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霄沒有穿著那身僅僅是看起來不太合身的書院儒衫,任誰都看不出來這魁梧漢子竟然會是有鹿書院的弟子。


    不用顧忌著書院名聲,何霄比起穿著那身儒衫時更要放開了幾分。


    夾了一筷子爆炒腰花,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雖然說九珍樓的酒菜向來可口,但想到是四品境的道門大真人做東請客,這本就可口的美酒佳肴,似乎變得更加美味了。


    他好奇問道:“陳兄,那你覺得王家大少爺和九公主殿下這事,有可能成嗎?”


    陳憲虎臉上那道一直蔓延到脖頸的傷疤已經淡到得很仔細去看才看得出來了,看起來他娘親給他包紮敷藥雖然在臉上足足綁了幾斤布,頭重腳輕有些誇張,但有用也是真有用。


    他捏了捏下巴,估摸著說道:“這可不好說,不過以王煜之的滎原王家嫡長子的身份,他若真想要娶九公主殿下,至少門當戶對這一關是已經過了,隻能說不是全無可能吧。”


    諸葛台一隻手撫著未開的折扇,一隻手端著酒杯,斜眸看了陳憲虎一眼,問道:“我聽說你和王家那位大少爺有些過節,還以為你會說他不過如此癡人說夢什麽的呢。”


    陳憲虎聳了聳肩:“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再說我也隻是實事求是,滎原王家能夠號稱大焱第一世家,可不是他們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這差不多是大家公認的事情,我在這裏損上幾句,可礙不著他王少爺想做駙馬爺。”


    滎原王家的強大,不僅僅在於某一個方麵的異常突出,而是全方麵的底蘊深厚。


    人脈、高手、財富、情報……


    錯綜複雜到難以一言以蔽之的方方麵麵,才共同堆出來了一個被公認的大焱第一世家,雖然就整體來言,滎原王家再強也不可能強得過統治著這片壯麗河山的大焱朝廷。


    但至少在滎原的一畝三分地上,朝廷的政令要是沒有王家的默許,到不到的了滎原可真說不準。


    何霄咂摸了一下嘴。


    似乎是在回味剛剛那一筷子爆炒腰花的美味,但實際上是在回味著發生之前發生在有鹿書院門前的那檔子事。


    他搖了搖頭說道:“我看玄乎,九公主殿下最受聖上喜愛,而王家那位大少爺隻能說是見麵更勝聞名,怎麽看都不像是賢婿良配。”


    葉一夔沒聽過王大少的名聲,但聽得出何霄的語氣可不是誇讚,好奇問道:“王大少有什麽名聲?”


    “紈絝子弟的典型,王大少做過的沒品事兒,應該隻有葉兄你想不到,沒幾樣是他沒做過的。”陳憲虎給葉一夔解了惑,又看向了何霄,詢問道,“聽何兄這意思,你和那位王大少已經見過了?”


    何霄說到:“不止是我,徐兄也見過了,王大少在來京城前,還特意跑去了有鹿書院,剛好徐兄那天也去了書院,我在門口接的徐兄,就撞上了王大少耀武揚威。”


    任誰碰上在書院門口發生的事兒,也不可能對王大少有什麽好印象。


    何霄自然不例外。


    陳憲虎疑惑道:“他去有鹿書院耀武揚威幹什麽?”


    何霄搖搖頭說道:“他說是找謝瓊文,似乎是因為有鹿書院竟然收了曾經和他一起當紈絝的謝瓊文為弟子,導致他心裏不平衡了,對書院頗有微詞,但我總覺得這麽個理由就跑到有鹿書院鬧事,有些牽強了。”


    諸葛台笑了一聲,扇柄輕輕敲了敲桌沿,說道:“世家子弟裏麵有幾個能和紈絝沾不上邊?”


