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起起落落落落的五皇子,在見到朱公公後好不容易又起了一下,然後就被這一句“手下留情”又給打落了回去,即便朱公公有禦賜蟒袍地位超然,但他到底也是為大焱皇室效忠的太監。


    這會不會……太僭越了呢?


    五皇子再怎麽說也是皇子。


    哪有奴才替主子說這種話的呢?


    但如果……


    這不是朱公公自己的意思呢?


    但是誰有資格讓朱公公帶著這樣的態度而來,幾乎是按著一位皇子低下生來高貴的頭顱呢……


    五皇子不敢細想下去了。


    哪怕朱公公實際上並沒有把他那隻手按在他的腦袋上,他在這時候也默默低下頭。


    不敢抬頭去看徐年。


    但他把朱公公的話重複了一遍。


    “多謝……真人……手、手下留情。”


    向著剛打了自己兩巴掌的人說一聲多謝。


    這很難以啟齒。


    但五皇子還是咬著牙說了出來,因為如果他的猜測沒錯,低頭越晚過錯就會越大,因為這將意味著他要麽是沒認清朱公公是帶著誰的態度而來。


    這是徹底的無能。


    要麽就是忤逆了他最不該忤逆的那位……


    徐年僅僅看了一眼低聲下氣的五皇子,便把視線移到了朱公公的身上,輕聲說道:“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朱大人,看來是我出手沒輕沒重,連累朱大人大晚上跑這一趟了?”


    朱公公搖了搖頭,說道:“沒有的事兒,陛下的意思是讓其他人來就行了,橫豎不過是表明個態度,但是我想著好歹事關到一位殿下,左右也是閑著,就自己跑這一趟。”


    果然!


    朱公公剛才的話,其實是父皇的態度……


    五皇子忐忑不安的心,這下是徹底死心了。


    徐年淡淡地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公公略微清了清嗓子,朝著皇宮的方向行了個禮,輕聲說道:“陛下說他這些年久病纏身,對子五皇子朱濤殿下疏於管教,徐大真人不辭辛苦願意幫忙矯正朱濤殿下的陋習,陛下十分感謝。”


    五皇子慌亂地問道:“父皇……父皇已經知道了?”


    王煜之這是搞什麽!


    說什麽他是皇子,天機不會泄露,結果徐年直接找上門來,這倒也算了,畢竟天機晦澀縹緲,王煜之一知半解也正常,隻要滎原王家做事利索,不留下證據就行。


    可結果呢?


    說好的沒那麽容易查出來呢?


    朱公公搖搖頭說道:“殿下這次做的事情,陛下尚不清楚。”


    “但是陛下已經知道了殿下與徐大真人過往的衝突。”


    “陛下的原話是‘除非濤兒在他久病纏身這些年裏性情大變,不然肯定是咽不下這口氣,會要伺機報複’,所以殿下之後回宮,不妨與陛下坦白。”


    “做錯了事能夠勇於承認,也算得上是一個好兆頭……”


    最後這句勸慰,是朱公公自己想說的話,也隻有他這位禦賜蟒袍的大太監,能夠如此直接地指出一位皇子的過錯了。


    換成是其他人,即便好心想勸,也得委婉表達。


    五皇子低下了頭,似乎是順從了。


    不過他心裏卻冒出來了一個念頭,既然父皇並不知道實情,徐年好像也認定王煜之才是主謀,或許能夠讓王煜之成為罪魁禍首,把過錯盡可能推給這位滎原王家的大少爺?


    減少過錯,在父皇的眼裏表現得更好一點,也是為了將來榮登大寶做的準備。


    滎原王家應該會樂意配合吧?


    以五皇子的視角和心態來看,他一直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才是傳播謠言的主謀,王煜之不過充當著謀士的角色出謀獻策而已,最多算個從犯……


    五皇子默默看向了王煜之。


    即便王煜之早就許諾過,如果東窗事發可以往王煜之的身上推,但目前這事態發展已經遠遠超過了預計,不知道他這位遠道而來的表哥,願不願意再背鍋呢?


    對了。


    他這位表哥剛剛為什麽莫名其妙地突然對王靈宸下手?


