血色的茫然,他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


    這正是最痛苦之處。


    前一刻還在兄弟對飲聊著衣錦還鄉,下一刻卻已經是陰陽兩隔。


    偏偏還不知道是為何。


    “鎮國公府……”


    “嗯?”


    徐年從莫小六的喃喃中,忽然聽到了一個耳熟的名字。


    “一定是鎮國公府!我大哥先前就擔心過,還讓我準備逃離出京,但是……但是大哥他分明毫發無損地回來了啊,還說暫時沒事了,怎麽就會這樣?”


    “不過是沒抓到他們要的那隻天狐,我們也沒要報酬……委托沒完成,這難道是什麽死罪嗎?他們怎麽就……怎麽就要我們兄弟的性命。”


    “為什麽啊,這到底為什麽啊——”


    興許是秋天快到了,零星的幾片樹葉被夜風一吹便離了枝頭,徐年恍然覺得這風裏已經有了些微涼意,張槐穀的聲音傳到了百槐堂的門口。


    “行了,清淨了就關門,讀書的讀書,歇息的歇息,都這麽晚了……”


    “來了來了,老東西就知道催!”


    徐年最後看了如失了魂般的莫小六一眼,和罵罵咧咧的張天天一起關上百槐堂的大門。莫小六抱著莫老大怔怔地癱坐在地上,直到莫老大冷了,他也感到冷了,才恍然一個激靈,猶如回了神。


    轉頭看去,兩名黑衣人還是一動不能動,保持著被張天天湊得鼻青臉腫的慘相。


    再次和莫小六的眼神對上,他們的眼裏卻泛著難以言喻的驚恐。


    莫小六忽然笑了一下,奪走兩人手裏的刀。


    劈下。


    揚起一陣腥風。


    片刻後,莫小六把手伸進內襯,在貼近心口的地方一陣摸索,摸出已然浸了血的胭脂盒與蠟紙包,他慘笑了一下,將胭脂盒重新放回胸口,蠟紙包放在了百槐堂的門口。


    沉默而又有力地磕了三個響頭。


    莫小六背著莫老大,就如過去莫老大背著他。


    “老大你已經把六子照顧的很好啦,接下來就讓六子照顧照顧你吧。”


    “你安心的睡,我帶你回家……”


    秋風將至,不知卷起多少落葉,又有多少能夠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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