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給出什麽功勞?


    徐年剛喝下一口羊血湯,嫩滑的羊血輕輕一抿便碎,幾乎順著喉嚨滑了下去,他知道舌尖的微麻來自於湯裏的胡椒粉,與胡荽一同衝抵掉血裏的腥膻,卻沒明白張天天所說的功勞,要從何談起。


    鎮魔司既是查案,昨晚百槐堂的大門前倒是發生了一樁血案,唯一的幸存者認為凶手來自鎮國公府。


    可是張天天明明也說了,這樁血案隻會到查案這一步為止,既不可能留下什麽能將案情推往下一步的證據,寥寥幾具屍體所流的血也無法在鎮國公府的牌匾上留下汙痕。


    這麽一樁注定查不出結果的案子,徐年自己都不知道哪來的功勞,還能給到楚慧婕。


    終於要談到案情了,楚慧婕咽下嘴裏的小籠包,放下手中的筷子,就連眼神都變得淩厲了幾分,豎起了耳朵仔細地聽著張天天接下來要說的內容。


    “楚姐姐,也沒必要一聊到案子就搞得這麽嚴肅吧,該吃吃該喝喝,打打殺殺什麽的話題就已經夠殘酷啦。”


    張天天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地點點頭,夾起一個小籠包塞到楚慧婕微微抿起的唇邊,於是那幾分隨著聊入正題而來的淩厲便破了功,她略有點無奈地張嘴吞下小籠包,抬了抬手示意不用繼續喂,她自己會吃。


    “昨天的血案,鎮魔司有從屍首上發現什麽線索嗎?”


    楚慧婕搖了搖頭,快速咀嚼了幾下剛入口的小籠包,將肉香與汁水一同吞入腹中。


    “目前為止還沒有,雖然司裏麵還在繼續查,但那兩名黑衣人明顯是死士,不太可能在自己身上留下什麽可以追溯出身份的線索,從屍體上找線索估計行不通。”


    “不過隻要換個角度想一想,以七品武夫當死士,能有這麽大手筆的又有多少?嫌疑目標的範圍一下子就縮小許多了,首先就能排除掉那些個不成氣候卻又難以除盡的這個幫那個派。”


    七品武夫可不像是四方桌上的小籠包,想要多少就能讓食鋪的夥計端上來多少,放在一些稍微偏僻點的城鎮內,都可以當得起地頭蛇了。


    哪怕是在天下首善的玉京城,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這般鋒利的刀。


    “隻不過在這個嫌疑範圍裏大多都是些……”


    楚慧婕說到這裏神情隱約有些不忿,不知為什麽瞥了徐年一眼,似乎恥於開這個口。


    “大多都是些不方便繼續查下去的?”


    張天天替楚慧婕說了出來。


    來自鎮魔司的女捕想到剛才徐年還說可惜無酒不能敬她一杯,現在聽到了這些大概就不會覺得可惜了吧。


    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畢竟這是事實。


    朱門之後飄出來的酒肉再臭,也不是鎮魔司想查就能查的。


    其實楚慧婕有些想多了,或者說在這個問題上她心思過於敏感和自省。


    便是萬物熾盛大出的巳時,高懸於頂的大日也絕不了地上的陰影,兩世為人的徐年又怎麽可能會天真到覺得大焱世道的清澈與渾濁,就都該落在一個小小的女捕快的雙肩之上。


    她每月才拿多少兩銀錢的俸祿,擔得起這麽大的責任?


    “其實嘛,這個嫌疑範圍應該還能繼續縮小。”


    張天天喝了口羊血湯順下去嘴裏的餅渣,畢竟是在人聲鼎沸的閑雜場所談血案,她也把聲音壓的比較低,傳出這張小小的四方桌之後就會與食鋪裏的煙火氣混在一起,分辨不出來了。


    “直接縮小到鎮國公府就行了。”


    楚慧婕剛夾起個門釘肉餅,聽到這四個字握著筷子的手驟然一緊使上了勁,筷子都戳進了酥脆的餅皮之中,餡中的汁水順著縫隙流了出來。


    鎮國公府確實是在縮小後的嫌疑目標範圍之內,但也更是在不方便繼續查下去的其中之一。


    “天天,你確定嗎?”


    “不確定,我又沒證據,雖然是受害人親口所說,但也隻是他的猜測而已,不過這至少證明鎮國公府的嫌疑最大,要查就先查,這總沒錯吧?”


    楚慧婕放下了已經破了皮的門釘肉餅,垂著眼眸沉聲道:“天天你明知道查不了,所以這是在提醒我知進退,這件案子到此為止了?其實你也不用這樣,我早就不是第一天在鎮魔司做事了,沒這麽愣頭青。”


    想繼續在鎮魔司裏做成事,有些醃臢縱然看不慣,也隻能學會了怎樣不去看。


    眼不見為淨。


    “一半一半吧,我剛剛不是還說了徐哥這兒有功勞讓你拿嗎?”


    話題兜了個圈,又回到了徐年身上。


    “先前有個叫什麽謝瓊文的家夥,來百槐堂求藥,但好像不太懂規矩,求藥不成還不甘心,糾纏徐哥被我小小地教訓了一下,揚言要去京兆府告狀,真是好嚇人呢。”


    張天天手上還拿著筷子,一雙手臂縮到胸口扭了兩下,故作誇張地表演了一番害怕的神態。


    “不過京兆府沒什麽動靜,明顯是沒告成啦,但是呢,我覺得他之後還會越來越生氣,可能不會善罷甘休,動不了百槐堂,或許會把歪點子打在徐哥身上。”


    楚慧婕畢竟是在鎮魔司的棕衣,很快發覺了盲點:“等等,你是怎麽教訓的他,還越來越氣?”


    “也沒什麽,就是順手幫他順氣排毒,算起來也是治療暗疾了,不過我覺得他那麽心胸狹隘,應當不會領情,領悟不到醫者的一番苦心。”


    楚慧婕不是第一天認識張天天了,微微點了點頭:“明白了,你下了瀉藥。”


    埋頭吃餅湊個熱鬧的小狐狸眨了眨眼睛,忽然有點懷疑自己的狐狸腦袋是不是和人類腦袋完全不是一個回路,張天天的順氣排毒怎麽到楚慧婕這裏就成了瀉藥呢?


    這原來是一碼事嗎?


    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


    楚慧婕問道:“可是這謝瓊文要報複徐年,和鎮國公府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啊,謝瓊文姓謝,天水郡謝家,和鎮國公府的那位大夫人是沒出三代的一家人,血連著血,現在就住在鎮國公府,怎麽能沒關係?”


    已經吃飽了的徐年喝掉最後一口羊血湯擦幹淨嘴,聽到張天天揭曉了謝瓊文的身份,他皺了下眉頭,詫異於這件事上竟然也有鎮國公府的份。


    怎麽感覺自打來了京城,明明也沒有自揭過身世,卻還是事事都多少沾了點鎮國公府。


    避都避不開。


    真是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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