    五皇子百思不得其解。


    於此同時,徐年和朱公公也看向了王煜之。


    虛弱到呼吸都變得粗重地王靈宸一直都在看著王煜之,他看著這位即便算不上多親密,也的確和他有叔侄血緣關係的王家嫡長子,想到他剛剛偷襲自己的那一掌。


    若是放在平時,王靈宸當然不怕一個八品境武夫的攻擊,但他現在的狀態極其糟糕,王煜之那一掌如果拍中了,或許就會把他徹底推向死亡的深淵。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死了,對他能有什麽好處?


    王煜之捂著那隻被朱公公拂塵掃過後皮開肉綻血淋淋的手掌,鮮血不斷順著無力垂落的指尖滑落,他疼得齜牙咧嘴,一直沒敢再有動作——在一位四品境武夫和一位四品境道修的麵前,他哪有資格做小動作。


    四對眼睛都看著王煜之,即便他們誰都沒有開口,王煜之也知道他們即便懷揣的問題不盡相同,但卻都在等著他給出一個答案。


    “我……”


    王煜之張開了口,在兩位四品境的目光之下,他也感到了壓力,咽了一口唾沫後,才繼續說道,“我這是在幫……幫徐大真人。”


    語速有些慢。


    因為是臨時在腹中編出來的解釋,難免支支吾吾。


    徐年笑著說道:“嗬,有意思,你要殺護著你的人,卻說是在幫我這個要殺你的人?”


    王煜之用力地點了點頭:“對,是在幫徐大真人……出一口惡氣!”


    “徐大真人有所不知,其實……其實那些給徐大真人潑髒水的傳言,都是王靈宸這家夥逼著我們做的!為了給徐大真人施壓,想要徐大真人不堪其擾,歸還渾天盤!”


    “但是徐大真人您擊退天魔平定江揚,我素來敬仰您這樣的英雄豪傑!”


    “所以我……我不同意王靈宸的詭計,覺得應該和徐大真人開誠布公的談談,看我們王家付出什麽代價,徐大真人願意歸還渾天盤。”


    “但是王靈宸他既是我長輩又修為高深,我胳膊擰不過大腿,隻能順從……”


    萬事開頭難。


    王煜之現編的解釋在開了頭後,後麵也就順暢了。


    無論怎麽看,王煜之和王靈宸這對王家叔侄裏麵,既是長輩又是道門大真人的王靈宸確實都更像能夠做主的人,所以他這番解釋倒也勉強能夠說得過去。


    但隻要不勉強自己去相信。


    哪怕徐年沒從天機中看出真相,也聽得出來這就是在扯淡。


    平生隻擅長修煉的王靈宸神情愕然,顯然是沒能理解王煜之這是在扯什麽淡,再說他隻是重傷到快要死了,不是已經死了。


    他難道不會為辯解,就這樣背下黑鍋嗎?


    但是王煜之給了王靈宸一個眼神。


    那是王靈宸見過的眼神。


    是威脅。


    就像是在有鹿書院的門口,王煜之就威脅了那些本不願在儒家聖地門口拔刀的隨行護衛。


    以全家性命來做出的威脅。


    王靈宸當時不在受威脅的範圍內,但現在王煜之的這個眼神,卻隻對著王靈宸一個人。


    隻針對王靈宸一個人。


    王靈宸和滎原王家是遠親,但他自己不是沒有近親,他的父母倒是早就入土了,但是滿堂兒孫確確實實都處在滎原王家的庇護下……


    如果他能夠活著回去。


    王煜之的威脅不一定管用。


    但是如果……他回不去了呢?


    朱公公輕聲說道:“徐真人打算如何處置王公子?”


    徐年沉吟了一下,問道:“我要是殺了他,朱公公會勸我手留個情嗎?”


    朱公公搖了搖頭:“徐真人能對五皇子殿下手下留情,就已經很給麵子啦,我總不能給臉不要臉,再要徐真人再留一次情吧?”


    “那也太厚臉皮了。”


    “不過既然徐真人有意讓王公子死,不知能否把這機會讓給我呢?”


    “讓我來送王公子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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