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赫連梟將他派入嶺南剿匪的那天起,鳳燭月便知道,帝王要對他下手了。


    他表麵領旨入嶺南,實則背地裏收兵買馬,準備尋找時機攻入北琅皇城,逼赫連梟退位,本來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有序進行著。


    可忽有一日,他收到了他母親身死的消息,據說,鳳棲梧當夜也在場,赫連梟也借著此事說他是要為母報仇的謀逆惡賊。


    當時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鳳燭月被逼得節節敗退,本以為會死於亂箭之下,不成想,他的師父仰雪練竟如神兵天降,將瀕死的他救下,又安置在苗疆的一處院落中。


    不管是年少時,還是現在,他的性命都是由仰雪練所救,如今更是給他帶來了北琅動亂的消息,這滿腔的憤恨,終是有地方宣泄了。


    鳳燭月雙手握拳,一下便看清了形勢:“師父,你們匯聚在此,可是在商討如何討伐北琅之策?”


    “燭月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讓我帶兵前往?”


    鳳燭月等了半天,卻未得到半點回應,他咬著下唇,眸中似有焦慮之色,又道:“我比誰都有優勢,因為,我會拚盡全力讓他們去死!”


    話落,他拳頭越發緊握,頃刻,骨節泛白,青筋爆出,就算指甲嵌進肉中汩汩出血,他都不曾有一刻放鬆。


    仰雪練深深地望著他,眸中情緒不明:“為師並非覺得你沒有優勢,而是覺得,北琅就算內亂了,這場戰役也不好打,弄不好馬革裹屍,便再也回不來了,為師是擔心你。”


    聞言,阿史那跋寒毛豎立,不禁有些惡寒。


    端坐在一側,誦著佛經的摩柯蓮華也下意識皺了皺眉。


    若非今日瞧見了仰雪練的嘴臉,這番師徒情深的話,他們當真是要信了。


    鳳燭月自是被感動得一塌糊塗,他心下一熱,又言:“師父,就讓我去吧,如今我什麽都沒了,隻有這一腔恨意,即便是死,我也要讓他們不得安生。”


    家沒了,國也回不去,他如今存了死誌,誓要與仇人不死不休。


    仰雪練半垂著眸,睫羽輕動,無人知曉他在想些什麽,半晌後,他才歎息了一聲:“看來,我是勸不動你了,既如此,你便派兵去吧。”


    “苗疆、突厥、西域皆會出兵,你便帶著這支鐵騎去完成自己所願,隻是……”


    仰雪練話鋒一轉,幾番欲言又止,好似有什麽為難之處。


    鳳燭月心領神會,擲地有聲:“師父放心,我會讓這些兵將偽裝是我的人,屆時,就算死在戰場上,我也不會讓他們懷疑師父分毫。”


    “如此,也是難為你了……”仰雪練唇瓣蠕動。


    他有很多話想說,可見他心意已決,話到嘴邊卻隻餘下這一聲輕歎。


    鳳燭月搖了搖頭,眼中殺意凝結,一時竟有些迫不及待想帶兵前往,將他們一一誅滅。


    皓月當空,夜風徐徐。


    撩動的枝杈被月光映在側旁影壁上,如天然構成的墨畫,神秘瑰麗。


    溫染顏坐在枝頭,將他們的談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待聽得他們師徒情深之言,免不得無聲嗤笑,嘲弄溢滿。


    這裏的人皆知,仰雪練滿口佛心,實乃修羅。


    可偏偏隻有鳳燭月將他當成了救命恩人,隻要他說一句,鳳燭月就會死心塌地。


    明明是仰雪練提議要讓鳳燭月去送死,可到了此刻,卻像是鳳燭月自己請纓要去的,還主動為其遮掩,不讓北琅的怒火落燒到仰雪練身上。


    想來,讓鳳燭月認定自母親死於赫連梟和鳳棲梧之手的,必然是仰雪練。


    他還真是厲害,就算離開了鳳府,亦能將鳳燭月耍得團團轉。


    隻怕到死,鳳燭月都還在念著自己師父的好,這般玩弄人心之術,當真是可怕至極。


    接下去的談話也變得索然無味,溫染顏打了個嗬欠,起身欲走。


    忽而,獵鷹嘯唳之聲在耳邊乍起——


    溫染顏猛然回眸,便見夜空中一隻獵鷹朝她俯衝而來,鋼鐵般的鷹爪在月華下散出淩冽寒光,凶猛至極。


    她眼梢微挑,足下輕點,便悄然退至小院外圍,可身後的猛禽卻窮追不舍。


    溫染顏落在一側的房簷上,紅衣獵獵,金鈴婉轉。


    她眸中凝出一縷殺意,刹那,腕間的毒絲就如長了眼睛般,朝獵鷹破空襲去。


    帶著殺意的一擊,恍若能撕裂長空。


    電石火光之間——


    三枚銀針撞向了毒絲,猛烈的攻勢驟然一偏,獵鷹也趁此空擋穩穩落在了一人肩頭。


    “我就知道,你是來探聽消息的。”


    桑暮野安撫著肩頭受驚獵鷹,單腳立在另一側屋簷上。


    他一襲深藍色衣袍伴著銀鈴在風中款款作響,薄霧藹藹的桃花眸裏笑意不在,反增幾分寒月般的孤涼,他就這般似笑非笑地看著溫染顏,審視與殺意迸發。


    平日裏嬉皮笑臉,愛做戲之人,如今倒是露出了幾分真麵目。


    溫染顏觸及到他眸中的冷意,不驚不懼,反而笑得越發瀲灩:“探聽與否又如何?你們敞開著大門,毫不掩飾、避諱,不正是給人聽的嗎?”


    “我因著你們的想法,隨便聽了幾句,怎麽就不成了?”


    桑暮野都快被氣笑了:“還是這般巧言令色。”


    溫染顏媚眸流轉,就當是在誇她了。


    她無懼桑暮野眼中冷色,側身想走。


    彼時,又有三枚銀針破空襲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溫染顏的目光落在三枚冷銳的銀針上,嗓音柔媚中透著詭異的森寒:“怎麽,你是想殺了我嗎?”


    可他殺得了嗎?


    “不想,不想……”桑暮野眼中殺意頓時斂了去,他連連擺著手,再度恢複成了往日嬉皮笑臉的友好模樣。


    他不過是想威懾溫染顏一下,讓她別再探聽了,哪裏想著要殺人滅口啊。


    桑暮野剛想再解釋一番,卻聞得那處小院內傳來人聲,顯然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他眸光輕轉,心跳如擂。


    不好。


    若溫染顏被他們發現,隻怕討不到好。


    桑暮野薄唇輕動,剛要出聲提醒,卻發現溫染顏不知何時早已沒了蹤影。


    他剛想鬆口氣,緊接著,仰雪練便循聲而至。


    須臾,就已達他身前。


    “剛才是何動靜?”仰雪練看向他,淡色的眸裏似淬著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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