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話不一定是真相。


    張槐穀本以為徐小友雖然修為深厚,但畢竟年輕,難免閱曆不足,可能會分不清真話與真相之間的區別,但這一句試一試,顯然沒有簡單地把真話當成真相。


    不然就不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試一試,而是疑惑地反問一句為什麽會不管用了。


    張槐穀用拇指和食指緩緩轉動著握在手裏的茶杯,輕聲說道:“要說姑且試一試肯定是沒什麽問題。”


    “隻是依我之見,就算徐小友把有鹿書院的沈其風都拉出來擔保,也隻能得到鄭重對待,到不了徐小友需要的把你的話當成證據的程度。”


    “畢竟把真話當成真相會有什麽的後果,大焱官場上有過前車之鑒……”


    張槐穀把前車之鑒的故事說給了徐年聽一聽。


    說是曾經有個儒家弟子做了地方父母官,發現前人遺留下來陳年舊案的已經積了厚厚一堆。


    或許初衷是好,想要盡快還當地百姓一個是非公道。


    但問題是這儒家弟子在偵查斷案這一方麵的天賦遠不如修行,常規探案手段也難以查明這些陳年舊案,於是乎他便依賴自身的儒家手段以真話斷案。


    一時之間在當地還傳為了美談,讚揚這位父母官不拘一格,願把神仙般的手段用在百姓身上。


    直到多年以後,這樁美談傳到了京城,朝廷不日後便專程派出了一名欽差,不過不是去嘉獎真言斷案的儒修官員,而是把那些憑借著真話斷過的案件重新審查了一遍。


    結果發現,那些用真話來斷案的陳年舊案之中,至少有三成都成了冤案。


    甚至還有幾名無辜百姓因此被錯判了死刑。


    究其原因,便是這些積壓下來的陳年舊案,並非是前任官員不盡責,而是這些案子的案情本就複雜,走訪調查出來的線索甚至有自相矛盾之處,實在難以查明真相。


    儒修官員太過依賴儒家手段,卻忽略了每個證人即便都不撒謊,說出來的也未必是真相。


    因為每個人,各有各的角度。


    看到的不是全貌,說出來的真話自然就代表不了真相。


    事後,那名儒修麵對自己造下的冤案心境破碎修為倒退,自覺無顏再見當地百姓,散盡錢財辭官而去。


    不知所蹤。


    “……尤其徐小友這事,已經涉及到的是一位皇子的真假與生死。”


    “即便七皇子無論是遵循長幼之序還是民間聲望亦或者考慮到背後的支持者,方方麵麵都不算突出,成為大焱太子可能性極低,但再低也是有的,畢竟他至少也是一位皇子。”


    “不客氣的說,這已經關係到大焱皇位的繼承。”


    “所以理應是不能有半點馬虎,容不下徐小友的真話與真相間的差距。”


    張槐穀指出的問題,也正是徐年的顧慮。


    所以才隻是不怎麽自信地說了聲試了試。


    不過張槐穀說了這麽多,似乎也不隻是指出問題而已,聽起來還有後話要說。


    徐年適時問道:“既然如此,張伯覺得應該怎麽做?”


    張槐穀喝了口茶,笑著說道:“其實很簡單。”


    “徐小友隻是責任心太重,給自己加了太多負擔。”


    “在金鑾殿上擠著的那些文武百官,穿朱紫執玉笏,個個風光無限,雖然確實是有不少的酒囊飯袋,但也不全是一無是處,徐小友卻想著自己來破解難關讓他們坐享其成。”


    “這也太便宜他們了。”


    “沒道理他們隻享受指點江山的風光,卻不承受社稷之重。”


    “所以我的建議是,徐小友不需要想這麽多,隻管把這事告訴張弘正就行了,雖然這江山社稷壓在他肩上很重,但他畢竟是大焱首輔,你我都隻是白丁。”


    “張首輔自會調動朝廷力量做出反應,至於最後結果如何,或許不一定能盡如徐小友所願,但是世間萬事本來就不可能務求盡善盡美。”


    “況且徐小友你都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了,就算結果不好,那也是朝廷百官沒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張槐穀喝完了一杯茶。


    放下茶杯,拎起茶壺,慢悠悠地再滿上了一杯。


    七皇子的真假生死,涉及到大焱皇位的繼承,這當然是大事,所以張槐穀吃了一驚,連茶水都噴了出來,但他的這種反應就像是在茶館裏吃了個大瓜。


    驚訝歸驚訝,但也隻是作為聽眾的驚訝。


    如果換成是李施診,或許會和徐年一起商量,絞盡腦汁想出一個能夠妥善處理掉七皇子問題的辦法,而不是隻是建議把七皇子的問題挑明給張弘正或者說是大焱朝廷,讓理應為此傷腦筋的朝堂百官去犯難。


    這是這對藥王穀的同門師兄弟在為人處世上的不同。


    李施診是濟困扶危的真仁義。


    走路上見到有人快死了,不管有戲沒戲,首先出現在腦海裏的念頭便是救人。


    但要是換成張槐穀。


    如果沒戲,他往前走的腳步都不會停一下。


    如果有戲,他可能會在旁邊找個茶水攤子買一壺茶,坐下來看戲。


    世上每天都要死不少人。


    麵前這人和那其他人的區別如果僅僅是死在張槐穀看不看得見的地方而已。


    那這關他屁事?


    總得有個值得張槐穀出手的理由。


    一時心情大好甚至是手癢。


    都可以是理由。


    但精通醫術是他的本事,不是救人的理由。


    張槐穀在最後還補了一句。


    “話說回來,徐小友好像對大焱朝廷的能耐懷著疑慮,其實不必如此……嗯,至少不必懷疑張首輔的能力,這種與朝廷社稷有關的難題隻要交到他手裏,可還沒有辦壞過的……”


    說到底。


    張槐穀的建議,與其說是把這本就最該由大焱朝廷來解決的難題拋給大焱朝廷,不如說是交給肩挑社稷的張弘正。


    徐年認真考慮著是不是該接受張伯的建議。


    把問題想簡單點,沒有證據也隻管去找張首輔說明七皇子的問題。


    不必在乎是不是打草驚蛇。


    隻管把一應的後續問題都交給朝廷。


    次日大清早。


    徐年還沒考慮好該怎麽抉擇的時候,已經有玄衣衛來到了百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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