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不歇,草木摧折。


    溫染顏撐傘在街頭巷尾穿行,忽然她似感受到了什麽,猛地朝身後望去。


    可入目的仍舊是茫茫黑夜,以及如瀑布般的雨幕,一切皆與方才無異,並沒有透露出絲毫不尋常,可越是這般平靜尋常,就越讓人心生疑竇。


    溫染顏凝望著平靜黑夜,忽而緋紅的雙唇一勾,媚眸裏乍現出幾絲耐人尋味的嬉笑來。


    “都怪那些黑衣人擋了路,總感覺鳳棲梧就要追上來了。”她呢喃輕語,麵上卻未見一絲慌亂,依舊悠閑散漫的緊。


    彼時,呼嘯的雷雨聲中,似隱隱夾雜著鐵騎過境的當啷聲,可又很快被狂暴雨聲掩埋,就如鏡花水月,好似一瞬的錯覺。


    溫染顏輕拂衣袖,漫不經心地將視線收了回來,任由殷紅衣袂在風雨中肆意招搖。


    算著正常腳程,鳳棲梧應當還未出嶺南,可鳳棲梧這樣的瘋子,又怎能用正常眼光看待他?


    他若是不眠不休,拚了命趕來,出現在此地也不足為奇,追上她也不過是彈指間的事兒。


    而今她所處之地,是京外的一處偏遠小城,此地有兩條路可通境外苗疆,一條是陸路,另一條則是水路。


    可依照鳳棲梧的性子,不管是哪條路他都會派重兵把守,屆時,怕是猶如銅牆鐵壁,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溫染顏心裏門清著,可即便如此,她也依舊不緊不慢,半點慌亂都窺不見。


    鳳棲梧有本事趕來,她自也有本事逃脫。


    既然他兩條路都想把守,那便遂了他的意,她就將這兩地鬧個天翻地覆,到時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他還能分得清嗎?


    思及,溫染顏掩唇而笑,瀲灩惑人的媚眸在雷雨下泛著幽幽碎光,端的是一副要搞事的蔫壞模樣。


    片刻後,她哼唱著歌謠,一搖一曳地輕步離開,似是心情極好的樣子。


    空靈縹緲的歌聲,在雷雨下越顯詭異……


    翌日。


    下了整宿的雷雨終是消停了,可空氣中仍舊泛著幾分濕潤的潮氣,一股子的清冽。


    這座偏遠小城近年來一直無事發生,可今日,不知為何大批的黑甲士兵整肅而來,才不過半瞬,就將碼頭,和通往境外的官道圍了個水泄不通。


    那副手持利刃,凶神惡煞的模樣,可把百姓們嚇了個激靈,他們縮在一側竊竊私語,卻也實在理不清狀況為何,隻是心覺這般陣仗好像在抓什麽人。


    碼頭周遭店鋪嶙峋,湖水清澈,碧波蕩漾。


    酒樓水榭臨湖而建,輕薄的縐紗如霧而嫋,鳳棲梧坐於酒館二樓,一席紅衣妖冶生姿,衣擺層疊鋪地,恍若淌著些許瑰麗流光。


    他漫不經心地輕搖手中酒盞,身子輕倚,一派懶散悠閑,可一雙鳳眸卻清冽如冰,凶戾得像是捕獵猛獸,半分都不曾鬆懈。


    風拂過,縐紗漫舞,叩門聲忽而響了起來。


    “進來。”鳳棲梧啟唇,嗓音慵懶。


    須臾,戚九竹便推門而入。


    “如何?”鳳棲梧再度出聲,連眼皮都未抬。


    戚九竹恭聲回稟:“回主人,碼頭和官道都已派重兵把守,便是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即便夫人有天大的本事,也飛不出這銅牆鐵壁。”


    鳳棲梧眸光微漾,嗤笑反問:“是嗎?”


    她的本事可大得很,總不能小覷了。


    戚九竹篤定:“自然。”


    由主人一手帶出來的兵,不可能是酒囊飯袋,連個小小女子都抓不住。


    鳳棲梧沉默無言,一雙冷凝的眸子忽而探向窗外,透過輕薄縐紗,他的目光便落到湖中商船正在跳舞助興的舞姬身上。


    商船的主人今日要去境外行商,旅途無聊乏味,便請來舞姬排解無趣,如今重兵把控,這商船也暫且停了行程,待到搜查無誤,才好再出行。


    鳳棲梧搖曳著酒盞,半邊身子慵懶輕倚,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眉目卻變得格外幽深幾分。


    “你說,夫人會不會混在這群舞姬當中?”


    戚九竹垂眸,不敢多加揣測。


    鳳棲梧擱下酒盞,慢悠悠起身,笑容愉悅:“走,去瞧瞧,順道抓個人回府也是好的。”


    話音一落,鳳棲梧便領著人去了商船那兒。


    商船的主人因著不能出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兒,本想出言趕人,可見他雖容貌出眾,濃稠昳麗,但一身紅衣浸透著殺伐陰翳,如將屍山血海穿於身,當即不敢忤逆,笑著迎他入上座。


    商船在湖中輕蕩,碧水藍天,笙歌漫漫,舞姬婀娜,當真是一派如仙盛景。


    鳳棲梧雙腿交疊,舉止慵懶,鳳眸卻如黑曜石般泛著幽冷銳光,一瞬不瞬在那群舞姬身上輕掃而過。


    舞姬們纖腰扭動,美目流轉,顧盼生輝,拈花指如水般柔媚,一舉一動皆勾人心腸。


    而最屬特別的,當是領舞的那名舞姬,那雙眼睛實在生輝靈動,像是一汪春水。


    見鳳棲梧目光停留,商船主人壓下心中懼意,諂媚笑道:“大人,可是相中那名舞姬了?若是喜歡,她便是大人的了。”


    “真是多嘴。”鳳棲梧斜睨了他一眼,麵上無色,幽黑的眸裏卻流淌著叫人生畏的戾氣。


    商船主人一驚,當即噤聲。


    鳳棲梧嗤笑,隻見他陡然抬手,周遭的空氣猛地化作勁風,直直往那舞姬襲去。


    電石火光之間,那勁風卻隻刮落了舞姬臉上的麵紗,隻在刹那,一張清秀卻陌生的臉就暴露在人前。


    見狀,鳳棲梧唇上的笑隱去,眸內浪濤翻湧,愈發深邃駭人:“竟然不是……”


    案上的香爐燃香嫋嫋,漫起幽冷的白霧。


    這番突來變故,座下的舞姬們卻不驚不怕,依舊隨風漫舞。


    她們輕嫋的身姿,撩人的體態,每一個舞步,每一次拈指,近乎一模一樣,就如牽線木偶一般,分毫不差。


    明明是該醉人心腸的畫麵,此刻,卻顯得越詭異起來。


    鳳棲梧擰眉,雙眸沉得如濃墨一般,他再次抬手,如法炮製。


    一息之間,所有舞姬的麵紗全部飄落,一張一張陌生的臉入眼,令鳳棲梧的麵色越發陰沉可怖。


    不是。


    竟然都不是。


    可她們方才的眼神,明明與她如出一轍。


    鳳棲梧眉目深鎖,猛然之間,他似有所感,長劍出鞘之際,眨眼便將舞姬身上爬出的小蟲死死釘在了甲板上。


    小蟲通體烏黑,隱約泛著青,是蠱蟲。


    鳳棲梧盯著那隻小蟲,半晌之後,不陰不陽地笑起來,“竟然用蠱蟲控人,當真是好手段……”


    這番話不知是嘲諷,還是誇獎,言語之間滿帶著詭譎的歡愉,叫人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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