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嚇得閉門不出,紛紛默念經文,隻盼著這戰火不要燒到他們身上。


    而他們的祈禱似乎有用,才不過轉瞬,赫連梟派來的大將竟是節節敗退,須臾,便已潰不成軍,士氣散盡,再無威脅。


    彼時,碼頭上兵器撕裂之聲漸漸變輕,隻餘下當啷碰撞幾聲,也不過是螳臂當車,垂死掙紮罷了。


    鳳棲梧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劍上殘血,淩銳劍光襯得他雙眸瘋絕暗沉,眸底弑殺血氣未散,隱隱還多了一絲煩悶宣泄後的歡愉,實在令人可怖心驚。


    為首的將軍雖戰敗,但仍目光炯炯地盯著鳳棲梧,怒火滔天:“鳳棲梧,你是戰神,你有一身的本領,你亦守住了北琅的山河,我很敬佩你,可你現下怎能忘記初心,當這個謀逆惡賊?”


    “鳳棲梧,你當真要讓身後的鐵騎,踏破北琅皇城,當真要讓山河流血,百姓流離嗎?”


    將軍的聲音帶著戰敗後的嘶啞,可語調卻奮力拔高,激烈而澎湃。


    半晌後,鳳棲梧隨意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漫聲道:“謀逆二字我可擔當不起,如今,我不過是想自保罷了,自古功高蓋主之人皆落不得好下場,將軍捫心自問,陛下可有容我之度?”


    他的嗓音清幽淡泊,聽不出喜怒。


    “這……”將軍聞言,宛如被掐住喉嚨的公雞,一語堵塞,訥訥不得言。


    不得不說,鳳棲梧的功績的確惹人眼,又手握兵符權勢滔天,再加之他的性子陰戾狠辣,睚眥必報,也難怪所有人對他忌憚頗深。


    陛下動念也不是一兩天了,也因著羽翼未豐遲遲不敢動手,現今突下決定也讓他有些措手不及,隻是,皇命不可違,即便此命叫人猶疑,他也隻能領命前來圍剿。


    將軍憋了半晌,終是開口:“……皇命難違。”


    他們這些做臣子的,終究隻能聽命行事。


    鳳棲梧嗤笑:“可我之性命不由他,由我自己,況且,我何時說過會讓山河流血,百姓流離?我的目標從始至終都隻有赫連梟罷了。”


    他剛才所殺,皆是攔路之人,刀劍所壞也僅僅隻是周遭小攤,百姓們還好端端待在屋中,哪有流離失所?


    而若隻要無攔路人,過往一切仍舊繁華鼎盛,隻不過就少了一個赫連梟而已。


    “你……”將軍聽後,也恍然意識到,鳳棲梧剛才的確留了一手,刻意地將損失降到最低。


    可真是又瘋又理智,讓人脊背發寒。


    戚九竹看著略微失神的將軍,問了一句:“主人,此人如何處置?”


    鳳棲梧輕彈袖間灰塵,說得漫不經心:“先扣押著,暫留一命,日後對抗外族,還得讓他多多出力,若是平白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他?”


    他心中明白,培養一個驍勇善戰的將軍並不容易,即便要死也得死在戰場上,為了區區一個赫連梟去死,實在不值當。


    戚九竹似也明白其中之意,當即便把人押下,不讓他再搗亂分毫。


    沒了擋路人,鳳棲梧率領的鐵騎,暢通無阻地離開了這座邊境小城。


    刹那,塵土紛飛,鐵騎錚錚,響徹雲霄——


    彼時夏日風光正好,滿城繁花盛開正濃,被烈陽渲染成的胭脂紅在風中娉婷婀娜,馥鬱芬芳更是惹人心醉。


    溫染顏乘船海上,吹著海風,喝著果酒,好不快活,全然不知北琅那邊早已一片鐵騎金戈。


    鹹濕的海風似有些微冷,溫染顏身覆一襲紅若桃李的織錦披風,海風習習,披風獵獵,金鈴搖曳脆響,悅耳動聲。


    商船行千裏,終是在臨南的苗疆附近停靠。


    苗疆不似西域,突厥那般行事高調,從表麵上看苗疆之人佛係低調。


    是以,他們所居之地亦在隱蔽之處,要想真正進入苗疆地界,需得穿過一片極深的毒瘴密林。


    聽聞,所有想要穿過密林之人,皆葬身其中,林中早已白骨遍地,形同煉獄。


    有此一出,所有人都心生膽怯,輕易不敢踏進一步。


    望著叢生的密林,溫染顏卻有幾分躍躍欲試。


    聽著毒,也不知是不是比她還毒?


    溫染顏脊背挺直,毅然踏進毒瘴密林之中。


    林中,青黑的毒霧不斷在眼前繚繞,腳下更是有白骨鋪路,像極了一條森冷陰潮的黃泉路。


    溫染顏負著手,宛如閑庭信步。


    縹緲毒霧於她不過就是尋常之物,即便吸入也無傷大雅,如此來看,倒也沒有傳說中那般神秘厲害。


    “小可汗,不知這苗疆王發來拜帖是何意,我們這般來赴約,就不怕有詐?”


    縹緲毒霧間,忽有人聲傳來。


    聞聲,溫染顏下意識頓下腳步。


    能被稱作小可汗的,是阿史那跋?


    他怎麽也來了?


    溫染顏循聲而望,便見毒霧細嫋時,有一隊人馬緩行而進,為首之人身著玄色勁裝,劍眉星目,寒涼孤傲,腰間彎刀刻有野狼圖騰,正是阿史那跋無疑。


    還真是他。


    他來此,意欲何為?


    溫染顏柳眉輕挑,刻意隱蔽聲息,凝神靜聽。


    阿史那跋未察覺到異常,冷銳道:“苗疆地廣人稀,在此時不可能向我突厥發難,許是聽聞北琅內部動亂,知曉是時機來臨,便坐不住了。”


    北琅這塊富饒的肥肉,誰都想啃一口,隻是礙於鳳棲梧的威名震天,他們皆不敢輕舉妄動。


    而今,北琅內部自己亂了起來,他們當然不會放棄這個絕佳的好機會。


    阿史那跋想,苗疆王發來拜帖定是意在合作,隻是這苗疆沉寂多年,如今野心終是不再隱藏了。


    他唇角略勾,笑得譏誚。


    小兵又言:“那這拜帖不可能單單隻發給突厥,西域君主會不會也來了?”


    阿史那跋眯起雙眸,冷色幽深:“一會兒便知道了……”


    彼時,人馬漸行漸遠,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


    溫染顏隱匿在林隙中,不動不出,安靜得仿佛是透明人,聽得他們之言,她媚眸流轉,無聲地笑了起來。


    北琅動亂?


    鳳棲梧終於朝赫連梟那個蠢貨動手了嗎?


    那可真不錯。


    隻是可惜,她人不在北琅,這出好戲看不到了。


    可好戲總有無關緊要的人來破壞,實在令人掃興。


    溫染顏望著阿史那跋遠去的背影,想著前些日子被他在大漠追趕時的狼狽,氤氳著幽色的雙眸忽而浮出一縷戲謔的笑。


    她突然,想看一出狗咬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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