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著殘布,發出嘶鳴嗚咽之聲。


    鳳棲梧剛才的鏗鏘震懾之言,如餘音繞梁,經久不散,襯得破廟內更寒了幾分。


    桑暮野心緒未穩,待與鳳棲梧四目相對窺得他眸裏的森寒,心中不免更加跌宕起伏,如驚濤翻湧。


    他心中明白,鳳棲梧此言做不得假,他有實力,也有這般做得氣魄。


    原本隻是想做一筆公平買賣,最後,竟被三言兩語變成如此,桑暮野心中始終有些不痛快。


    他僵在原地半晌,抿唇不言。


    這是一場無聲的博弈,隻要誰先開口就輸了。


    鳳棲梧眉峰舒展,耐心頗好地擦拭著劍鋒,雪亮的鋒刃襯得他手指修長,瓷白的肌膚覆蓋著薄薄的肌理,宛如一塊上等白玉。


    破廟內隻餘風聲簌簌,旁的便什麽都沒了,壓抑更增。


    溫染顏打了個哈欠,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頃刻,姝色瀲灩,雙眸如水,一身媚骨慵懶斜靠,紅衣襯著她如凝脂般的肌膚,萬般嫵媚芳華連天地都失色。


    彼時風停了。


    破廟內靜得仿若針落地都可細聞。


    桑暮野輕歎一聲,他受不住這樣的煎熬,終是敗下陣來:“鳳棲梧,你還真是狡猾,弄出這樣不會逼人太甚的要求,鬧得我左右搖擺,舉棋不定,無法在第一時間說出拒絕之言。”


    鳳棲梧得空,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行,你的條件我答應了。”桑暮野吐出一口濁氣,艱澀開口。


    鳳棲梧狹長鳳眸上挑,笑語散漫:“早些如此,不就好了?”


    桑暮野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忍住打他的衝動。


    好歹也是北琅的戰神,那囂張戲謔的姿態,真讓人不爽。


    鳳棲梧輕枕在一側,覷著他悠聲道:“想好給我們哪一處溫泉湯池了嗎?”


    “城中的溫泉湯池,我們苗疆人視為聖水,自不能相贈。”桑暮野雖然落敗心中沉鬱,但說得話卻是討巧:“不如,郊外的那處吧,雖說地處偏僻了些,但勝在清靜幽雅,湯池也大,能納好多人了。”


    鳳棲梧沒應聲,又不緊不慢地擦了一遍劍刃,他眸中之色被睫羽遮掩,叫人窺探不清。


    桑暮野不禁焦慮,這會兒心七上八下的。


    真是個狡猾的老狐狸,比他都擅玩心理戰。


    偏偏人家穩如泰山,他又有求於人,這份急躁恍然如生根發芽,瘋長不止,想穩都穩不下來。


    就在桑暮野站立不定的時候,鳳棲梧終是給了麵子,慢悠悠開了口:“郊外的湯池聽著雖說簡陋了些,但我也不是那種強人所難之人,就那處吧。”


    桑暮野聽得心梗。


    既然這麽為難,就把湯池還給他啊。


    得了便宜還賣乖。


    溫染顏看了他們兩眼,一陣輕笑從唇邊溢出,極盡酥軟撩入骨髓。


    “既然溫泉已經是我們的了,那可有證明之物?省得日後旁人不承認,將我們給趕出來了。”她笑盈盈問。


    桑暮野想了想,解下一塊令牌丟了他們。


    “拿了這塊令牌,你們就是溫泉的主人,至於開采金礦……得有開采文書才行,可我眼下並沒有草擬文書的權利,就隻能等到以後了。”


    等他日後接管了苗疆,就成了。


    溫染顏接過令牌,一臉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眼內頓時濕潤一片。


    鳳棲梧看出了她的倦意,不再出言為難,直接將人打發走了。


    “那我就靜看你的本事了,過些日子我會悄悄派些人來協助你,希望你是個能成氣候的。”


    桑暮野頷首,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中——


    夜色浮動,花香繾綣。


    吊腳樓內的燈火滅了幾盞,不似先前那般通透明亮,倒是顯出了幾分晦澀幽暗。


    燭光將仰雪練的身影拉長,反襯在素白窗紙上,顯得有些張牙舞爪的。


    突的,有風吹拍著窗柩,發出吱吖的牙酸聲。


    花枝被風吹西斜時,一道黑影迅速躍了進來,跪在了仰雪練身前。


    “如何?”仰雪練出聲。


    他坐在西窗下,風搖影動時鎏金雪袍款款而舞,銀絲雪發如綢如緞逶迤曳地,如星河滿綴,挺拔身影飄渺如仙,令皎月含羞。


    黑曜恭敬道:“王,所料不錯,桑暮野少主他沒回住處,而是避開所有耳目出去了。”


    仰雪練淡了神色,冷了嗓音:“去了哪兒?可有見什麽人?”


    剛才桑暮野出去時的表情不對,好像有了什麽思量,定了什麽決心。


    這讓他不得不派人觀察一二。


    黑曜頭低垂,嗓音艱澀道:“王恕罪,這一次屬下跟丟了……”


    他說著,下意識窺探仰雪練的神情,見她如此神色無常,才又開口:“少主今夜格外警惕,屬下已經很小心了,卻還是被他遠遠甩開,待屬下反應過來,便不見少主人影了。”


    是以,他不知桑暮野去了何處,也不知他會見了何人。


    “吃了一次虧,倒是學乖了。”仰雪練攏了攏衣袖,沉吟。


    “可既然這般機敏,見得定然不是等閑之輩,想來,也是生了點野心,想與我這個舅舅一較高下了。”


    他淡然的聲音淬在孤夜中,竟透著一股徹骨的寒涼,沁入骨髓。


    這個高位人人都想爭搶,桑暮野生了野心,倒也不足為奇。


    隻是他一手教出來的人兒,如今與他對著幹,可真讓人寒心。


    “這秋日還未到,我竟覺得有些涼了。”仰雪練喝了一口熱茶,才覺心肺暖了些許:“繼續盯著他吧,我倒要看看他要做什麽,又要如何做。”


    黑曜動了動雙唇,他想說少主沒這份野心,可見仰雪練眉眼淩厲,他隻能把話憋住。


    “屬下遵命。”


    邊境的軍營。


    士兵巡邏,防守嚴密,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隻是前不久鳳棲梧為了去追人,已經好幾日都沒消息了,鬧得軍中人心惶惶。


    宮中傳來催促回京處理政務的密信更是接連不斷,也讓戚九竹愈發愁眉苦臉。


    他們也想回京啊,可主人不在,他們如何歸?


    “戚大人,陛下幾日未歸,莫非是遭遇了什麽不測?”有小將在一側輕聲說。


    戚九竹慍怒:“不要胡言。”


    就在軍心不定時,遠處落下來一隻信鴿,穩穩落到了戚九竹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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