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你、你在說什麽?八年前……妾身做什麽了?今天是您凱旋回京的大好日子,有什麽事我們不能明天再說嗎?”


    徐大夫人心肝一顫。


    蓋住她手背的那隻有繭子的手抬了起來,她意圖像白天在徐府門口迎接老爺凱旋時一樣反手握住,但是這一次那隻有繭的手卻難以握住了,緩緩抽離。


    “唉……”


    折衝將軍徐世威歎了口氣,另一隻手的動作也從捧著徐大夫人的下頜變成了輕輕摸索她的側臉,屢次在沙場上建立奇功的鎮國公之孫的臉上並無神情,但是他的那雙眼睛卻敘說了很多。


    失望、疲憊、懊惱,以至於……意興闌珊。


    很是複雜。


    但總之,並沒有浮現出一對令人豔羨的眷侶在久別重逢後應有的火熱與激情。


    沒有綿綿愛意。


    在這樣的眼神注視下,徐大夫人出奇的憤怒,她猛地拍掉了徐世威撫摸她側臉的那隻手,站了起來冷聲問道:“是不是曹哲思告訴老爺的?”


    “他倒是能耐啊,前些時日被那個咄咄逼人的小賤種壓得喘不過氣,後麵還是我來應付的那個小賤種,他一口一個大夫人英明喊得可用力了,轉頭卻找老爺告發我了?”


    “嗬,看來他果然從始至終就沒把我當做這徐府的主母,什麽大夫人不過是口頭上喊喊而已……”


    徐世威坐在床沿,兩隻都空下來的手搭在膝蓋,正襟危坐的樣子不像是在家宅臥房,更像是坐在軍營大帳裏麵,說的不是夫妻私話,而是需要嚴格執行的軍令。


    將軍搖頭說道:“曹伯隻是在盡他的職責,你不要怪他。”


    “怪他?我哪敢啊!”


    徐大夫人淒然地笑了一聲,上揚嘴角扯動的臉頰肌肉都在微微顫抖,就如同夜風吹過樹梢,而樹梢又抖擻了月光,以至於從軒窗灑在地上皎白忽明忽暗,顫顫巍巍。


    “他可是救過老爺性命的心腹屬下,是我們徐府的大恩人,我怎敢怪他啊!”


    “都是妾身不懂事了,竟然想著過了今天再與老爺細說這些糟心事,就該在老爺下馬問到大門是怎麽回事的時候,就和老爺說個清清楚楚……”


    “不,我應該也在城門候著老爺,在聖上和百官都迎接老爺風風光光凱旋回京的時候,好好說一說我們徐府的這些家事!”


    徐世威沉默了片刻,搖搖頭說道:“不要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


    徐大夫人哀聲說道:“什麽話是有意義的呢?是忠貞不渝白首偕老,還是朝朝暮暮歲歲年年隻許我一人,亦或者是得妻如此夫複何求……老爺,你和我說過的這些話,你都還記得嗎?都還有意義嗎?”


    徐世威沉默。


    半晌後,烏雲蔽月,軒窗灑在地上的皎白不見了影蹤。


    戰功顯赫朝堂風光的折衝將軍,在本應是最舒緩放鬆的臥房裏卻皺起了眉頭,流露出來的情緒中頗有些無可奈何的厭倦之意。


    他隻能一字一句地說道:“此時此刻,說再多的都沒有意義,你就和我說說八年前,我是怎麽說的,而你又是怎麽做的,這才是眼下最有意義的言語。”


    徐大夫人兩手搭在小腹上,微微欠身行禮,笑著說道:


    “好,老爺想聽,妾身如實說就是了。”


    “八年前,老爺讓任何人都不要與那對不知廉恥的母子接觸。”


    “但是我沒聽話,私底下去看過他們母子……我就想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得有多美,才能讓徐郎忘記我們曾經許下的海誓山盟……不,不對,是忘記那些沒有意義的話。”


    徐世威顯然不喜歡夫人的這種作態,哼了一聲說道:“那你見過了,覺得如何?”


    徐大夫人低聲說道:“不如何,想來大概是妾身人老珠黃了,老爺已經看膩了妾身這張臉,才會讓那不要臉的賤人占去了老爺吧,或者是……她趁人之危,給老爺灌了什麽迷魂湯?”


    隨著徐世威的沉默,房間裏的空氣似乎都陷入了凝固。


    直到他長歎一聲。


    空氣才恢複流動。


    “當年那事,是我有負於你……”


    一聽到這話,徐大夫人的情緒徹底繃不住了。


    她變得激動無比,兩隻手緊緊攥拳,因為太過於用力,以至於兩隻手都在顫抖,咬著牙說道:


    “有負於我……老爺,你也就隻會說有負於我!老爺你就不能出手彌補嗎?老爺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愛你,隻要你願意彌補,我怎麽會揪著不放呢?”


    徐世威說道:“木已成舟,如何彌補?”


    宣泄而出的情緒推高了徐大夫人的聲調:“殺了那對賤人母子!隻要他們死了,妾身再怎麽小肚雞腸,也不會和死人計較,就能夠忘記這件事情,繼續一心一意地愛慕著老爺了!”


    徐世威搖搖頭說道:“我也對不起他們。”


    徐大夫人的情緒愈發激動,大聲問答:“有負於我但又對不起她……哈哈哈,老爺,那我和承兒母子,與那對賤人母子,你隻能擇其一的話,你選誰呢?”


    徐世威沉聲說道:“這個問題……你知道答案。”


    答案確實已經明了了。


    若不是在二選一中選了徐大夫人母子,又怎會派人去尋徐年回京入贅呢?


    徐大夫人放聲笑道,笑到連徐府主母的應有儀態都維係不住。


    有些前俯後仰。


    “哈哈哈——是啊,我知道答案!”


    “八年前的我就已經猜出答案了……我還知道老爺心軟,下不了手。”


    “妾身是徐府主母,理應要幫老爺排憂解難,所以老爺下不了手,那就我來!不過我也心軟了,隻對那個賤婦下了咒,而且還失手了,現在那個小雜種咄咄逼人找上門來報複我了。”


    “老爺……你是選我的對吧?”


    “老爺現在回來了,我就不用怕那個野種了……”


    徐大夫人看到老爺嘴唇翕動。


    似乎是要說話。


    應該是一聲“對”或者“是”……


    畢竟徐大夫人難以想象其他的答案。


    就如同二十年前她怎麽也想不到要和她白首偕老隻許一人的徐郎,竟然會被別的女人占去了一部分。


    隻是就在老爺開口說話的時候。


    徐大夫人眼前的畫麵倏然開始晃蕩,如同水麵泛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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