    “滎原王家是第一世家,王煜之就算是大焱第一的紈絝也不礙事。”


    “九公主殿下再得聖寵,她也畢竟是大焱公主殿下,隻要滎原王家舍得放一放血,王煜之想要抱得美人歸不會是什麽難事。”


    顯然諸葛台更相信天家無情的觀點。


    聖上和公主的父女感情再深厚,也不過是無事時的閑趣而已,真遇上了大事,哪怕是公主殿下的婚姻大事,都已經不可能是公主殿下一個人的事情了。


    而會是朝廷與世家間的一次利益交換。


    隻要王家舍得讓利給朝廷,王煜之是不是紈絝,甚至九公主自己願不願意嫁給王煜之,都不過是用來討價還價的名目之一。


    話不中聽。


    但在座幾人心裏都清楚諸葛台說的可能就是實情。


    陳憲虎苦笑道:“據說那位九公主殿下癡迷言情戲文,一直盼望著能夠找到她的真命天子,恩愛一生白頭偕老,但如今看來即便她貴為公主殿下,這也確實是很難辦到。“


    王煜之就算最後沒能迎娶九公主殿下,大概也不會是因為九公主殿下不願意嫁給王煜之,而僅僅是因為大焱朝廷開的價碼,滎原王家不願意出,談崩了而已。


    不過這話題再繼續詳聊下去就有些不適合在大庭廣眾的場合下了。


    何況還是在九珍樓。


    陳憲虎輕輕咳了兩聲,把話題轉移到了葉一夔的身上:“說到這兒女情長……葉兄,你身上這亂糟糟的紅線,如今可是理得怎麽樣了?雖說這事你的私事,但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別再像之前一樣自己捂著,不好意思開口。”


    陳憲虎他們之前都隻知道葉一夔在京城有紅顏知己,卻不知道他在家鄉已有賢妻。


    還是東窗事發之後,他們才知曉這俠肝義膽的葉少俠竟然是有婦之夫。


    活該是要斷一回腸。


    葉一夔苦笑道:“能怎麽辦?快刀斬亂麻,是我對不起茹兒……對不起顏茹,但我也不能繼續傷她了,下輩子若有機會當給她當牛做馬來彌補,但今後隻能是不如不見。”


    何霄撇了撇嘴,直言道:“要是我們書院的弟子做出你這種事情,少說也得要罰你禁足抄書。”


    葉一夔無言以對,隻能舉杯喝酒。


    陳憲虎打著圓場,說道:“知錯能改總是好事,雖然過錯難以彌補,但至少沒繼續錯下去了,不過之後葉兄你要是有機會帶你妻子來京城遊玩,可別瞞著了,好歹也讓我們見一見葉夫人……”


    徐年全程微笑聽著,沒怎麽說話。


    其實何霄他們對於發生在鎮國徐府裏的事情也有些好奇,但沒開口問不是因為親疏遠親自覺關係沒到位,隻是這事太大了,就連朝廷都有意捂著,不太好開口。


    怕聽到了不該聽的,牽涉過深墜入旋渦。


    不過在何霄和陳憲虎都在關心著葉一夔的家事時,諸葛台倒是時不時看一眼徐年。


    似乎是有話想說。


    徐年等著葉一夔的紅線話題已經差不多了,咽下了口中的胡椒豬肚湯,輕聲問道:“諸葛兄有什麽話,但說無妨,用不著擔心問了什麽不該問的,能和你們說的我會說,不能和你們說的我會直言不能說。”


    徐年也以為諸葛台支支吾吾,是想要問鎮國徐府的那場變故,卻像是何霄他們一樣,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


    諸葛台把折扇放在桌上,用手心輕輕壓著,沉聲說道:“既然徐兄都要我直言了,那我就直說了,不知道徐兄最近有沒有聽到些關於你的傳言?”


    徐年搖了搖頭。


    他最近都沒怎麽出門閑逛。


    自從在有鹿書院得知了大焱天子體內天魔氣息的真相後,就隻出了一次門,是去皇宮想要見大焱天子。


    想要問問既然西北三郡的千日大旱與天魔有關,那麽折衝將軍徐世威的穿過困龍穀的千裏奔襲,是不是也有天魔在背後推波助瀾。


    但是去的不湊巧,天子正忙,抽不出空來見人。


    隻見到了張首輔。


    既然已經知道大焱天子對待天魔的立場,倒是不用避忌著身在朝廷的張首輔了,徐年向張首輔說明來意,但張首輔也給不出一個確切答案,隻是建議徐年下次當麵向天子問清楚。


    除此之外。


    徐年便一直待在百槐堂,不是在研究《小陣精解》就是在看天機閣一脈傳承下來的天機秘法。


    前者還好。


    畢竟隻是入門級的陣法知識,已經快看完了。


    但後者就無愧於天機閣的名聲了。


    是真的晦澀難懂。


    即便有靈光一閃的加持,也難免陷入瓶頸。


    不過即便如此,徐年也深深體會到了天機閣秘法的強大之處,他對於天機的掌控飛速長進與日俱增,可以用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了。


