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大祭司和大焱首輔就這樣談崩了,他們隻能無功而返了嗎?


    但是在下一刻,稱量社稷的老人腔調一轉,笑眯眯地說道:“既然要賭,就賭徹底一點,我也來加個碼。”


    “一座望沙城不夠,換成大焱一口氣退出大漠,除了望沙城之外,那些關隘也都不要了。”


    “不過這樣一對比呢,普通的盟約也太小家子氣了吧?改成大漠向大焱俯首稱臣好了。”


    “這樣一來,我是覺得才夠意思,就是不知道大祭司意下如何?”


    大焱首輔重新劃分了賭注,擺在了秤的兩端。


    收腹國土與俯首稱臣的豪賭,大漠王子阿萊夫對這些最為敏銳,他猛地看向了代表著大焱朝廷的那位老人,笑眯眯的三言兩語背後,便是要讓河山更替,千千萬萬的命運都將因此而變動!


    阿萊夫忍不住設想,如果是他站在這杆秤前,敢這樣加注嗎?


    他問著自己的心聲。


    再桀驁,再乖張,再怎樣占據著法理上的正統。


    其實都缺少了這份氣魄。


    哪怕他不是加注者,而是在大祭司的位置上,此時恐怕都會首鼠兩端陷入猶豫,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大祭司沒有猶豫。


    他隻是略微想了一會兒,便說道:“那就這樣定了。”


    張首輔不知是無意還是存心,瞥了在聽到大祭司的答複後呼吸加劇的阿萊夫一眼,饒有興趣地說道:“哦?大祭司不用和大漠王請示一下嗎?”


    大祭司淡淡地說道:“張首輔不也不需要先向那位大焱皇帝啟奏一下嗎?”


    “哈哈,小輩間好勇鬥狠的小事,哪裏用得著陛下過問呢。”


    張首輔揉著被秋風中涼氣隱隱刺痛的膝蓋站了起來,緩步向外走去,頭也不見回地揮了揮手,當成是作別的禮貌。


    “那便這樣定下來了,大祭司哪天開始擺擂,還請告訴我一聲,到時候我這把老骨頭也去看看年輕人的熱鬧,感受一下風華正茂的美好……”


    沒有白底黑字的契約。


    沒有三令五申,多方見證。


    大漠的未來就在兩個老人你來我往的加碼之下,被放在了秤上。


    直到大焱首輔坐過的那張椅子都已經完全冷了下來,再沒有任何氣息殘留,阿萊夫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他看向了在人間代行長生天意誌的大祭司。


    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道:“大祭司,這是否……賭得太大了?”


    這不是信任與否,隻是局麵就這樣突然的失去控製,超出了預計,把大漠的未來都押在了裏麵,這讓將來極有可能要繼承大漠王位的王子,猛地一下有些難以接受。


    “阿萊夫王子,我們沒有退路。”


    大祭司也是阿萊夫的師父,不過就如阿萊夫喊的是大祭司,他也以王子相稱。


    阿萊夫在長久的沉默後,沉重地點了點頭。


    確實是沒有退路了。


    身為大漠王子,他知道大漠現在是怎樣的一個處境。


    要麽奪回望沙城。


    有了那片肥沃的土地,以後就能有足夠的糧食,大漠依舊還是大漠。


    要麽……


    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富饒的鄰居這裏弄來糧食了。


    可怎麽弄呢?


    很久以前是侵襲掠奪,但換來的是馬踏大漠,大焱在大漠立起了那座望沙城。


    如今雖然說是兩國互市已久,望沙城已經是商賈頻繁出入的龐大市場,不再是以前那座城牆上的鮮血都難有幹涸之日的邊城了。


    但是在金山銀海之下,大焱可從來沒有減輕對望沙城的控製。


    恰恰相反,金山再高銀海再深,大焱越是牢牢把握在手,不曾有過懈怠。


    把握的是什麽呢?


    互市。


    什麽能賣,什麽不能賣。


    除了鐵器這種常規的禁售品之外,糧食在望沙城也是一門嚴令禁止的生意。


    成百上千個商鋪,沒有一家糧行。


    在望沙城裏哪怕是販賣私鹽被抓住的下場,都要比私售糧食被抓到更強。


    或許是當初大焱那位鎮國公鑿穿大漠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的算計,留給大漠的土地根本種不出足夠的糧食。


    在大焱握緊了糧食之後。


    大漠日益增大的糧食缺口就猶如煮青蛙時逐漸升高的水溫。


    要麽求變,要麽等死。


    除了大焱,大漠當然也考慮過其他國家,但是其他國家就算不像大焱一樣對大漠有著遺仇未消,能主宰一方山河的又有誰是做慈善的呢?


    不用求他人的出路,大漠也一直在嚐試。


    一直在向大漠的更東邊探索。


    但在窮盡人力極限,已經探明的範圍之內,卻隻找到了遠比大漠更殘酷的黃沙之地,那裏都已經不能用貧瘠來形容,而是除了黃沙之外,什麽都沒有的死地。


    生命禁絕,隻有死亡。


    已經沒有了出路的大漠,隻不過是在滅亡和生存之間選擇了後者,所以才放下遺恨找上大焱。


    算起來,兵魁出山倒是間接幫了大漠。


    不然國力強盛的大焱,哪裏會把望沙關作為賭注呢?


    但這也是大漠僅有的選擇,已經沒有退路了。


    至於出兵響應兵魁,這或許能把大焱拖入泥沼,讓這頭巨獸狠狠摔上一跤,但在大焱摔倒之時,大漠也極有可能會被壓死。


    畢竟強如兵魁,也不可能一分為二,同時坐鎮寒烏和大漠。


    在這次出發之前,大祭司和大漠王就有過密談,原本做的打算就是割讓諸多利益從大焱這裏換到穩定的糧食供給,贏來繼續生存的權利。


    至於盟約的形式,其實不過是個麵子上更過得去一點的說法。


    至少在名義上像是互幫互助的同盟。


    隻不過是大漠給出的多一些,而大焱給出的少一些。


    隻不過大焱首輔或許是眼光毒辣看出了大漠已經站在了懸崖之上,或許僅僅是胃口大,徒有其表的盟約不足以滿足,一定要俯首稱臣表裏如一。


    連最後的這點麵子也不留下。


    大祭司目光掃過阿萊夫、阿木爾等人,輕聲說道:“都去好好休息一番吧,大漠的將來如何,就仰仗諸位在接下來三日的表現了。”


    大焱首輔沒有要求過大漠人的擺擂要在哪一天開始,因為每拖上一天,整體局勢隻會對大焱更有利。


    所以,大漠迎接命運的這一天,自然是來的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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