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溪水托著盛著吃食的浮盤緩緩飄過,在兩旁岸上,一邊是剛撈了一手清水的葛葉,一邊是樂樂嗬嗬的張天天和酥酥一起分著浮盤裏的吃食。


    隔溪而望,氣氛並不算融洽。


    葛葉微微皺著眉頭,目光在張天天和諸葛台兩人中間徘徊不定,他有些懷疑這故意搶走浮盤,存心惡心他的舉動,是那位掌摑皇子的小姑娘自發的行為,還是其中有諸葛台的唆使呢?


    不過……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這都正中了葛葉下懷。


    畢竟一個巴掌可是拍不響。


    要是隻有他挑事生非卻無人回應,豈不是就隻能在這場夜宴上賞賞月色了呢?


    那多失敗啊。


    顏茹、郭相宜這些公子小姐是來賞月遊玩散散心情,但葛葉可沒這份心思,或者說他的目的遠不止於此呢,哪怕張天天像是麵對皇子一樣,在這夜宴上也打他一耳光,那也無所謂。


    打得越響,鬧得越大,才越合他心意。


    至於挨了一耳光會有多疼,會掉多少臉麵?


    嗬。


    葛葉要是在乎這點細枝末節,能從地方衙門裏的小吏搖身一變,變成如今京城翰林院的編修?要知道能進翰林院的人,除了極少數例外,可都是科舉進士……


    月光在溪上流淌,短暫的沉默過後,拜托葛葉取酒的那人愣了下,心裏不太想與張天天和徐年這一行人起什麽衝突,畢竟是來遊玩散心,何必跟這能掌摑皇子的小姑娘找什麽不自在呢?


    但他沒開口說什麽,葛葉卻像是不服氣,踏步躍上溪麵,再撈向一塊浮盤。


    酥酥正吃著芝麻酥,香脆的芝麻沾在了嘴邊的毛發上,抬頭看了葛葉一眼,但是她沒有動,因為張天天已經一步邁出,後來居上再從葛葉的手底下先一步撈走了浮盤。


    在最新的潛龍榜上,於那方擂台上打敗了原潛龍榜第十三名的張天天,已經一躍突進到了第十二名的位置。從五十名到十二名,這跨度可謂是一鳴驚人。


    名氣是一方麵。


    這也足以證明這個鬼靈精怪的小姑娘雖然很擅長狐假虎威,但她自己可怎麽也算不上一無是處,手腳上的功夫在同齡人當中也是佼佼者了。


    讀書之餘也曾學了點微末武技的葛葉,雖然也有個武夫八品的武道境界,但他連潛龍榜都沒上,更不可能是潛龍榜第十二名的對手了。


    葛葉回到岸上,不僅兩手空空,溪水還打濕了他的褲腳。


    溪水對麵,張天天盡管在點水時鞋尖略有沾水,但她一手托著盛放吃食的浮盤,把吃食放在徐年等人圍坐的食案之上,便已經是高下立判了。


    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放話,沒有半句交流,但是接連兩次,目的性都已經這麽明顯了。


    什麽意思,還用得著付諸於口嗎?


    顏茹眼簾微垂,沒有抬眸去看,因為葉一夔也在對麵,其餘幾位公子小姐猶豫著也還沒說話,就連葛葉也隻是臨溪而立,隻是眉頭微微皺起,就像是受到了多大的不公,卻懂事不說。


    沒那麽懂事的郭相宜坐不住了,向著溪水對麵的張天天喊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張天天掏了掏耳朵:“什麽什麽意思?”


    “你為什麽要搶我們的吃食?”


    “你這什麽意思?溪上浮盤,九珍樓的掌櫃都說了各憑本事自取,怎麽就是搶你的了?”


    “狡辯!明明這麽多浮盤,你就非得要……”


    話沒說完,葛葉伸出手掌懸在了郭相宜的唇前,那隻應該是因為久握筆杆隱約散發出墨香的手掌距離未經情事的小姑娘的嘴唇不到一指的距離。


    哪怕沒有比出個噤聲的手勢,她都有點說不出話了,感到耳根子都有點滾燙。


    “郭姑娘,我們不必與這種人計較。”


    “可是……可是葛先生,是她欺人太甚了……”


    “沒事,我們賞月散心,何必為了這種人壞了興致?”


    “好,好的……葛先生說的是……我聽葛先生的……”


    顏茹看著郭相宜那如同含著春風的眉眼,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不過最終沒說話。


    不是覺得葛葉說的在理,算起來其實是他們先招惹的徐年張天天他們,盡管這也要怪她最開始沒拉住郭相宜,但此時葛葉這話說得卻好像是無端受了多大委屈。


    還要為了不敗大家的興致而忍讓。


    有點矯揉造作了。


    沒開口勸,隻是顏茹想起了自己,雖然葉一夔和郭相宜……沒什麽好比較之處,但是紅鸞星要動的時候,僅憑三言兩語卻想勸下來,總歸不是什麽貼合實際的想法。


    溪水對麵的食案上。


    葉一夔正在倒酒,倒的是那瓶迎山春。


    熊愚先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嘴品出了年份:“這瓶迎山春大概是五年份,雖然不是最好的十年份但也是好酒了,品得出山間草木的醇厚,也有春雨彌漫在山間的清新感,九珍樓真是舍得就這麽放在浮盤上順溪而下,也不怕顛簸一下灑進溪裏,糟蹋了好酒。”


    諸葛台沒有去看溪水對麵已經成仇的故人,轉著手中的酒杯,輕聲說道:“證明這樣的酒,在九珍樓裏恐怕隻算得上尋常之物,不愧是京兆府府尹都得乖乖排隊的地方。”


    “哎,這麽一說,九珍樓那位神神秘秘的東家,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到場?”


    “也許會吧,但就算來了,也不一定會表露身份……”


    葉一夔明明友人同行,卻像是在喝悶酒,溪水再是清澈但他的心緒卻難以寧靜下來,沒什麽閑聊的心思,他看了看蹲在溪邊的張天天和那隻名叫酥酥的狐妖,再看了眼徐年。


    道門大真人咬著清脆而又汁水飽滿的沙果,抬眸望天欣賞著月色,似乎萬事不縈繞於心。


    今夜的月亮確實很圓很亮。


    葉一夔不免有點羨慕。


    如果他也有五品境的實力,是不是也能這麽超脫呢?


    實際上,徐年這哪裏是超脫,隻是有點走神了。


    溪水上飄來需要自取的浮盤,讓他想起了回轉小火鍋,然後抬頭看到這麽明亮的月,便忽然理解了青蓮居士為何會望月思故鄉。


    他確實想起了比二十年前更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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