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從修身林裏出來的是一名書院弟子。


    臉色蒼白,受了些傷。


    何霄驚訝道:“錢師弟,你怎麽弄成這樣?”


    錢子璐搖搖頭歎了口氣:“修行不夠,在修身林中不僅一無所獲還傷到了自己,讓何師兄見笑了。”


    苦澀的笑容裏,恰到好處流露出了自責與懊惱。


    修身林裏的幻境考驗重在問心,正常來說不會受傷,不過凡事無絕對,而且錢子璐正黯然神傷著,也不是追問的好時候。


    何霄安慰道:“這有什麽可笑的?不如意才是人生常態,我們修行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逆流而上,不要墮了誌氣。”


    “何師兄說得對。”


    錢子璐點了點頭,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沈其風和三位書院大先生。


    “何師兄,我身體有恙,就先回去休息了。”


    “嗯,好好休息……”


    在錢子璐之後,其餘進了修身林的人也陸續出來了。


    陳憲虎、熊愚、諸葛台,三人神情不一,但各有各的收獲,交流著他們在修身林裏遇到了什麽樣的幻境,隻有葉一夔出來時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而且在修身林裏什麽機緣都沒得到。


    “葉兄,你在修身林裏經曆了什麽?”


    “沒、沒什麽……”


    葉一夔不想說。


    不管誰問他,他都是強顏歡笑地說一句沒什麽,然後搖搖頭。


    閉口不談在修身林裏的經曆。


    陳憲虎幾人既有擔心也有疑惑,但葉一夔是他們認識的朋友又不是待審問的犯人,既然不願意說,再多的想法也得憋回心裏,不可能逼著他開口。


    圓真也出來了。


    出來時,雙手還捧著一支筆。


    陳憲虎眯了眯眼睛。


    修身林外的風,頓時變得肅殺了幾分。


    不過圓真的神情有些奇怪。


    並沒有聖人寶物到手的欣喜感,反而滿臉都寫著茫然。


    何大先生在看到圓真捧著的那支筆後,眉頭也僅僅是皺了一會兒。


    緊接著像是沒憋住。


    笑出了聲。


    “噗——”


    何霄費解:“爹,你笑什麽?”


    眼看著聖人留在修身林裏的筆都落入佛門之手了,他看著都快急死了。


    怎麽您還笑出來了?


    “我笑什麽?哈哈,之前這小禿驢拿著聖人筆擱進修身林,搞得這麽緊張,結果到頭來卻莫名其妙捧這麽一支尋常無奇的筆出來,我笑一下怎麽了?”


    何霄愕然:“這筆是尋常之物?”


    何奇事點點頭:“除開破舊的有些厲害,這樣的筆在沿街賣筆墨紙硯的鋪子裏就能隨便買到,何止是沒有特殊之處,本身也平平無奇,估計都不夠格擺上林築閣的貨架。”


    林築閣是玉京城裏有名的文房鋪子。


    圓真也發現了這支筆極其普通,不具備任何力量,怎麽看都不像是儒家聖人隨身之物,所以他才會茫然。


    清慧也看出來了這隻是一支普通的筆。


    老和尚皺眉道:“圓真,筆擱沒有發揮出作用嗎?”


    “不,師父,筆擱指出了方位,可我到了地方,就隻看到一個石桌,桌上就擺著這支筆。”


    清慧沉吟片刻,說道:“筆擱呢?”


    “師父,在這兒。”


    從圓真手裏接過山字形的筆擱。


    僅僅端詳了一會兒,清慧已然知道了原因。


    老和尚默然無言,良久後才無奈道:“這並非是我給你的筆擱,你被騙了。”


    圓真吃了一驚。


    “什麽?可是師父交給我筆擱之後,我一直不曾離身,怎麽會成了假的?這……都怪徒兒辦事不利,還請師父責罰。”


    清慧長歎了一口氣,搖搖頭:“罷了,怪你又有什麽用?看來這儒家聖人的遺留之物,與你我無緣,與我們佛門無緣。”


    與寒烏國無緣。


    不過最後這句話,可就不能說出口了。


    費勁百般心思。


    到頭來是功虧一簣,就是不知道會是誰偷梁換柱,從他們師徒手中摘走了桃子。


    清慧想起了之前修身林中的衝天清光。


    會是同一人嗎?


    事已至此,清慧和圓真師徒再留在有鹿書院也沒了意義。


    這裏畢竟是在大焱疆土之內。


    之前冒著風險,是為了謀劃聖人筆。


    如今謀劃已然落空,每在大焱多停留一刻,都將多承受一分不必要的風險。


    “清慧大師不再留幾日嗎?我還想和大師促膝長談,討教一些佛法呢。”


    何大先生此時的笑容不再是禮貌,而是發自真心。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麽樣的變故,但老禿驢的算盤已然落空,他之前有多憂心忡忡,現在就有多開心了。


    要不是當著沈院長的麵,要顧忌著斯文,他都想拍手稱快了。


    麵對何奇事的挽留,清慧就像是聽不出這話裏的揶揄打趣。


    老和尚雙手合十,微微笑道:“這幾日多謝何先生款待了,以後有機會再來有鹿書院與何先生暢談。”


    “好好好,一言為定啊清慧大師,我等著你再來……”


    清慧和圓真這對佛門師徒離開了有鹿書院。


    沒能帶走聖人筆。


    所以,也算他們逃過了一場劫難。


    書院深處的大將軍陳行虎磕著瓜子,眯著眼睛眺望著修身林,等待著清光衝天的異象對應之人出現。


    任由那對佛門師徒空著手離開,懶得多看上一眼。


    最後一個從修身林裏出來的是徐年。


    陳憲虎幾人隱約從這位道門大真人身上的氣息與進修身林之前似乎不太一樣了,但是一時間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麽。


    唯有身為儒家修行者的何霄瞪大了眼睛。


    似乎怕看錯了,還揉了好幾遍眼睛。


    不會錯了。


    之前衝天而起的清光,就是對應的徐兄。


    可是……


    一個道門大真人,竟然得到了儒家先賢的認可。


    這是如何做到的?


    沈其風打量著徐年,他比何霄看出來了更多。


    “徐真人遇見了聖人筆?”


    徐年不認識走向自己的儒衫中年是誰。


    但是看到何奇事都陪在他身邊,大致也能猜出來這讀書人的身份。


    有鹿書院,在大先生之上可隻有院長了。


    徐年微微點頭。


    沈其風又問道:“徐真人得到了先賢認可,也未能將聖人留在修身林裏的筆帶出來嗎?”


    徐年想了想說道:“非是不能,而是不願,我既然已經從中得了機緣,又豈能為一己之私,絕了栽竹的前輩們留給後人的這條路。”


    沈其風顯然是聽明白了。


    這位有鹿書院的院長愣了片刻,連續說了幾個好字。


    然後。


    他向著徐年深深作了個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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