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間,帝王的威壓席卷了整個朝堂,剛還陳詞並茂的大臣們瞬間偃旗息鼓,噤若寒蟬。


    此時此刻,唯有雨水匝地之聲愈發清晰可聞。


    赫連梟的銳眸在大殿內狠狠掃視了一圈,他不言不語,卻叫大臣們愈發心跳如雷。


    那番壓迫感按壓著他們的脊背,叫人怎麽都不敢抬眸,直視天子之顏。


    赫連梟嗤聲一笑,眼簾微垂。


    奪了鳳棲梧的兵權?


    將其敲打一番?


    這些大臣說得輕巧簡單,他們以為他不想?


    可若是這般輕易就奪了去,他也不會日日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生怕有一日鳳棲梧真的帶兵攻入,行逼宮之事。


    畢竟,他能坐上這個皇位,是鳳棲梧一手將他扶持上去的,他能扶持亦能將他拉下來。


    是以,擁有百萬雄兵、謀略滔天的鳳棲梧,便是長在帝王心中的一次刺,每每午夜夢回,那根刺便於心上越刺越深,直至沁血,讓他痛苦難當,猜疑深重。


    “轟隆——”


    殿外忽而響起了一道春雷,這轟鳴的悶響之聲如同錐刺一般在赫連梟心中炸開。


    他一怔,猛然驚醒,再度望向下首的大臣們時,隻覺恍如隔世,眸色卻愈來愈沉。


    “愛卿們都是這般想的?”赫連梟忽而開口,猛然將朝堂內的平靜撕開。


    赫連梟的聲線平緩,不喜不怒,大臣們一時分辨不清他是想懲處鳳棲梧,還是放任他繼續作亂而無動於衷。


    “還請陛下懲處鳳棲梧,莫讓百官心寒,莫讓那上千條冤魂死不瞑目。”


    朝臣們紛紛下跪,言辭忠貞懇切。


    赫連梟望著眼前一幕,微微收攏的五指忽而一鬆,黑沉的眸內似漾起了某種波瀾,胸腔之內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意動,正在緩緩引出。


    眼下時機正好,是不是能趁機給鳳棲梧一番打壓?


    “陛下,微臣有異議。”


    在一片討伐聲中,有一名中年男子忽而站了出來,他目光清正,身形如竹,即便官服在身也掩不住那一派大儒之氣,著實溫文秀雅,高風亮節。


    意動被打斷,赫連梟眸裏蘊著一絲淺怒,卻是不動聲色地問:“沈太傅,你有何異議?”


    麵對帝王的威壓,沈太傅脊背未彎,依舊如鬆如柏,不卑不亢:“百官都在道鳳棲梧的不是,卻不明其背後的原因,下官卻得知這背後另有一番乾坤。”


    赫連梟看向他,道:“還請沈太傅道來。”


    沈太傅言:“西域那一戰,糧草因何會運送不及時?便是那戶部尚書江北望,以及他手下的幾位侍郎將糧草扣下、變賣,這才使得這仗打得頗為艱辛,我北琅錚錚將士也因此折損良多。”


    “他們皆是我北琅的好男兒,可他們卻沒有戰死,而是死於貪官汙吏之手,如此奸佞不死不能平眾怒,下官便要在此說一句,殺得好。”


    沈太傅徐徐道來,語氣鏗鏘堅定,恰如磐石。


    聞言,赫連梟五指收攏,眉心微鎖。


    彈劾鳳棲梧的幾位大臣也被說得麵紅耳赤,可他們依舊不想放棄這次能打壓鳳棲梧的機會。


    “沈太傅,話雖如此,可鳳棲梧也不能越過陛下,而行抄家滅門之事吧?”


    “這也太荒唐了……”


    沈太傅對上百官竊竊私語的眼神,不覺又道:“鳳棲梧年少氣盛,越過陛下行事確實不妥,然,江尚書以及幾位侍郎在位多少年,便貪了多少年,因著背後盤根錯節、根基牢固,無人敢管,也無人敢查,就讓他們越貪越多,現今連糧草都敢染指了。”


    “而百朝文武隻道江尚書他們可憐,卻無人為那些冤死的將士討還公道,生生享受著繁華,坐享著其成,又在朝堂彈劾著英雄,如此行徑當真叫人心寒。”


    大臣們皺眉,還是心有不甘。


    “沈太傅,你這般為鳳棲梧說好話,難道,你就不怕那條瘋狗有一天硬闖太傅府,將你滿門屠戮?”


    “鳳棲梧嗜血狠辣,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


    沈太傅望了他們幾眼,不屑一顧地笑道:“幾位大人難道沒有發現,鳳棲梧殺得都是朝廷蛀蟲,都是該殺之人?


    “下官兩袖清風,廉潔奉公,鳳棲梧就算登門前來,也是同下官吃茶聊天的,你們這般忌憚深深,莫不是也做了什麽?”


    此言一出,原本還萬般不甘心的朝臣們當即偃旗息鼓,再不敢多說些什麽了。


    這沈太傅當真是巧舌如簧,黑的也被他說成是白的了。


    赫連梟坐於上首,靜看著沈太傅一人與眾人唇槍舌戰,他說得有理有據,轉而便占了上風,直接將討伐的局勢扭轉,變成了對鳳棲梧的讚許,如此,就是得嘉許賞賜了?


    赫連梟斂眉,半是沉默。


    彼時,又有一位大臣站出,打破了此時的僵局:“鳳棲梧行事幹淨利落,將深根直接拔除,還朝堂一個幹淨,下官也覺得很好。”


    “在座各位大臣一言一句的聲討,若換成你們,你們能在短時間內將奸佞徹底鏟除嗎?”


    “鳳棲梧無非就是當了出頭鳥,加之手段雷霆,你們卻像拿捏住了把柄似的,下官瞧著你們都覺得臊得慌。”


    站出來的亦是一名中年男子,他長得慈眉善目,笑起時狐狸眼微翹,端的是一派聰明睿智,人間清醒。


    赫連梟深深地望著他們,即便內心百般不願,麵上還是不動聲色:“依著沈太傅和楚侯爺所言,是想讓朕賞賜於鳳棲梧了?”


    沈太傅與楚侯爺對視一眼,沈太傅率先開口,道:“微臣認為,當賞也當罰。”


    “哦?”赫連梟挑了挑眉,“如何個賞罰法?”


    沈太傅拂了拂袖,當即便將心裏的想法說出:“鳳棲梧越過陛下行抄家滅門之事,是為過,可他為朝堂、為百姓肅清貪贓蛀蟲,是為功,有功有過,當賞亦當罰。”


    他說得很中肯,可餘音綿長,好似還有未盡之言。


    楚侯爺似知道他的未盡之言為何,便笑著接過了話茬,道:“本可以功過相抵,但功大於過,這筆賬算下來還是該賞。”


    赫連梟目光微沉,藏於袖中的雙手緊握,待好一番平複後,他才沉吟道:“兩位愛卿說得極是,鳳棲梧為我朝堂盡心竭力,他的確,當賞……”


    最後兩字,近乎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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