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夷吾神色有些許萎靡,吃下一粒丹藥後默默調息平複著言出法隨的反噬之力與激蕩不安的心神,偶爾與旁邊的梅子理低聲接耳幾句,沒有再去看坐在遠處的何奇事與徐年。


    就仿佛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也沒有誰站出來替這位在儒家德高望重的子規書院李大先生出頭。


    一來的確是李夷吾先動的手,這放在任何一派乃至任何一個王朝,都是先天性不占理的一方了,然後技不如人有什麽可說的呢?


    二來就是李夷吾好歹是修為深厚的六品境儒修,連他都技不如人,如此輕易地吃了虧還隻能自己咽下去,坐在何大先生旁邊的那位徐先生的手段,委實有些驚人了。


    有鹿書院從哪兒找來這麽一號人物?


    不過這好像也不是儒修手段,倒是有些道門的氣息。


    那位何大先生找了他來又是做什麽呢,總不能是想要以力服人吧?


    如果有鹿書院真能出這樣的昏招倒也是好事,隻要之後傳揚出去,天下讀書人人人皆知之後,就算有鹿書院的招牌是儒家聖人留下來的金字招牌,也得被這次以力壓理的胡來手段給壓斷了……


    讓李夷吾方才墜入夢魘當然不是儒家手段,甚至之所以會有道門氣息,也隻是因為徐年是以靈力催動的而已,但其不為人所知的本質是那顆蜃龍龍珠裏麵蘊含的蜃龍之力。


    蜃龍龍珠當然是在徐年娘親的身上,隻不過徐年依然能遙遙感應到蜃龍龍珠的存在並借用其中的蜃龍之力,他對蜃龍之力的運用距離丁前輩還差得很遠,但悄無聲息間讓李夷吾墜入夢中,挑起李夷吾心裏的恐懼與不安,倒是已經足夠了。


    “……嘿,徐先生好手段,那姓李的老東西這次是磕掉了牙也隻能咽進肚子裏了。”


    何奇事為徐年杯中添酒,麵上的笑容依舊是如沐春風般的溫暖。


    低聲言語出來的卻滿是戲謔。


    徐年隻是笑了笑。


    倒是張天天就像是在學堂裏和人說悄悄話那般,趴在案上麵朝著何奇事那邊,把手擋在嘴邊就好像這樣聲音就傳不出去了,中間還隔著個徐年。


    “何大先生,是你和那個姓李的老頭子有仇,還是你們有鹿書院和他們那個子什麽書院有仇啊?”


    “是叫子規書院,當然我是覺得都不配叫書院了。”何奇事麵色燦爛如春光,卻是壓低著聲音細語道,“李夷吾何止是和我有仇,嚴格來說整個儒家都有和他有仇。”


    “當年他推行的新思想,把道德都撇到一邊了,這是做什麽?是要掘我們儒家的根子呀,真要是給他做成了我們儒家都可以改名咯。”


    張天天好奇道:“既然這糟老頭子這麽壞,怎麽其他書院的人還能和這老頭玩的來啊?”


    何奇事笑著說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他們這次的矛頭是衝著有鹿書院,利益一致不就摒棄前嫌了,何況李夷吾當初也沒能成功,他的新儒風隻是在子規書院裏刮了起來,隻是在玄雍國內有些影響,沒有涉及天下,對其他書院的影響有限。”


    別人聽不清兩人說著什麽,但夾在中間的徐年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猶豫了片刻,低聲說道:“何大先生,如果律法能夠真正做到一視同仁,不論親疏貴賤不分善惡奸賢,我倒是覺得……這或許並非是什麽壞事。”


    這話在何奇事的麵前說,顯然是有些不合時宜。


    不懂得察言觀色。


    但徐年是考慮到了這句話可能會引起何奇事的不快,依然決定說出來。


    不過何奇事的反應也在徐年的意料之外。


    這位剛剛還處處譏諷李夷吾的有鹿書院大先生,聽到徐年竟然讚同了李夷吾曾經推行的儒家新風,他卻不是勃然而怒或者是失望,反而有點意外之外的驚喜。


    他笑意比剛才更為真誠,由衷地說道:“能說出這種話,看來徐先生確實不是空有詩情,不是一心隻求長生隻追逐大道的山上之人,是真真正正放眼看過人間,看過這蒼茫大地上的百態眾生,為他們想過的了。”


    徐年聽出了何奇事的言外之意,他沉吟片刻問道:“難道何大先生也覺得李夷吾的想法其實並非不好?”


    何大先生微微頷首,輕聲笑道:“嗯,如果李夷吾真能做到那一步,那便是造福萬代,我為他著書立傳都心甘情願,把他的畫像掛在我的寢室裏每日醒來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向他叩首三拜都不成問題。”


    何大先生說到在這裏頓了一下。


    徐年很配合,適時問道:“但問題是?”


    “問題是……李夷吾他做的到嗎?”


    “若想以律法一視同仁,要想要摒棄掉道德貴賤強弱孤眾等等差異,首先這律法便得完善,就得極大的排除掉由某個人來衡量的主觀性。”


    “這就需要完善到哪一步呢?”


    “就比如我到徐先生你家做客,走時順走了一枚玉佩。”


    “我這是不是犯了偷盜罪?”


    “偷盜罪,目前各國律法裏的規定通常是以財物價值量刑,規定了價值多少銀子該判什麽樣的刑罰,在什麽標準之上是砍頭,在什麽標準之下又可以賠償了事不入獄。”


    “這裏麵有沒有斡旋的餘地呢?”


    “其實是有的,就比如這玉佩價值多少該怎麽定?”


    “是徐先生你說多少就是多少嗎?如果按照玉料,可這玉料好壞又怎麽定義,其中差異何止千百倍,再說還有這玉佩是由誰來雕琢,是哪位不具名的學徒呢,還是名家之手?而且是不是也有可能雕玉之人雖然尚未出名,但卻技藝高超不遜於名家,這又該怎麽算價呢?”


    “再說回定了偷盜,有沒有可能其實這枚玉佩是我不小心夾在書裏或是別的什麽東西裏麵,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拿走了玉佩,那麽徐先生你發現後是不是該告訴我一聲,告而不還才是偷呢?如果你告訴了我,我依然不還又或者是暫時聯係不上我,那得是多久才該算作為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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