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顏茹已經知道了葉一夔早有家室,她故作決絕的態度便能不難理解了,在這種徹頭徹尾的欺騙下,曾經的愛意有多深,轉化出的怨恨也會有多濃。


    至於顏茹從何處得知。


    她的父親,大焱吏部侍郎顏子山,從前便對葉一夔不太看得入眼,想來以其作為當朝三品大員手中握著權柄,要把一個沒什麽根腳靠山的江湖少俠祖孫三代都調查清楚也隻是時間問題。


    查到葉一夔在青石村已有婚配,不算離奇。


    隻不過如果顏茹是從其父親口中知道的,那這時間未免掐的有點巧妙,不早不晚剛好是葉一夔卷進了大皇子和育嬰堂的事件之中。


    很難不讓人多想一想。


    那位禮部侍郎隻是趕巧,近些時日才查出葉一夔在老家青石村已有家室,便急衝衝地告訴了女兒,還是說其實早就已經知曉,隻是原本還另有打算,如今不想顏家因此卷入風波之中,為了劃清界限才交了底呢?


    真相靠猜是猜不出來,但是結果倒是顯而易見。


    葉一夔聽到了顏茹來百槐堂是求什麽藥,也看到她離開時手裏多了藥包。


    但他有什麽立場去說些什麽呢?


    隻能是自嘲地笑了笑。


    “我在京城闖蕩也聽聞過百槐堂的大名,卻沒想到原來真有治相思的藥方?顏茹小姐要是自此忘了我也當是好事,我也不必再去當麵解釋清楚,省得無地自容……”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張天天翻了個白眼,然後便給葉一夔潑了盆冷水:“是不是好事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這世上能治相思病的藥都隻是治標不治本,不過是補氣益血調養身體,省得連相思的力氣都沒了。”


    葉一夔一愣:“做不到讓顏茹小姐忘了我嗎?”


    “一副藥就能精確無誤的忘掉某段記憶,你把醫術當成什麽了?真以為老張是是什麽活神仙啊?”


    徐年雖然沉默不語,但卻知道張天天說的句句屬實。


    張伯隻是和閻王搶人,又不是無所不能。


    記憶與魂魄有關,找個境界高深的巫道大能或許還有一線渺茫機會,但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劑藥方就能精確遺忘。


    “原來……是這樣嗎?”


    葉一夔的笑容也分不清是慶幸還是愧疚難安。


    亦或者,正是因為察覺到了自己在一瞬間竟然有些許的慶幸,繼而才變得愧疚難安。


    他告辭離開百槐堂的背影,透露出難言的落魄。


    好像是……一條狗。


    京城縱然是處處繁華,但是和一條狗能有什麽關係呢?


    張天天撇了撇嘴:“徐哥,你這朋友……他沒事兒吧?感覺他這樣子,也需要老張治一治啊。”


    徐年沉吟片刻,感知到比葉一夔更早離開了百槐堂的女子,雖然看似決然,實則徘徊未走。


    像是在等人。


    等著某人,給她一個答案。


    道門大真人搖搖頭,苦笑道:“就算是有事,這事也隻有他倆自己能解,我們又能幫什麽忙呢?”


    情字難解。


    旁人更是無處下手。


    葉一夔失魂落魄地離開百槐堂。


    沒走多遠。


    就見到了未曾真的決然離去的顏茹。


    熟悉的俏臉上是他極為陌生的冷漠與疏離,就像是曾經暖人心神的溫泉水,終究是凍結成冰。


    葉一夔低著頭走了過去,停在顏茹的麵前,他想要抬起頭看看那張臉,但卻覺得脖頸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抬不起來。


    一男一女,一人低著頭,一人漠然著臉,就這樣在大街上相對無言。


    若不是旁邊的樹葉被秋風卷落,讓畫麵動了起來,準會讓人以為是時光已經凝固在了這一瞬,再不會有變化。


    直到行人稀少的重林街上也有了路人經過。


    一襲青衫腰上佩劍手中拎酒,似乎也是江湖俠客,他看了二人一眼,再看看不遠處的百槐堂招牌,然後便悄然無息間沒了身影。


    隻是路人投來的這一眼,大抵便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顏茹冷笑了一聲:“葉少俠難道就打算我和在這裏站著,站到地老天荒,也不打算和我說點什麽嗎?比如問一問我,怎麽忽然變了心,對你如此冷漠?”


    冰麵上隻要出現了一絲裂紋,那麽整塊冰麵就都已經不再堅固。


    葉一夔感覺被凍住的脖子似乎鬆動了,他抬起頭,看著那張曾經看的更近,而且總是笑著的麵龐。


    猶豫再三。


    還是先說了一句。


    “對不起……”


    “嗬……對不起,你覺得我就是等你一句對不起嗎?”


    聲音還是那麽的冷。


    葉一夔不自覺又低了下頭:“我早就應該告訴你……不,不對,是我不應該騙你,我在老家青石村早就已經有了家室,不應該瞞著你。”


    所謂僥幸便是這樣。


    最開始的時候,一個沒有問,另一個便沒說,等到後來回過神來,僥幸已經不夠用的事情,再想解釋清楚卻已經晚了,隻能把前麵的美好全部撕開。


    不是什麽重頭再來,而是留下一片血淋淋的傷口。


    顏家小姐麵無表情,冷冷說道:“不,葉少俠,怎麽能怪你呢?是我不好,竟然不知廉恥地喜歡上了有婦之夫,想必是我這熱情似火讓葉少俠為難了,不忍我傷心欲絕肝腸寸斷才陪我瀟灑至今,落得今日這般地步,全怪我咎由自取。”


    “茹兒,我……”


    “你叫我什麽?”


    “顏……顏姑娘,我知道我說什麽都難以彌補過錯,但是千錯萬錯其實都在我,若是……打我罵我能解心頭之恨,我站在這裏任打任罵,不會有一絲不甘。”


    “打你罵你?你當這是你的江湖恩怨?”


    顏茹笑了一聲,看著低頭不語的葉一夔,忽然問道:“好吧,既然你說錯都在你,那麽我現在問你。”


    “如果要你休了你那青梅竹馬的妻子。”


    “之後,我可以繼續死心塌地的喜歡你,我爹或許也不再反對我們倆人的情事,到時候擇個良辰吉時廣邀親朋你我成婚,少俠與千金終究是跨過重重險阻,無懼世俗目光和門戶之見成了一對璧人,仍然不失為京城裏的一段佳話。”


    “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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