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軍驚詫了一瞬,便在林中大肆搜捕。


    “搜仔細一點,山林各處都不要放過。”


    “定要尋到那兩人,為王排憂解難——”


    林中的平靜安寧,頃刻就被紛亂肆意的腳步聲打破。


    瑩白月霜在吊腳樓外遊走,映著煙花的明亮,像是深冬在湖麵凝結的厚冰,在疊影中濃稠交錯,鋪了一地銀白的光影。


    宴中,因著仰雪練的一席話,所有歡鬧戛然而止,淬骨的冰寒席卷,讓人不禁軟了腿。


    這便是權力者的威嚴。


    已經滲透入每個角落。


    所有人都會因著他的喜怒哀樂而心緒跌宕,驚顫壓抑。


    桑暮野卻恍若未覺,他仍舊舉杯,談笑風生:“就是閑逛敘舊啊,我都跟舅舅說了,我是個閑不住的人,最是喜歡交朋友了。”


    話落,吊腳樓外傳來獵鷹的長唳,接著便是枝杈搖曳的細碎聲。


    獵鷹臥在枝頭,被繁枝綠葉稍稍遮掩,和著月光投射在潔白的窗紙上,輪廓清晰,似有種振翅而飛的凶戾之態。


    仰雪練一眼就認出,這是時常跟在桑暮野身邊的那隻獵鷹。


    許是因為國宴隆重,規矩繁多,他才沒堂而皇之將獵鷹帶進來。


    桑暮野心突然一揪,生怕他對獵鷹做些什麽。


    “可我了解到的,並非如此。”仰雪練收回視線,又重新正視起桑暮野來。


    桑暮野長舒口氣,可一觸及到他眼內的冰封沉悶,脊背忽而一僵,麵上卻仍笑得雅痞隨性。


    他笑說:“啊,舅舅了解到了什麽?不妨說與我一聽。”


    上位者的威嚴無限,桑暮野隻覺後背冷汗盡冒,衣衫濡濕。


    隻是他麵上不顯,言語間笑意不落,就仿佛是親人間的尋常對話,便是連一絲端倪都不露。


    仰雪練盯了他半晌,似乎是不滿宴中的沉寂,不由出聲提醒:“各位,繼續吃酒,別停啊。”


    這話猶如石子投入湖麵,激起驚濤波瀾。


    王孫貴胄們愣了半拍,終還是舉起酒盞,再度陷入到了歡笑之中,隻是沒有剛才那般從容自然了。


    聽得重新燃起的熱鬧聲,仰雪練這才覺得滿意,唇上勾起一縷淡笑,不緊不慢道:“還是讓旁人說與你聽吧。”


    他隨意地拍了兩下手,“把人帶上來。”


    就在桑暮野思緒微轉間,兩名身著囚服的血人被粗魯地拖了進來,丟在了正中央。


    隨著拖行,地上蜿蜒出濃稠的血痕,腥臭味蓋過女子的脂粉香,鋪天蓋地襲來。


    正在起舞的舞姬見狀,不覺驚聲慘叫,頓時鳥獸四散——


    這變故突生,王孫貴胄們也差點丟了酒盞,隨即噤若寒蟬。


    好端端的國宴上,竟出現了兩個血人,怎讓人不驚慌?


    “暮野,你可識得這兩人?”仰雪練輕抬眉眼,好整以暇地看向桑暮野。


    “讓我來瞧瞧。”桑暮野看著眼前的兩個血人。


    他們被打得皮開肉綻,鮮紅的皮肉外翻,深可見骨,許是沒有及時上藥救治的緣故,傷口處已經發黑流膿,手段殘暴得讓人惡心。


    隻是兩人都被枯槁淩亂的長發遮著麵,桑暮野瞧不清他們的麵容,不覺搖了搖頭,“看不清樣貌,實在不知是誰。”


    仰雪練用眼神示意,很快便有人上前,將兩人淩亂的發絲扒開。


    刹那——


    兩張熟悉的臉映入桑暮野眼中。


    桑暮野麵上容色不顯,心中卻微微激蕩,可又很快歸於平靜,似是早有預料,半點破綻都不露。


    他前日去主張和平一派門庭得了不少擁護,而這兩人,便是當時猶豫不決,心有顧慮的兩人。


    他改日又再去,可他們卻閉門謝客,生怕惹禍上身。


    不成想,這禍事並非關上府門就能逃避,仰雪練心思縝密,想必早早就將兩人關入地牢,嚴刑逼供。


    可這兩人一位是族中長老,一位是地位頗高的大巫,如此行事就不怕惹來群臣激憤嗎?


    桑暮野喉口滾動,眼中笑意猶在。


    他剛要開口,卻有人先他一步憤然出聲:“仰雪練你這是何意?他們一位是族中長老,一位是族中大巫,皆是一心一意為苗疆社稷著想,他們有何錯處竟要你如此濫用私刑?”


    他們的這位苗疆王,少時的確驚才絕豔,溫柔謙和,是王位的不二人選,可不知為何突然消失不見,再歸來已是二十多年後。


    他一改少時的驚豔謙和,手段是如羅刹般的狠辣,隻用了幾日就將混亂的苗疆整頓幹淨,又踩著一地的骨血登上王位。


    帝王狠辣他們雖有心悸,但能容忍,可他如此濫用私刑,不尊重朝臣,叫他們如何能忍?


    “濫用私刑?可他們勾結旁人欲要謀逆啊……”


    仰雪練的眉眼是一貫的淡漠,忽而嗤笑一聲,“你們自己來說,勾結的是誰,我可有濫用刑罰?”


    說罷,他眸光一掃,淡然中含著沁骨的冷。


    跪著的兩人顫抖不已,愣了片刻,不顧身上撕裂的疼,爭先恐後地表明忠心。


    “王,是桑暮野突然登門,叫我們擁護於他,可我們並未答應。”


    “我們的忠心日月可鑒,還請王明鑒啊。”


    兩人嗓音嘶啞,言辭斷續中滿滿都是懇切,也許是害怕地牢刑法,三言兩語就將桑暮野供出。


    “暮野,此二人之言可實?”仰雪練撥了撥衣袖,嗓音是一貫的淡然縹緲,喜怒難辨。


    桑暮野臨立在光影下,麥色的少年容貌精致,猶似山月的濃墨淡彩,霧色藹藹的桃花眸裏始終笑意叢叢,眸底深處卻明暗交錯,蠱惑精光暗藏其中。


    “確有此事。”


    他這話一落下,就明顯感到空氣靜止了一瞬,寒意悄然蔓延。


    黑暗處,好似有暗流詭譎迭起,似在蠢蠢欲動,暗暗交鋒。


    桑暮野話鋒陡然一轉,和顏悅色的神態中卻恍然漏出了幾分危險淩厲:“可我此舉並非謀逆,而是想盡自己所能,來幫舅舅迷途知返。”


    仰雪練譏誚挑眉:“迷途知返?”


    可他不知自己陷入了什麽迷途,還需要旁人來幫忙。


    他不想再聽桑暮野狡辯,一聲令下:“來人,將這謀逆的叛賊拿下——”


    刹那,大批苗軍從四麵八方湧入,氣勢洶洶,嗜血淩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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