    現在的徐年就算不用柳道子的刻意提醒,也可以及時發現自己的天機命數曾被陰渾子動過留下來的痕跡了。


    但是潛心修行沒有出門閑逛的徐年,自然不會聽到京城裏關於他的傳言。


    徐年笑著說道:“京城裏有什麽關於我傳言?是不是傳我在江揚郡的所作所為?是說我滅了幾大世家再殺上漕幫,殺人如麻殺心過重,還是覺得我救江揚郡於水火,心懷蒼生有大俠風範?”


    何霄和陳憲虎也不知道諸葛台提起的傳言是什麽,唯有葉一夔似乎想到了什麽,微微皺了皺眉頭。


    諸葛台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不是徐兄在江揚郡的善舉,而是徐兄在鎮國徐府的作為。”


    徐年奇怪道:“鎮國徐府裏的變故,朝廷應當還沒有公開,就已經人盡皆知了嗎?”


    朝廷還沒有公開。


    是因為派去調查的欽差還未傳回消息,無法斷定折衝將軍到底是如他親信所言隻是與虎賁將軍意見相左,還是如虎賁將軍那封密信裏說的一樣,已經做了叛軍。


    尚缺一個定論。


    諸葛台按著扇子,眉頭皺起語氣沉重:“距離人盡皆知應該也要不了太久了,隻是這傳開的也不是真相,重點也不在折衝將軍徐世威是否叛國,而在於徐兄你。”


    徐年指著自己,疑惑道:“我?就算豪門私生子向來是市井傳言中最受歡迎的話題之一,不過也不至於比一位如日中天的將軍突然做出叛國之舉的話題,更能占去唾沫吧?”


    在場四人都沒有流露出疑惑,顯然都已經從各自情報渠道知曉了徐年提到的豪門私生子話題是怎麽一回事。


    尤其是陳憲虎。


    聖上口諭已經傳到了陳大將軍府,收回成命,給了陳大將軍府自由處置那樁荒唐婚事的權利,也就是他妹妹陳沐婉和九公主殿下一並外出還沒回來,不然京城百姓近期熱議的話題之一,說不定還得多上一封公之於眾的和離書。


    諸葛台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冷意,不過這點冷意顯然不是針對在座之人,而是在針對這則傳言本身:“在傳言之中,折衝將軍徐世威是被徐兄逼得走投無路,隻能鋌而走險背叛大焱。”


    陳憲虎先是一愣,然後麵色忽變,冷聲說到:“他徐世威豬油蒙了心,和我大哥有什麽關係?”


    何霄也是眉頭深皺,搖搖頭說道:“荒唐!”


    混跡江湖的葉一夔沉聲說道:“我也聽說了這則傳言,真的是莫名其妙……”


    徐年若有所思了片刻,嗬了一聲笑道:“嗬,我逼反了徐世威?有點意思,傳言中我是做了什麽,才能把理應要挾功返京受封大將軍的折衝將軍徐世威,逼到叛出大焱?”


    “傳言中,徐兄得理不饒人,要徐世威他……”


    諸葛台正欲說明,但旁邊喝道微醺高談闊論的那桌食客,談論的話題正巧也從王家大少爺向九公主提親變成了事關鎮國徐府的傳言之上。


    其中一名年輕書生慷慨激昂,引來同桌幾人的共鳴。


    “……這徐年真是枉為真人,實乃小人!徐府拋棄他們母子雖有不妥,但好歹也是生恩,是他父親!身為人子,怎可把父親往死路上逼?如此不孝之人,竟然能夠修道有成,真是蒼天無眼,日後定然是人間一大禍患!”


    有同桌之人問道:“金兄,這徐年是做了什麽,才逼得徐將軍不得不背棄朝廷?”


    書生言辭激動,說得那叫一個人神共憤:


    “這不孝子,他想要徐將軍休了原配妻子,娶了他娘親!”


    “我們都知道,徐將軍和他夫人可是同甘共苦一路走來,出身天水謝家的徐夫人為了能與徐將軍在一起,還不惜與謝家翻臉,如此深情,豈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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